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监,你我二人的出身,比汉朝的曹参、樊哙如何?”
“曹参不过小小的刀笔吏,樊哙一狗屠,发迹以前,怎能跟我们相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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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变(2)
“可是发迹以后,一个个拜相封侯,位极人臣,我们又不可跟他们相比喽。”
交谈中断了片刻。裴寂望着炉中燃烧的炭火,暗暗忖度道:“莫信直中直,须防仁不仁。刘文静居心叵测,也许是输多了钱,不甘心,设下圈套来赚我。”想到这里,他绕开正题,藏头露尾地说:
“年轻时,我去京城长安,路过###庙,烧香磕头问前程。当夜菩萨托梦给我,说过了而立之年,便将时来运转,脱掉蓝衫换紫袍。而时至今日,我年近半百,却照旧一官半职混日子。”
“啊哈,”刘文静仰面笑道,“日子要过不要混。俗话说,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天上不会掉下富贵来。”
“眼下的世道,身家性命尚且难保,还有什么富贵可言。北方突厥始毕可汗屡寇太原,掠夺财帛子女。刘武周勾结突厥,最近攻占了汾阳宫,目光已经投向了晋阳。我的命苦哇,父母早亡,家道窭空,好不容易熬了过来,又逢乱世。倘若晋阳宫失陷,皇上饶得了我吗?”
“你我彼此彼此,可谓同病相怜。不过,话又说回来,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岂可自甘堕落?”
“世兄有何高见?”
“奋起与命运抗争,辅佐明主争夺天下,建功立业。”
“明主在哪儿?”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刘文静恳切地回答说,“李渊的祖父李虎,和当今天子的祖父杨忠,都是西魏的八柱国之一。北周取代西魏,李虎佐命有功,死后追封唐国公。其子李曄馓乒萦写蠓颍汆~州刺史、安州总管、柱国大将军。李渊幼年即袭封唐国公,而且是隋文帝杨坚独孤皇后的嫡亲姨侄,所以,他和今上是姨表兄弟。唐公历任谯、陇、岐等州刺史,荥阳、楼烦等郡太守,以及殿内少监、卫尉少卿的职务。其妻窦氏是北周武帝宇文邕的外甥女,换句话说,他的岳母是周武帝的姐姐襄阳长公主。”
“他们的婚姻,一直被传为佳话咧。”裴寂伸出双手在炉火上搓了搓,把话接了过来,“周武帝特别喜欢这个外甥女,让她从小生活在宫中。窦氏的父亲窦毅也很看重女儿才貌双全,于是在门屏上画了一只孔雀,求婚的贵门子弟必须先射中孔雀的眼睛。前后数十人射来射去射不中。惟独李渊发二箭,各中一目,顺理成章地娶了窦氏。”
“唐公真是武功盖世,无人敢比。”
“你呀,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告诉你,”炉火烤得裴寂的脸色通红,他的兴致也被调动起来了,眼睛闪耀着光芒,露出了得意的神气。“公爷是个城府很深的人,心里话只对我说,做事从不瞒我。你敢不敢跟我打赌?裴某略施小计,便可以使他立马行动起来。”
刘文静把他和裴寂接触的情形告诉李世民后,长孙无忌和长孙顺德、刘弘基从内室走了出来。长孙无忌是李世民的妻子长孙敏的哥哥,洛阳人,其先世源于北魏皇族拓跋氏,即北魏帝裔十姓之一,因担任过宗室长,故改姓长孙。祖父长孙兕,曾任北周左将军。父亲长孙晟,是“一箭双雕”的著名外交战略家,在隋朝担任右骁卫将军。“一箭双雕”后来成为了成语。父亲病故,舅父高士廉收养了长孙兄妹。高氏是渤海著名的衣冠右姓,从曾祖父到父辈历任北魏、北齐和隋朝的显官。士廉颇有才气,博古通今。长孙兄妹受他的影响,勤学好问,研习文史。兄妹二人都长得高而瘦,文质彬彬,差不多去掉了祖先重武的风尚。
长孙顺德是长孙晟的族弟,他袭承了拓跋氏的遗风,腰圆膀阔,孔武有力,显得粗犷而强悍。双肩格外的宽,胸脯像扇面一样展开,站在门口快把门框都给塞满了。因逃避征辽的兵役,他一直躲在李世民家里。二人都喜爱刀枪骑射,经常在一起练武,打得火热。李世民很欣赏他的武艺和豪爽性格,十分敬重他。他在李家比长孙无忌还要放肆,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想耍就耍,有什么话从不存在心里,该讲就讲,没有丝毫顾忌。进门时,他听见了刘文静的几句话,便在门口站住了,粗喉大嗓地喊着问道:
“文静兄,到底有没有把握,裴老儿能启动唐公爷?”
