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队是现成的,红绿绸子也不难找,银子由县太爷出血,好汉真的风风光光回家了。
审完犯人,张海到底犯困,趴在案桌上睡着了。
朝廷也派了四千禁军,直赶到荆湖地区,好歹算是将张海他们歼灭了。头尾算来,他们也早过了十几个州县,一样横行数千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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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遗事 第十回(1)
内外堪忧飞白《无逸》
进退失据丞相致仕
王伦、张海的事情虽然了了,震动却一时难以平息。
自打赵宋立国,前几代朝朝都有造反的事。太宗、真宗时四川王小波、李顺、王均造反,都是几万、乃至几十万人以上的规模,可他们毕竟只限于四川一境。王伦、张海,人虽不过几百,却横扫数十州,到处如入无人之境,州县官员还恭敬如对太上皇,这样的事,不要说大宋从来没有过,就是前朝,也很少听说。一旦知道真相,身为一国之君的仁宗,怎么能不忧心如焚呢!
烦心的远不止这一件事。契丹那边,是在他手里白白又纳了二十万金帛;西夏呢,好水川兵败之后,跟着又有丰州之失、渭州之败,总是丧师失地,泾原副都部署葛怀敏都死于沙场了。连老天爷似乎也有意过不去,已经好几十天滴雨未下。
久旱无雨,是十万火急的事。仁宗先是撤乐减膳,跟着又亲自带着群臣到城外的西太乙宫焚香祷告。他原来只想去城内的醴泉观,谏官说他心意不诚,怕热,不愿到城外去,气得他脸都红了,最后还是去了西太乙宫。跑虽跑得远,香也烧了不少,雨却依旧涓滴未下。
夜深人静的时候,仁宗悄悄走出寝宫。给天地行过大礼,他伸出了胳膊,吩咐内侍陈舜封:“来,在朕胳膊上点一炷香。”
陈舜封趴在地上直叩头:“皇上,皇上!这臂香该奴才们烧,哪能叫您烧!”
“点!”
陈舜封没有办法,只好噙着泪给皇上点了一炷臂香。跟着,他也跪倒在地,在自己的胳膊上点了一炷。
消息很快传遍皇宫,整个宫里立马就有无数的小红点,在暗夜里闪烁明灭了。不同的只是,仁宗不止于求雨,他还在为那许多烦心的事情默默祈祷。
或许真是心诚则灵,三天后到底下雨了,虽不能彻底解决旱情,到底缓解了许多。
这场未透的雨,不仅缓解了旱情,也缓解了仁宗的郁闷,他似乎看到了希望,心情畅快多了。
午睡起来,略略洗漱了一下,他就叫陈舜封了,声音里也透着兴奋:“舜封,笔墨侍候,还有《尚书》。”
《尚书》与笔墨纸砚都拿来了。《尚书》是十二卷本的今文《尚书》;笔墨纸砚,则是南唐时就名冠天下的澄心堂纸、李廷珪墨、宣州毛笔、龙尾石砚。
仁宗又吩咐:“翻到《无逸》篇。”
舜封打开书翻到《无逸》篇送到皇上面前,又过来为他研墨,铺纸,抻纸。
一切就绪,仁宗便饱蘸浓墨奋笔疾书起来。他拿手的是飞白,练过许多年,自然写的也就是它:
无 逸
周公曰:呜呼!君子,所其无逸。先知稼穑之艰难,则知小人之依。相小人:厥父母勤劳稼穑,厥子乃弗知稼穑之艰难,乃逸,乃谚,既诞。否则侮厥父母,曰,昔之人无闻知。
周公曰:呜呼!我闻曰:昔在殷王中宗,严恭!寅畏天命。自度治民。祗惧,弗敢荒宁。肆中宗之享国,七十有五年。其在高宗,时旧劳于外,爰暨小人。作其即位,乃或亮阴,三年弗言。其惟弗言,言乃雍。弗敢荒宁,嘉靖殷邦。至于小大,无时或怨。肆高宗之享国,五十有九年。其在祖甲,弗义惟王,旧为小人。作其即位,爰知小人之依,能保惠于庶民,弗敢侮鳏寡。肆祖甲之享国,三十有三年。自时厥后,立王,生则逸。生则逸,弗知稼穑之艰难,弗闻小人之劳,惟耽乐之从。自时厥后,亦罔或克寿,或十年,或七八年,或五六年,或三四年。
周公曰:呜呼!厥亦惟我周太王、王季,克自抑畏。文王卑服,即康功田功。徽柔懿恭,怀保小民,惠鲜鳏寡。自朝至于日中,昃,弗遑暇食,用咸和万民。文王弗敢盘于游田,以庶邦惟正之供。文王受命惟中身,厥享国五十年。
周公曰:呜呼!继自今嗣王,则其无淫于观,于逸,于游,于田,以万民惟正之供。无皇曰:今日耽乐!乃非民攸训,非天攸若,时人丕则有愆。无若殷王受之迷乱,酗于酒德哉!
