子华见皇上伤感,懊悔说话造次,赶紧止住泪劝道:“皇上也不要太伤感了!有您继承先帝的遗志,一定能彻底改变财政,国富民强,光大祖宗的业绩!当前首先该做的,就是紧缩开支,节约丧葬费用。”
神宗虽然悲戚,听子华说起具体事情,连忙止了泪,听他朝下说去:“眼下比不了真宗,也比不了仁宗在世。赏赐军队的东西虽不能少,也陆续支付了,可官员的赏赐,我看可以免了:他们已经加官晋爵了。至少,也要大大减少,不能因循真宗、仁宗的旧例。还有,就是先帝的山陵,也以节省为好。仁宗的山陵,仿的是真宗,征集的钱物又有很多浪费,开销实在太大,现在无论如何是花不起这钱的!微臣身叨国恩,肩负三司之责——”
神宗没等他说完,就开口说道:“韩大人不必过谦,你说的句句在理,朕一定照你说的办。理财先缓一步。治丧,一切都要从简。先帝要避嫌,仁宗丧葬不能太简。我无嫌可避,理该量力而行,有所裁减。先帝在天有灵,也会支持我的!”
子华见皇上这样纳言听谏,心里高兴,磕过头喜滋滋地下去了。
神宗说到做到。算来算去,山陵是大头,先就从山陵省起。
照老规矩,山陵使——就是临时派去专管坟墓营造与安葬等事的官员,是由首相担任的,自然只能由韩琦再任了。临行前,神宗叮嘱韩琦:“国家多难,四年之中连遭不幸,公私都困顿不堪。山陵虽有制度,一切也都要尽量节约。我不比先帝,无所避讳,丞相该能体谅朕的心情。国家现状如此,先帝在天有灵,也会支持我这么做的!”
韩琦说:“皇上为国家百姓撙节财用,这是圣明天子才有的举动,老臣求之不得,自然竭力奉行。请皇上放心!”
神宗笑道:“有丞相这话,朕就放心了。朕想再派王陶去河南协助你,替你挑些担子,你看怎么样?”
一国的家都当了十几年,一个小小山陵,还要别人替我分挑?这不明摆着是不放心吗?是嫌我仁宗山陵做得太浪费了,皇上听了闲话?心里虽这么嘀咕,韩琦嘴里却仍然说道:“皇上圣明。有王大人协助,更万无一失了。”
没有几把刷子,能当宰相吗?韩琦想的,也真###不离十:皇上确实是不放心。韩琦这里一走,他就将王陶找来了:“朕算算,这丧葬里面,只有山陵耗费最大。如今府库空虚,民力凋敝,正是艰难万分呢,偏偏又连遭不幸,四年之内竟有两次大祸!想来想去,除了撙节俭省,实在没有任何办法。朕虽一再交代,可仍然不大放心。朕怕他们碍于种种考虑,不能真正体察朕的旨意,依旧大手大脚,把事情办砸了。你一向在朕身边,最明白朕的心意。朕想派你去河南府规划督算,协助韩丞相,务必节约行事。山陵以外的事,重要的,也可以先上折子告诉朕。”
乐道自然满口答应:“是。微臣回去收拾一下,日内就动身。”
乐道安排了家事正要动身,神宗又宣他进宫了。没等乐道开口,先就解释道:“宣你进宫,没有别的事。朕反复思量,你去河南虽然好,可山陵节用毕竟是小事。眼下朕刚刚接位,有多少大事需要料理安排!你是我的东宫旧臣,一向竭忠尽智、真心实意地辅助朕,这个时候怎么能没有你呢!你还是不去为好,留下来帮我安排大事吧!”
乐道没想到是为这个,非常感动,谢道:“微臣感谢圣上的信任,敢不肝脑涂地,报答圣上!臣一切都听从皇上的安排。只是丞相那边,不知道皇上是不是已经打过招呼了?如果已经说了,还得向他们交代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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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遗事 第六十回(3)
皇上说:“这个自然,您且回去。职务嘛,容朕与中枢他们再考虑安排。”
不久,果然发布诏令,叫乐道做了群牧使。
韩琦那边更好办了,只说还是放手让宰相一个人处理一切为好:忙虽忙些,多一个人总多一份事,少一个人就少一份事,不更顺当方便吗?