“叔叔,”李世民依照长孙敏的称呼唤道,“你先坐下来,我们一起斟酌斟酌。”
“我这人性急,心里的疙瘩没有解开,就坐不下来。”
“你站在那里,嗨,就像一头大黑熊,把光线都给挡住了。”刘弘基望着长孙顺德咧嘴笑道。
“呵呵,嗨,我可没注意。”霍然,长孙顺德皱了皱额头,翘起了板刷般的兜腮胡子,“吓,你小子怎么骂人?我是大黑熊,那你就是一条大灰狼。”
刘弘基站起身来:“你再不进来,我就把你推出去。”
长孙顺德鼓出了突起的圆眼:“老子正闲得没事干,手痒痒的。你来,我跟你在外面比试比试。三个回合打不倒你,我跪下来跟你磕一百个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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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变(3)
刘弘基一撩袍角,准备往前走,李世民伸手拦住了。他清楚这是两个泼皮似的人物,天不怕地不怕,好事坏事都干得出来,见面不打打闹闹,就争争吵吵,常常弄得面红耳赤,不欢而散。刘弘基尤其狂傲,一对小眼睛翻上额头,对谁也不正面瞧一眼。他身高不足六尺,獐头鼠目,门牙像钉耙一样露出唇外。外貌丑陋,奇形怪相,猥猥琐琐,而力气却大得惊人,一手抓住飞奔的马尾巴,能够拖得它倒退。十八般武艺,件件皆通。他的骑射简直堪称一绝,跑马射箭的本领与李世民不相上下,顺射反射,箭箭都能穿透靶心。
“什么时候了,你们却有闲心斗嘴斗舌,争胜逞强。”刘文静走到长孙顺德跟前,把他扭了进来。
众人安静下来后,李世民兴奋地说:“告诉各位一个好消息,唐俭来了,他也劝家父趁势起兵。”
“人呢?”长孙顺德问道,“他跟公爷是怎么说的?”
“他对家父说,北方跟戎狄结盟,南方招揽义士,晋阳跃兵,是改天换地的壮举。”
“公爷的态度如何?”
“家父说,改天换地的气魄与艰难,简直无法想象。还说我若举兵,就私而言,不过希望活命;就公而论,是要拯救苦难的百姓,平定祸乱。然而他又叮嘱唐俭别露声色,让他再三琢磨琢磨。”
唐俭的父亲唐鉴,担任过隋朝的戎州刺史,跟李渊友好,二人又曾经同领宫廷禁卫。李渊在太原任职期间,唐俭与李世民这两个贵族子弟交往频繁,异常亲密。
室内又活跃起来,你一言,我一语,说说笑笑,闹闹嚷嚷,刘弘基还哼起小调来了。刘文静扫视了一圈,双手向下压了压,提示说:“有两个人值得注意,一个王威,一个高君雅,要防止他们向朝廷告密。”
“抓起来,管他娘的三七二十一,先抓起来再说。”长孙顺德和刘弘基不约而同地吼起来。
“他们的身份特殊,”李世民解释说,“其名副留守,其实是皇上派来的钦差。不到那一天,不可动手。”
“还要等多久?”
