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慕明显感觉身前衣襟湿了一大块,他一边轻柔安抚,一边叹气,“本相不能,但本相保证不会伤害她。”
她立刻急了,“可放儿他不知道这丫头会没事……”
“不能让放儿知道。”
“那就立刻放了宁玉。”
“娇娘,本相看你真忘了我们是怎么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而你又是怎么隐藏身份才活到今天的,告诉我你的理智在哪里?”
他拂开她的手臂,声音冷冽。
“不,我没忘。”娇娘咬牙,“可我不想再看着放儿受苦。”她抹掉脸上清泪,忽而目光变了变,“你真的是做样子给帝君看,还是存了私心?”
她上前一步,泪眼凄楚,眼角的红色花钿都一点点脱落下来。
花钿落下,泪水冲掉脂粉,烛光下她的脸似又变成了另外一种样貌,明明灭灭中看不真切,却时隐时现般的给人这样的错觉。
“你在说什么?”楚慕沉下声音。
“你喜欢她对吗,两年前你就喜欢,你一直都很喜欢她。”
楚慕微怔,竟无可辩驳。
“你现在就告诉我你把她留在身边究竟有没有私心?”
“够了――”
娇娘的逼问终于让楚慕不堪忍受,他背过身去,不想多说一句。
“可放儿也喜欢她,他是我的儿子,是你的侄子,我们俩是你这世上仅有的亲人,你能不能把她让给放儿?”
她心痛难耐,她早知道宁玉不会有事,所以这么多天都不想来为难他,可放儿那孩子太死心,她毫无其他办法。
“这是姐姐唯一能帮他做的,也是姐姐此生第一次求你。”
她拉住他的手臂,乞盼他的应允。
让他把宁玉那丫头让给罗放,那么他呢,他这一生也只能活一次,为什么要把心爱之人拱手让给他人,她的幸福只能由他来给,别人他不放心。
“来人——”楚慕挥袖踏出铜雀楼,“把娇娘送回萼红院——”
“楚慕,你为什么不让宁玉自己选,你是不敢?”娇娘很快被两个暗夜卫带走,隐没于天际的黑暗里。
月挂林中,星辰漫天。
铜雀楼的门嘭的得一声关上。
楚慕站在这座看似瑰丽奢华,实则冰冷空旷的楼宇之中,心中感到异常悲凉,他少时家中富贵权势,父亲乃是朝中一品,两位哥哥一文一武官居少卿,家姐更是先帝最宠爱的夫人,一场夺嫡阴谋,却将他全家尽毁,父亲死于暗杀,两位哥哥死于党派争斗,而他的家姐娇娘也被人算计在生子那天晚上被人在寝殿里放了大火,她能从那漫天熊熊火光中爬出来,乃是大幸。而他逃难三年,流离失所,颠沛流离,那些日子每每让他想起都不堪忍受。
如今他可以俯瞰天下,可以执掌江山,可是他的心却还是冷的,他想找个人给他暖暖,他唯独喜欢她,为什么连他的阿姐都不成全他?
“爷……”
宁玉站在里间的门口,看着这位眼里本可以目空一切的男子此刻眼里的哀伤,心就被揪得生疼。
“爷在想什么?”她轻轻试探着问,即怕打扰他,又怕他一个人太难过。
“宁玉刚才说喜欢爷,天下女子谁会不喜欢呢,可宁玉自知配不上爷。”
“我只想和罗放过平静的生活,爷给不了我平静的生活。”
有些话不用再问了,她就算再做十次选择,她选的那个人恐怕也不是他。
“今晚你回去吧。”丢下这一句,楚慕转身出了铜雀楼。
他最终还是改变了决定,他成全宁玉和罗放的两情相悦,成全娇娘和罗放的母子情深。
“谢过爷——”她怔愣之后,茫然地跪下,心内的各种情绪复杂翻涌,目光追随着那个落寞的身影,直到他融进沉默的夜色里。
竹林幽深,竹影婆娑。
月色清辉,竹韵淡墨如画。
宁玉一步快似一步地踩着青石板往浣衣院赶着,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亲人的感觉使她忘了害怕。
竹林在风中簌簌摇曳,竹稍上一只黑色锦靴轻点其上,隐蔽在茂密的竹叶间,目光略散漫地看着那俏丽的身影。
突然,一声同样轻巧的破空声传来,他身边的竹叶悠悠一晃,那人已经落定在他身边。