王陶虽没来,那信息已经叫韩琦自省了。他当时就向神宗报告:“嘉祐八年,仁宗山陵一共用了四万六千四百三十六名役卒。如今撙节,请求只用役卒三万五千人,另请各路转运使花钱雇用四千名石匠。”
神宗略一加减,就知道少用了七千多人,当时就同意了。君臣之间,办事就如此艺术,你还真不能不折服!至于实际到底用了多少人,大概谁也不会再去较真的。不过呢,三司这次只找内藏库要了三十万贯钱做山陵补助费,比上次整整少要了二十万。想来,人大概是真减下来了吧!
再穷,也不能一点不做人,何况还是皇家!赏赐宗亲近臣的钱物,可以少,但怎么着也不能一毛不拔!要那样,就是英宗死后一点想头也不留了,那还成话吗?多的没有,少给一点吧!
神宗也把丑话先跟中枢大臣挑明了:“仁宗治理天下四十多年,宫中富饶,所以晏驾后赏赐丰厚。先帝登基不过四年,比不了仁宗,没有那么多东西,但也不能一点赏赐没有,只好意思意思了。委屈大家,朕在这里先向大家道歉了!”说着还真站起来,朝大家一一叉手。
中枢大臣哪里见过这个!何况,神宗说的还是客气话:四年前自己大抵也在这个位置上,还能不知道坐了四十多年江山,仁宗到底留下多少东西!英宗那时也是硬撑着做人呢!四年之间,英宗勉强应付,虽没多挣,也没怎么额外破费,说他没留东西,实在过谦了。这么想着,大家全都趴在地上磕头,嘴里嘈道:“陛下折煞臣下了。我们已经加官晋爵,赏赐就请皇上免了吧!要不,我们心里更不安了!”
神宗道:“大家都起来说话。除了你们,也还有文武百官,一点不表示是不行的。你们商议一下,比较前面,拿出个幅度来。”
大家只好都爬起来。商议的结果,是比上次减少三分之一。有三分之二,不算少了。头尾不过四年,愣是得了两次赏赐!尽管不是双份,毕竟只少了三分之一,谁不欢喜,还来挑刺?
旧皇薨逝,新皇登基,推恩必做的两件事——大赦与升赏,一一都做过了,神宗觉着轻松了不少。可闲下来细想,总觉着还有什么没到位,但究竟是什么,一时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问乐道:“你替朕想想,这推恩的事还有什么没做到?都说皇恩浩荡,总要没有遗漏才好。”
乐道替皇上细细想过一遍,没有什么遗漏呵?
皇上自己想了又想,终于想出来了:“先帝扩建广亲宅、睦亲宅,增设宗学,这和睦、团结宗亲的事大抵都做过了,朕再没有什么要做的了。只有一件事,朕一直搁在心里。我想这天下是太祖的天下,我们后人实在没有很好报答他老人家。朕想封一个太祖的嫡孙,让他奉祀太祖,多少也是朕的一点心意。你看如何?”
自打太宗不明不白地接了太祖的皇位,就将太祖及三弟光美这两门差不多都灭了。这事不仅成了千古奇冤,也是大宋君臣心头永远去不掉的一块心病!神宗虽属于太宗这一支,自打懂事,知道是非,就始终也觉着憋气。他能这么看,或许是因为他家这一小支原本远离皇位,能够稍微公平地来看待问题吧!儿时形成的看法虽然幼稚,却往往纯真固执,一时抹不去的,到登基为皇,更觉着问心有愧了。总该做点儿什么,不仅让自己心里平衡,也多少替祖宗改过,叫举国臣民觉着公道。推这种恩,又比例行公事,更能叫人折服了。神宗虽未必有这么明确的算计,朦胧中,怕多少还是有那么一点意思吧?