“快啦。”李世民边回答边调度说,“诸位赶快分头行动,眼下到了关键时刻,成败在此一举。”
第三章 美人关(1)
刘文静走了以后,裴寂坐下来算了算账,这次他又赌赢了一百零八两纹银。一种庆幸和陶醉的情绪汹涌起来,心弦甜丝丝地颤动着,他那像被斧头斫成的寡骨脸上泛着油光,忽而端杯畅饮,忽而恣意纵笑,接着又跳起了兜圈子:“财神爷对我真是青眼相看,格外关照,昨日赢了他的铜钱,今天又赢了银子。如果再赌下去,只怕要赢他的珠宝喽。”
檐前的鸟鹊唶唶地叫。御苑里的鲜花绽开,含笑吐艳,宛若绣锦一般斑斓多彩。树叶儿在春风中飒飒摇摆,风儿带着鸟语和馥郁的花香味儿,一阵一阵地飘过来。一只蜜蜂嗡嗡嗡绕着幞头飞舞,裴寂挥了挥袍袖,往后一退:“刘文静老谋深算,赌棍一条,他怎么会老输不赢?不对头,其中必有缘故。哦,”他在额头上拍了一下,“明白了,看来他想笼络我,故意输钱,让我开心,甘心情愿替李世民说话,说服李渊早日举兵。难怪他有那么多的银钱,原来是李世民拿出来的——小子不简单,想得倒真美——他网罗的人当中没有李渊的心腹,说话没有分量,不得不求助于我。”两只打闹的麻雀从宫门上跌下来,接近地面时松开了嘴,又扑棱着翅膀往上飞,边飞边扭结在一起咬咬呷呷地对吵,对啄。“咹,天下已成逐鹿之势,”裴寂瞟了麻雀一眼,“皇上大失人心,隋朝的一统江山统不下去了,快完蛋了。鹿死谁手?天意如何?如今到处传唱‘杨主虚花没根基,李子结实并天下’,然而,姓李的除了李渊,还有李密。李密的祖先也是西魏八大柱国之一。他的瓦岗军已经形成规模,雄兵数十万,正在围攻洛阳。如果攻下了洛阳,就等于取得了半壁江山。”两只麻雀飞开了。他望着空中翻飞的几片羽毛,想起了刘文静在赌博中讲出来的一些话:
“李密和我是姻亲,我当然了解他。此人胆略过人,也有些手段,然而志大才疏,缺少帝王气象,当一员大将尚可,想成为汉高祖那样的开国君主则明显有不足之处。”
“连他也成不了气候,那还有谁呀?”裴寂装糊涂。
“‘汉高祖’在太原。”
“你是不是指唐公?”
“取天下者,非他莫属也。”刘文静侃侃而谈,“李渊豁达大度,恭谦下士,比如说,他对你,对武士彟等人,都无虚情假意,坦诚相待,自然能赢得人心。他掌管一方,加上旺盛的人气,猜忌多疑的皇上对他放心不下,旨令王威、高君雅当副留守,左右监视。因此,他不敢出头露面,只得潜伏下来,以酒色行韬晦之计,骗开他们的注意,让二公子暗中交朋结友。”
“二公子怎样?你和他是忘年交,我倒想听听你的看法。”
“常言道,有其父必有其子。依我看,二郎比他父亲,有过之而无不及。”
“弟兄,话是否说过了头?”
“如果说唐公是龙的话,那么二郎便是龙中之龙。他稳沉持重像刘邦,神武英明像曹操,年纪虽轻,却已显露出了王者的风范。”
裴寂套出了刘文静的心里话,摸准了李世民的底细,坚定了信心。他灵机一动,想出了法子——施展连环美人计,把李渊推进火坑,逼迫他起兵反隋。望着西天光怪陆离的落霞,裴寂索尽枯肠谋划了一气,又如此如此地安排之后——自我欣赏地笑了笑——好比投下诱饵的渔翁,垂钓江渚,坐等大鱼上钩。
紫霞从天际漫来,山光水色渐渐融合,屋宇楼台的轮廓愈来愈模糊,薄雾轻纱一样罩住了晋阳宫。李渊来到宫门口,没有通报,径直走了进去——他是裴寂的常客,又是正监,禁卫都认识他。裴寂听到脚步声,满面笑容地迎了出来,拱手施礼道:
“早晨起床就听见喜鹊喳喳地叫,我晓得会有贵客到,噢,不,不,留守大人兼晋阳宫正监,你才是正宗的监管大人咧。”
“裴监,讲些客套干吗?你我彼此彼此,何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