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江西铅山县,其县丞姓蔡名渊者,乃广东人也,与巡道同府异县,素不相识。棍往拜之。县丞闻是巡道公子,待之甚厚,即来回拜,送下程。栋见县丞回拜,信其为真公子。是夜,棍以下程请栋。栋欢领之,而心中犹谨防他盗,不敢痛饮;棍犹动手不得。次日,经乌石宿。其地非大口岸,栋欲办酒回礼,以无物可买而止。
又次日,到崇安县宿。栋心谓:此到长埂旧主不远,犹其外之故家也。且来日与公子别矣,不答敬殊非礼也,遂买肴馔请之。棍谓栋曰:“同舟过江,前缘非偶。与君一路同来,岂非偶乎?明日与君分路,燕鸿南北,未知何日再会,各开怀畅饮。”延至三更,其仆皆困顿熟睡。栋醉甚,亦伏桌睡。棍遂将栋之财物悉偷去。
待栋醒觉,不知棍何处去矣。即在崇安县告店家通同作弊。随即往江西广信府,告其县丞勾引光棍,而以原店家作证。县丞诉曰:“福建巡道实与我同府异县,其人姓氏,我素知之;但公子并未会面,他称其姓氏来拜我,我乃县丞小官,安得不回他拜,不送他赆?今至崇安已经数日,盗你银去,与我何干?”栋曰:“那棍一路同来,我防之甚切。他来谒你,而你回拜,我方信是真公子,故堕其术。今其人系你相识,安得不告你?”本府不能判断。栋又在史大巡处告。史爷判是县丞不合错拜公子,轻易便送下程,致误客商,不无公错。谅断银壹百两,与栋作盘缠之资而归。
噫:棍之设机巧矣!一路妆作公子,商人犹知防之。至拜县丞,而县丞回拜送赆,孰不以为真公子也?又先设机以请商人,则商人备礼以答敬,亦理所必然也。乃故缠饮,困其主仆,则乘夜行窃易矣。故曰其设机最巧也。使栋更能慎防一夜,则棍奸无所施。故慎始不如慎终,日乾更继以夕惕,斯可万无一失。不然,抱瓮汲井,几至井口而败其瓮,与不慎何异?吾愿为商者,处终如谨始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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炫耀衣妆启盗心
游天生,徽州府人。丰采俊雅,好装饰。尝同一仆徐丁携本银五百馀两,往建宁府买铁。始到崇安县,搭一青流船,艄公名李雅,水手名翁迓。雅先以嫖赌破家,后无赖而撑船。其时船至建阳县,天生起岸,往拜乡亲。将衣箱打开,取出衣服鲜丽,所带用物俱美。雅一见生心。
至晚,天生叫艄公买些酒馔。雅暗将陀陀花入酒中———陀陀花者,乃三年茄花也,人服此则昏迷不能语。是夜,天生主仆中了此毒,醉不能醒。三鼓时候,雅邀水手行谋。水手曰:“钱财有命,不可逆理妄求。倘若事泄,罪将安逃?吾不敢为也。”雅狠心一起,不听水手之阻,将其主仆推入深潭。天生淹死,徐丁幸饮酒少,入水复苏,颇识水性,水上岸。次日,搭后船往建宁府,即抱牌告于王大爷。当差捕兵六名,同徐丁到临江门去缉拿。临江门,乃建宁往来诸船凑集之口岸也。是时李雅谋财在手,正买酒上船,思量作乐。徐丁认得,即引捕兵擒锁,搜其赃物,尚在船中。遂并入赃,俱拿到府。
王爷审问。雅见事露,难以推托,一概供招,攀及水手同谋。徐丁曰:“我当中毒时,酩酊不能言,如梦中,闻得水手劝阻,不与同谋,已先逃去。今若枉及此人,令后人不肯向善也。”王爷即将李雅责四十板收监,依律拟斩。其行李并原银,差防夫二名,同徐丁直解至天生家去。李雅次年冬季处决。后水手翁迓弃船归农,颇致丰足。雅以谋人而促死,迓以阻谏而全家,谚曰:“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信不虚也。