没想到,乐道并不赞成。他有他的考虑:“皇上宅心仁厚,就是三皇五帝也不过如此。可政治毕竟是政治,不能感情用事。根据礼仪,诸侯是无权以天子为祖宗的,自然也就无权奉祀。要维护皇权的尊严神圣,只能这样。太祖既已传位于太宗,凡继位的皇上,都是太祖子孙,只能由皇上来祭祀太祖,不能再立别人做太祖的后人代替皇上祭祀。那样,就是国有二主了。太祖的亲儿子,只有德昭、德芳两个长大成人了。微臣以为,皇上要推恩太祖一门,可以封赏他们俩的子孙,让他们世代为王,永远都不贬降他们;再就是祭祀太祖的时候,让他们参加,有个位子,也就行了。”
既是牵涉到国无二主的事情,神宗就不再说话了:再怎么,也不能再闹个皇上来找霉倒呵!他接受了乐道的意见,加封德芳的孙子从式,从太祖算就是曾孙了,做了安定郡王。虽然不过加封个把人,而且远在泾州——如今的甘肃境内,却让举国臣民看到了皇上的仁厚公道,那效用可是大了去了。
神宗是个绝顶聪明的人,自然不难举一反三。由这件事,他很快就悟出濮议的是非了。那么一大批反对派,原该团结的,只是眼下尚没有机缘,只好等等再说了。
神宗接位之前就已大婚,娶的是已故宰相向敏中的曾孙女儿。神宗登基,她也就册封做了向皇后。她既做了皇后,她的婆婆高皇后与祖婆婆曹太后,也就都要往上高升一等:高皇后做了皇太后,曹太后则成了太皇太后。太皇太后的寝宫,由慈寿殿改叫了庆寿宫。高太后则搬进了宝慈宫。虽然不过三十来岁的人,也只能宫闱空守,做自己的皇太后了。宫里寂寞的又何止于下人,贵为皇太后,也一样不能不空房独守,真是无从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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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遗事 第六十回(4)
神宗这次接位顺畅,与这两位太后,自然也不无关系。高太后是他亲娘,不去掣肘,原属正常。可太皇太后有过从政经历,也还多少有些兴趣,难道也心如止水?
还真有人动过叫太皇太后再次垂帘的念头。邓保吉回来一说,太皇太后不由得长叹一声:“唉,不了,不找那个罪受啦!何况,皇上已经成人,聪慧孝顺,根本不需要人替他当家。哀家还是躲在咱们庆寿宫享享清福吧!”
太皇太后说的,倒也都是实话。史志聪已经叫人家撵走了,一个巴掌拍不响不说,中枢还是那几位在,有史志聪帮衬都处处下风,没他,不更要寸步难行!何必自找苦吃!也许,人老了,隔代亲情特别瓷实,加上神宗对她也真算孝顺,她是真的喜欢这个孙子头儿,只希望他一切都顺风顺水,哪里还会去为难他!
神宗就是继了位,也没忘了常常关照她,问候她,尤其让她这个孤老婆子感动,她也真心实意地关心这个捡来的孙子。神宗上朝回来晚了,她往往会待在他寝宫门口守着,直到看见他回来,问上一两句话,才心满意足地走了。有时甚至还亲自安排饮食,看着他狼吞虎咽,才乐呵呵地笑了。
有一天已经很晚了,太皇太后突然急匆匆地赶到神宗的寝殿,而且,只带了邓保吉一个人。一进门,她就将神宗身边的人全轰走了:“你们统统下去,哀家有话与皇上说。”
神宗吃了一惊,一挥手,让左右都下去了。正要请安问话,太皇太后却拿出一个小黄布包,递给神宗:“拿着。这包袱我收了很久了,没用了,交给你吧!可有一条,不到我死,你不许打开!你能答应我吗?”
神宗越发奇怪了:“是什么包呵,这么重要?”
“你先答应我,我再告诉你。”太皇太后仍然不肯松口。
“好,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