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在中国的国土上,以其“半殖民地”方式体现了一种西方人和中国人的默
契的伙伴关系,这种关系甚至比出现于东南亚欧洲殖民地的中国人和外国人
之间的关系更有活力。如在香港那样,西方海军和有商业头脑的行政当局在
上海、汉口和其他地方,也提供了一种中国企业在其中成为有力经济因素的
政治摇篮。西方人以他们的方式,谋求一种公开关税税则和无特许垄断事业
的自由、开放的市场——不让中国的官僚们插手。他们那些具有中国作风的
买办了解当地私人利益集团和关系网络,常常在要求外国人的自由贸易特权
时,能够利用复杂的中国官僚政治结构和社会等级制中的必要关系。②
以上是外国殖民主义当时已停止在中外合营企业中发展的条约口岸成长
的情况。由于伦敦、巴黎、纽约的资本家发现,在像美国和阿根廷那样的较
新和人口较少的地方,有更好的机会,西方对条约口岸中国的投资依然处于
不重要的地位。当旗昌洋行的 J.M.福布斯在 1845 年以后,把从鸦片贸易中
获得的利润向美国的中西部铁路投资时,他是在追求赚钱的机会。这种机会
在中国是找不到的。中国的半殖民主义主要是一种有关特殊权利的政治现
象;它的那种单方面剥削的经济现象则不那么明显。外国人专为出口而经营
种植园生产的十足殖民主义在中国从来没有发展过。帝国主义的全面的经济
① 《剑桥中国史》,第 10 卷,第 375—385 页(《剑桥中国晚清史》,上卷,第 409—420 页),《中国的
第一个“不平等条约”(1835 年)》;及第 5 章。
① 关于欧洲通过商埠体系的扩张,见罗兹?墨菲:《外国人:西方在印度和中国的经验》,第 2 章。关于
1840 年商业信用体系的发展的最详尽的研究,见张荣洋:《清朝官员和商人:19 世纪初期的中国代理商怡
和洋行》。
② 张荣洋注意到,到 1838 年时,“当时在广州的西方人和中国人所熟悉的贸易和合同中的做法,必须与沿
海的商人一起重新如以改革……人们对怡和洋行……日益依赖的中国代理人和掮客的作用与后来条约口岸
买办的作用十分相似的情况,印象很深刻”。见他的《清朝官员和商人》,第 138 页。
冲击,特别是沉重的剥削和对经济发展的刺激之间的对比问题,依然需要多
加讨论。①
中国条约口岸和东南亚国际贸易之间的密切关系尚未被充分探讨。除了
东印度公司的成员在伦敦和广州之间经营的大宗商品贸易外,欧洲人,开始
时甚至美国人,对远东的贸易是通过印度洋进行的,并与在东南亚早已扎下
根来的当地的、阿拉伯的、印度的和中国的商业混在一起。来自塞勒姆或费
城的早期美国商人可能在往返于澳门和广州的途中,访问了槟榔屿、本柯仑、
阿钦、新加坡、巴达维亚或马尼拉。英属东印度和帕西的鸦片批发商用东印
度公司的产品供应东南亚以及中国。
19 世纪的华侨社区,是由西方贸易以及中国的和当地的贸易(包括 19
世纪中叶的中外“苦力贸易”)建立起来的。如同进口鸦片那样,出口成舱
的契约劳工要求中国和西方的私人合作,最后引起了官方的共同控制。但是
在中国沿海的海上贸易中,这种船运是在晚期才增加的。
我们知道宁波商人从东北买大豆的沿海贸易以及与琉球岛国(冲绳)进
行纳贡贸易(它掩盖了中国与日本的交易)的一些情况。中国人从福建诸港
口(特别是从厦门)与南洋(即现在所称的东南亚的整个地区)进行的贸易,
总的说超过了广州的这种贸易。另外在扩大的纳贡关系框架之中的广州进口
暹罗大米的业务,在 18 世纪已经成为大宗商品贸易,它与经广州用英属东印
度公司的船运往伦敦的茶、丝出口贸易一样重要。①
所有这一切都说明了在官僚控制基本上鞭长莫及的海上贸易中的中国企
业家精神。清朝的命令在海外并无效力。海上航行的危险性、在海外必须与
之打交道的异邦民族、高度的个人风险和缺乏官方保护,这些情况都与西方
海上商人面临的条件十分相似。但是,在西方国家发展海军力量、海军基地
和海上帝国以保护它们的商人的地方,中国人只能依靠他们自己在外国港口
中的社区的团结,并且常常得到最坏的结果。他们在马尼拉和其他地方被屠
杀,但常常默默地坚持生存下去。但是他们具有的从商精神,与西方在亚洲
的冒险家和有企业家精神的行政长官一样强烈。有人提出,儒家传给了中国
的学者一种内在的张力,它与推动清教徒的张力一样强而有力。②可以设想,
中国商人在谋求成就时,有一股可与之相比的冲劲。
或者是这种谋求成就的冲劲,或者是他们闻名的投机冲动,使中国的商
人成为条约口岸贸易的主要活动者。早期的新型西方贸易的买办-经理,来自
广州-澳门讲洋泾浜英语的环境。但是上海的发展是以来自宁波的浙江商人-
银行家为先驱,宁波是与东北沿海贸易的南部停泊港。在 1860 年中国最终对
外开放后不久,像怡和洋行那样的大商号,发现没有派非常年轻的苏格兰人
到较小的商埠去担任商号职员的必要,因为它们的广州或宁波买办完全能单
① 这个问题在侯继明的《1840—1937 年中国的外国投资和经济发展》中提出。书中有一大批文献资料。
① 在与施坚雅的启发人的开拓性著作《泰国的中国社会:一部分析性的历史》(1957 年)作比较时,1977