按:游天生之召祸,良由衣服华丽,致使贼艄垂涎。大凡孤客搭船,切须提防贼艄谋害。昼宜略睡,夜方易醒。煮菜暖酒,尤防放毒。服宜朴素,勿太炫耀。故老子曰:“良贾深藏若虚。”孔子曰:“以约失之者鲜。”此诚养德之言,抑亦远祸之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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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伙财反丧财
张沛,徽州休宁人,大贾也。财本数千两,在瓜州买棉花三百馀担。歙县刘兴,乃孤苦茕民,一向出外肩挑买卖,十馀载未归家,苦积财本七十馀两,亦到此店买棉花。二人同府异县,沛一相见,乡语相同,认为梓里,意气相投,有如兄弟焉。棉花各买毕,同在福建省城陈四店卖,房舍与沛内外。
数日后,兴棉花卖讫。沛者止卖小半,收得银五百馀两。兴见其银,遂起不良念,与本店隔邻孤身一人赵同商议:“我店一客,有银若干。你在南台讨荡船等候,待我拿出来即上船去,随路寻一山庵去躲,与你均分。”赵同许诺。兴佯谓沛曰:“我要同一乡亲到海澄买些南货,今尚未来,要待几日。”一日,有客伙请沛午席,兴将水城挖开,将沛衣箱内银五百馀两,悉偷装在自己行李担内,倩雇一人,说是乡里来催,欲去之速。兴佯曰:“行李收拾已定。奈张兄有人请吃酒,未能辞别。”沛家人曰:“相公一时未归,我代你拜上。”兴即辞主人陈四。陈四亦老练牙人,四顾兴房;兴所挖水城,已将物蔽矣。雇夫佯担海口去,旋即卖踪转南台,来荡船上水口。
及张沛回,陈四曰:“贵乡里已去矣,托我拜上相公。”沛开房门,看衣箱挖一刀痕,遂曰:“遭瘟!”待开看,银悉偷去。四顾,又无踪迹。陈四入兴房细看,见水城挖开,曰:“了事不得,今无奈了。但相公主仆二人,可雇四名夫,直到海澄。我同一大官,更邀七八人,讨一荡船到水口。”于是陈四往上寻船。至半午后,有船下水来者,问曰:“你一路下来,见一荡船载二人,有行李三箱,上去赶得着否?”艄子曰:“有三人,行李三担,在水口上岸去矣。”荡船赶至将晚方到水口,并未见一人来往。少顷间,见二牧童看牛而归,问曰:“前有三人,行李三担,小官见否?”牧童曰:“其三人入上源垅去矣。”问曰:“那山源有甚乡村?”曰:“无。止有一寺,叫做上源寺。”陈四将银五分,雇一牧童引路,径至其寺,时将三鼓矣。陈四曰:“我等叫他开门,他必逃走。我数人分作两半,一半守前门,一半守后门。天明僧必开门,我等一齐拥入,彼不知逃,方可捉得。”众曰:“说得是。”
及僧开门,众等拥入。和尚惊曰:“众客官哪里来的?”陈四乃道其故,即问:“那三人是甚时候到寺?”僧曰:“到时天色已晚,在那一楼房宿,说他被难,至此逃难。”僧引入,齐拥擒获。见其将沛之银装作一担,自银七十馀两以鼠尾袋装,另藏在身,悉皆搜出。三人跪下求饶:“是我不良,将他银拿来。他者奉还他,我者乞还我。”众等不听他说,将石头乱打半死,行李尽数搬来,三人同系至陈四店内。沛时往海澄,尚未归矣。
是日,客伙与地方众等,岂止数千人看,兴之廉耻尽丧。后数日,沛归,谓兴曰:“为你这贼,苦我往返海澄一遭。今幸原银仍在,我也不计较你,今后当做好人。若如汝见,定要呈官究治。”兴曰:“须念乡里二字。”曰:“若说乡里,正被乡里误矣!我念前日久与之情,不计较你,你急前去。”兴曰:“我银乞还我。”但兴银却被众等拿去。沛因叫众等“拿还他,我自谢你。”众人曰:“这贼若告官论,命也难保。今不计较,反敢图赖!”众人又欲殴他,沛劝乃止。谓兴曰:“你心不良,反为若此,今反害己,不足恤也。但我自推心,将银五两与你作盘缠。”兴且感且泣,抱头鼠窜而去。