周公曰:呜呼!我闻曰:古之人,猷胥训告,胥保惠,胥教诲,民无或胥口寿张为幻。此厥弗听,人乃训之。乃变乱先王之正刑,至于小大。民否则厥心违怨,否则厥口诅祝。
周公曰:呜呼!自殷王中宗,及高宗,及祖甲,及我周文王,兹四人,迪哲。厥或告之曰:小人怨汝詈汝,则皇自敬德。厥愆,曰:朕之愆。允若时,弗啻弗敢含怒。此厥弗听,人乃或口寿张为幻,曰:小人怨汝詈汝,则信之。则若时,弗永念厥辟,弗宽绰厥心,乱罚无罪,杀无辜,怨有同,是丛于厥身。
周公曰:呜呼!嗣王,其监于兹!
写完一篇,又写了一篇,仁宗才放下笔,伸伸酸痛的手腕手指,瞅着笔墨淋漓的字纸,不无满意地笑了:“真是曲不离口,拳不离手。一段时间不写大字,生疏多了。”
舜封也瞅着字说:“奴才瞅着一点也不生,比过去还觉着飘逸潇洒些呢!”
“是吗?”皇上抬起头,笑吟吟地问。
“可不是吗!不信叫别人来瞅瞅,保管没错。”
“不是很满意。你既说好,就它了。装裱哪儿好?”
“少府监、秘阁都行。秘阁有个装裱匠阿五,字画装裱最有功夫,先皇的许多手迹都是他装裱的。”
大宋遗事 第十回(2)
“那就送他去裱吧。裱好了送到迩英阁、延义阁,将它挂在龙书案后屏上。”
舜封答应着去办了。
两天后,仁宗又写了一幅《无逸》,让舜封专程送给了丞相。
丞相叩头谢过恩,问舜封:“皇上是专赐我的吗?”
舜封说:“可不是!闲常写的字少,赐人是有的。这么一大篇,皇上要写老半天呢!拢共写了三篇,一篇挂在迩英阁,一篇挂在延义阁,一篇就送给丞相您了,别人哪得有!”
吕夷简听了,立马就老泪纵横起来,哽咽道:“皇上对老臣天高地厚,老臣就是肝脑涂地,也报答不尽!”
舜封回来说给皇上一听,皇上也禁不住感叹:“自朕登基,吕丞相为参知政事,二十多年,朝野内外,数他最忠心耿耿,也只有他能体贴朕的心意。”
可这一次,吕夷简还真有些摸不着北了。
不是《无逸》不熟,他太熟了。《无逸》是周公告别政坛,与长大亲政的周成王的一次谈话,叮咛告诫,谆谆善诱。无非是以史为证,要他勤政爱民,不好逸恶劳,好叫子民安乐,江山永固。用于皇上自励,是没得说的,可为什么又专门送给他呢?