年出版的萨拉辛?维拉福尔的《纳贡和利润:1652—1853 年的中国暹罗贸易》特别把中泰关系的研究放在
现在有待于研究的崭新的史料基础之上。见维拉福尔的参考书目说明,第 342—360 页。
② 在寻找一种与新教徒伦理相似的儒家伦理时,托马斯?A。梅茨格甚至提出,“中国现代化改革的观点本
身就扎根于传统”——一个引起热烈讨论的题目。见评托马斯?A。梅茨格的《摆脱困境:理学和中国的演
变中的政治文化》的“专题讨论”,载《亚洲研究杂志》,39。2(1980 年 2 月),第 235—290 页。见第
282 页。
独地同样处理好贸易。
中国条约口岸贸易的壮大,同时带来了运输和工业的新技术、外国的新
知识,因而也导致了民族主义的发展。传教士如郭士立和裨治文等的开拓性
地理著作,促成了魏源和徐继畬的早期地理著作,它们在 19 世纪 40 年代问
世,先于以后几十年的江南制造局和广学会的翻译计划。像王韬等信奉基督
教的改革者和新闻工作者在香港和条约口岸的影响下,起而推进中国的民族
主义运动。孙逸仙来自最早的外国港口澳门附近,并曾到国外在檀香山和香
港受教育。他活跃的一生的大部分时间在国外度过,虽然他是现代民族主义
的主要倡导人;这个事实说明,中国的西化人士一般是沿海边境的人。
这些先驱者传布的新思想既不是全部来源于外国,也不是全部来源于中
国。魏源和徐继畬表现出经世学者对西方技术的相当兴趣。王韬和孙逸仙则
关心民众参政问题。20 世纪中国改革者提出的“科学和民主”的口号,在 19
世纪的国内外都有其先例。
因此,中国的海上联系不仅被用作西方入侵的渠道,而且还吸引新型的
中国领导进入上海、天津、九江和汉口等新型城市。越来越多的学生前往日
本和西方去学习拯救其祖国之道,他们离开了中国的绅士统治阶级平常与之
保持接触的农村。中国新型的从事现代化的人士一般都失去了他们的农村根
基。结果,许多人消声匿迹了。1895 年以后的一代国民党的年轻的革命者是
不那么熟悉农村的典型的城市人。在他们通过西化以拯救中国的努力中,他
们掌握了西学和西方技术的许多方面,但常常发现自己与中国的平民失去联
系。但是他们要求立宪的政府,要求在中国人控制下建造铁路,要求恢复被
不平等条约损害的中国主权;这些都有助于废除满洲王朝和身为天子的君
主。所有的民族主义要求都表现出外国的影响。
这种方式的中国革命的第一个阶段,表现出主要通过面海中国这一中介
所传布的中国和外国的各种影响。条约口岸加强了在国外不受官僚控制的中
国海外贸易的传统,并提供了这种贸易的机会。这种沿海企业和经济增长的
小传统,对原在新加坡和广州的外国人来说最为明显,也在鸦片和苦力贸易
中表现得最为明显,它促成了条约口岸的混杂社会,并孕育了西化运动以及
中国的基督教教会。它在激起爱国主义和文化自豪感的同时,还培养了个人
主义和对科学技术的兴趣。
我们还不能详细论述这种“海运”对中国工商业的组织和实践的影响。
但是某些范围广泛的影响已经是清楚的。由于从这种背景中产生的中国的爱
国者很少扎根于农村,他们的新的民族主义把希望集中在作为整体的中国(与
外国对比的“中国”)的国家-文化方面,反对外国的政体。工业方面的机械
设备和立宪民主的政治制度,在开始时对拯救“中国”来说似乎都是非引进
不可的。1900 年以后的第一代几乎没有进行根本的社会革命的概念,或者几
乎没有这种愿望。当时的问题是建立统一的中国民族-国家及其必要的经济基
础。
对民族救亡的目的,中国的主要传统当然大有可为。建国的目的可以包
括在古代法家“富国强兵”口号之中,如在日本已经做到的那样。为此目的
而进行的各种计划,看来像是明、清行政长官治国术的新的应用,即提倡学
习“经世致用”之术。实际上,它常常包含由来已久的管理民众和操纵民众
的方式。在严密的防备下对民众的训练,已预先被看成实行现代自治的必要
先决条件。有的人把这取名为“训政”。这样,中国的官僚政治传统似乎为
追求民众参政的西方目标提供了帮助。
出于这一背景,辛亥革命也具有整个条约口岸时代的矛盾心理。在形式
上,辛亥革命与其说是开端,不如说是终结。在一定程度上,它是一个王朝
渐逐消亡的结果,虽然它在一定程度上也是民族主义的胜利,和来自海洋的
对中国沿海及长江沿岸地区港口城市的其他影响的胜利。革命主要是从日本
归来的学生组织起来的。财政援助来自海外的华侨社区。像立宪主义和孙逸
仙博士的三民主义这样的思想,都来自自由主义的西方。但是 1911 年在省议
会取得权力的那些人,并不是革命者,而是新型的商人绅士,同时军人成了
都督。他们都相信在日本和正处于工业化之中的西方国家可以看到的那种经
济和军事发展,但是暴力革命却不是他们的愿望。
新兴的工商业者阶级也有类似的矛盾感情。现代型的中国银行变成了政
府财政的得力的附属机构,它们以巨额折扣购买发行的公债,并且造成了一
个新的金融家阶级,他们处于明显的官僚资本主义和真正的工业企业的两可
之间。如本书的第 12 章所指出的,在 19 世纪 20 年代的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