噫!久旱甘雨,他乡故知。客于外者,一见乡里,朝夕与游,即成绸缪之交,有如兄弟者,人之情也。沛之与兴,以同郡乡人,又同兹贸易,与之共店托处,亦处旅者之势然也。何兴之包藏祸心,同室操戈,利其财而盗之?彼之暗渡荡船,自谓得计;岂知天理昭彰。奸盗不容,卒之擒获丛殴,噬脐无及,数十年苦积七十金,一旦失之。图未得之财,丧已获之利,何其愚也!予深有慨焉,故笔之,以为奸贪丧心者戒,而因告商者之宜慎,勿如乡里之为盗者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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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气致讼伤财命
魏邦材,广东客人,富冠一省。为人骄傲非常,辄夸巨富。出外为商,无人可入其目。一日,在湖州买丝一百担,转往本省去卖,在杭州讨大船,共客商二十馀人同船。因风有阻,在富阳县五七日。其仆屡天早争先炊饭,船中往来,略不如意,辄与众斗口。众皆以伙计相聚日知,况材亢傲而相让之,其仆亦倚主势,日与众忤。在邦材,当抑仆而慰同侪可也;反党其仆,屡出言不逊曰:“你这一起下等下流,哪一个来与我和?”动以千金为言。又曰:“一船之货,我一人可买。”如此言者数次,众皆不堪,大恨之。
时有徽州汪逢七,乃巨族显宦世家也。不忿材以财势压人,曰:“世长势短,辄以千金为言。昔石崇之富,岂出公之下哉?而后竟何如也?”材怒其敌己,曰:“船中有长于下流者,有本大于下流者,竟无一言,你敢挺出与我作对?以丝一百担,价值数千金,统与你和。”逢七骂曰:“这下流好不知趣!屡屡无状,真不知死小辈也。我有数千金与你和,叫你无命归故士!”二人争口不休。众皆暗喜汪魏角胜,中心大快。有爱汪者,相劝各自入仓。
次日,李汉卿背云:“幸得汪兄为对。”材听之,乃骂汉卿而及逢七,语甚不逊,大都材出言极伤众。众不甘而忿恨曰:“一船人却被一人欺!我等歃血为盟,与他定夺!”逢七曰:“众等帮我,等我与他作对,以泄众等恨也。他有丝一百担,众助我打他半死,他必去告状,我搬他丝另藏一处。留一半,方好与他对官,将其底帐灭之。他若告我,众不可星散,坚言证之,即将他丝卖来与他使。俗云‘穿他衫,拜他年’。斗殴之讼,岂比人命重情?”众曰:“说得是。我等皆欲报忿,戒勿漏泄。”布谋已定。逢七乃与材在船中相殴数次,材极受亏,奔告在县,状已准矣。
逢七将材丝挑去一半藏讫,以材买丝底帐、各处税票悉皆灭矣。自己货发落在牙人张春店内。材上船见丝搬去,乃大与逢七殴;即补状,复告抢丝五十担,以一船客伙、艄公作证。逢七以猪血涂头,令二人抬入衙内,告急救人命事抵。即将银一百两,投本县抽丰官客,系本县霍爷母舅。材将银一百五十两,投本县进士魏贤及春元九位。逢七又将银二百两,亦投此数人。进士魏贤等先见本县为魏,又后催书,言辞支离,两下都不合矣。及审一起干证,艄公齐说:“相殴是实,未见搬丝。”本县判断担丝情捏,只以争殴致讼,俱各不合。材不甘,又赴本道告,批与本府推官陈爷审问。二人俱有分上,依县原审回招。材又奔大巡军门各司道告,及南京刑部告。然文状不离原词,皆因(袭)原断。
二人争讼一年许,材前馀丝皆已用尽。材叫一亲兄来帮讼,带银五百馀两,亦多用去。材又患病店中,家中叫一亲叔来看。其人乃忠厚长者,询其来历,始知侄为人亢傲,乃致此也。众客商说出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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