要说《无逸》与臣下有关,只有最后两段。大臣有规劝、教诲皇上的责任,皇上如果不听,大臣就有可能转而顺从君上,变乱现行法令,戕害百姓,滥杀无辜,渐渐导致天下大乱,怨声载道。难道自己是这样的人吗?几十年来,自己虽不能犯颜而谏,正道直行,但也绝没有改弦更张,变更祖宗成法呵!至多不过因循守旧、苟安恋栈而已,图的也是天下太平,并不全为一己私利。何况,皇上一向恭俭仁厚,天纵圣明,绝没有什么宴安逸乐、乖张胡来的事情,就是多少顺着他,也是做臣子应尽的本分,绝没有招致天下大乱、民怨沸腾的危险呵?那么,皇上究竟是什么意思?该是启发自己做直臣,尽古代大臣规劝、保惠、教诲皇上的义务、责任,与皇上共创辉煌?似乎也不是。为这个,有必要巴巴地写这么长的专章吗?或者,两者兼而有之吧?要不,就是让我警惕身边,看看是不是有那种驯服顺从、要变乱先王成法的臣僚,好防患于未然?那么,又是谁呢?他开始将那些已在或正觊觑着权力中心的人一一排队,肯定,跟着又来否定。
到他将一切都搅成了一锅稀粥,早朝的时间到了。
昏头昏脑到了金銮殿,三拜九叩,山呼起舞,他只拜了一下,就爬起来归位了。
上朝的所有文武官员都看见了,也全都傻愣在那儿了!这样欺君失礼,砍头都不算重!何况,还是他吕夷简!朝野上下,没有人不知道他吕丞相从来是一丝不苟的!他上朝始终站在同一个地方,绝不会有半步之差,这是监察御史们私下里悄悄拿尺量过的。可今天,他居然只拜了一下!
消息很快就传开了。不过,惊奇远远超过了谴责,以至于竟没有人想到上章弹劾。
有那敏锐的,更看出了名堂:“吕丞相一向谨小慎微,一生很少失算。这次朝会失礼,怕是老天爷有意夺他的魂魄,凶多吉少了!”
几天之后,夷简果然中了风,躺在家里不能动了。
他请儿子代笔,给仁宗皇帝上了一本,请求辞去所有的职务。仁宗皇帝接到本章,又震惊,又忧虑,亲自下了一个手诏,拜他为司空、平章军国重事,让他好好养病,到能走动之后,再三五天一次,去中书看看,主要是掌掌大舵。
夷简上章力辞,皇上不准,又下了一道手诏。这回,还多了几根髭须。
皇上特意交代下手诏的舜封:“朕这髭须,很养了些日子了。古人说髭须可以治病,朕特意剪下来,你拿去交给丞相好歹做药吃了,早日康福。辞职的事,朕一概不准。”
舜封到丞相府给丞相一说,丞相一激动,连哈喇子都流了一枕头。吕家一门更是号啕大哭,望着皇宫的方向拜倒在地。舜封回来一报告,皇上自然又是一番感叹。
出将入相二十多年的权臣突然病倒,而且显然将永远一蹶不振,朝野上下怎么能没有表示呢?
弹劾的本章,最先来自陕西方面。
一向敢言的陕西转运使孙沔孙元规,狠奏了一本。他先历数了近十几年来朝廷的弊政,什么州县官僚昏懦无能,朝廷政令没有威信,师老于边、夷狄争长,正人不用、小人擅权,民穷财尽、国用艰难等等,能想到的都点到了;而吕夷简在中书二十年,三为辅相,言无不听,请无不行,首当其冲,不啻就是当朝的李林甫,罪在不赦。只有将吕夷简贬而不用,真正选贤任能,重整纲纪,朝政才能焕然一新,真宗时代的盛世之风才能复现于当今。
奏章一传开,向东向西的立马叫阵,自不必说。有趣的是,丞相本人竟然也拍案叫好:“好,孙元规说的是药石之言!可惜,迟了十年!”
说这话时,丞相老而昏黄的眼睛里果真飘过一丝阴影,真是有些黯然神伤。至于为什么迟了十年,是怨孙某人说话不及时,还是感叹自己未能及时听到逆耳忠言,他没有作任何解释,别人也就只能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略微好了些之后,夷简又上朝辞了一次职。仁宗皇帝在延和殿见他,特许他骑马直到殿门,还吩咐太监用软轿将他抬上金殿。夷简一再谢绝,才让人搀扶着见了驾,跪拜到底免了。这次虽罢了相,但司徒、监修国史照旧,军国大事仍旧要中书、枢密院与他同议。孙沔那边,皇上也没有怪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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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遗事 第十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