“公子当真是有闲情逸致,此刻竟还在这里看这小丫头。”女子目光掠过他的面颊,声音透露出不满意。
“怎么,你嫉妒了?”黑影颇有一丝玩味,嘴角上扬。
“放屁。”女子瞪了他一眼,“最近萧子潇一直不在相府里,或许楚慕已经察觉到了什么,你要时刻警惕。”
“哦?”黑影一手抱住肩膀,一手伸出两指托着下颌,略沉思道,“或许是我们太操之过急,不过萧子潇这人不足为惧。”
“你可别小看了他,据我观察,他的武功不在你我之下,能在楚慕身边得到重用,想必脑子也不是白送的。”
“这点我比你明白。”黑影略有些不屑地答道,手指伸入袖口,拿出一个精致白色瓷瓶。
“这是什么?”女子接到手里,便要揪开瓶塞去闻。
“别动——”黑影立即出声制止,见她顿住手,方有恢复慵懒姿势,“我保证你会后悔的——”
“少废话。”女子委实受不了他这种散漫姿态,不禁声音又冷了一分。
“脾气暴躁,言语恶毒,怪不得那位相国大人从未对你有过好感……”黑影嗤之以鼻地冷笑道,“就连本公子这么怜香惜玉的人都对你丝毫提不起兴趣……”
“你——”女子气急,反手辟出一记掌刀,黑影足尖轻点,闪身一退,轻松避开,却摇头叹道,“难为本公子道出实情,你却恼羞成怒……”
女子碍于动作太大会招来暗夜卫,不敢再与他争执,便忍下这口气,问道,“这东西怎么用?”
“只要给他闻上一闻,保证他三日下不去你的床——”
作者有话要说:
☆、桃劫
宁玉回到浣衣院方知罗放被打了,近来身体一直不大好,便日日夜夜地照顾着,再加上罗放本是因为担心她才抑郁成疾,见她安然无恙地回来,先就好了一大半。如此日复一日,不到半月,身体也好得差不多了。
他心里一直觉得是自己对不起宁玉,又对上次的事有了阴影,怕留在相府日久会再生事端,所以身体刚好些就急着去求刘掌事放宁玉出去。
刘掌事虽没多大良心,可害了宁玉也终究过意不去,不得不把原给她的那些银子都退了回去,只道宁玉现在身份与以前不同了,以前只是个丢了也不会有几人注意的小丫头,现在却是触犯圣颜的罪女,说不准哪天相国大人管她要人,她到时可怎么说?
她虽是个爱财的,可财大不如命大,尽管罗放又加一倍的银子,求了几遍,也还是行不通。
原本只能去求娇娘的,可就如同刘掌事说的,宁玉已是罪女,岂不是又要连累娇娘,且娇娘自宁玉回来便一直没被相国大人召见过,显然是相国大人对她不高兴了,如此一来,是万万不能与娇娘说的。
“我倒有个法子!”
刘掌事坐在一把竹椅里,一边磕着瓜子皮,一边看向罗放和宁玉,“只怕你们未必成事。”
“什么法子?”
“这几日灼华苑那桃花林开得真真儿是极艳,听说明晚那位主子要单独邀请相国大人去饮酒做宴,这两日必是心情好,你们可以过了明晚去求她。”
“这,我们与灼华苑向来……”宁玉犹豫。
“那也只能看你的造化了。”刘掌事微微叹息,“我也只是对你们心有亏欠才提醒你们一句,去不去你们自己选。”
桃花如海,姹紫嫣红。
林间半月,星辰璀璨。
桃林深处的垂花门楼里,丝竹声悠悠扬扬,碧青色的池水在月光下倒映着桃花片影,以及侍女们亭亭玉立的身影。
青萍池水环绕的榭台之上,两张紫玉雕碎桃花的桌案一正一侧,桌上摆满酒食,侧首的言子黛斟满一樽酒,举起玉樽朝楚慕微微示意,妆容精致,仪态可亲。
“爹爹死于沙场,哥哥更是远在边关,虽时常互通书信,可写在纸上的只言片语终是难解思念之情,这几年若不是有爷在,子黛不知还要受怎样的苦……”
说道动情处,她缓缓低下头,广袖掩玉面,似在拭泪。
“言大将军对本相有恩,你是他唯一的女儿,本相自然会对你好。”楚慕见她不似平日里传闻的那样嚣张跋扈,倒有几分儿女情态,心里也生出些许怜惜之情,“你若是想念你哥哥,本相可派人送你去见他。”
“这……”言子黛立即起身行了一礼,“子黛先谢过爷……”
“你若什么时候想动身,只差人来告诉本相即可。”他饮下一杯酒,浊酒清冽,清香扑鼻。
“其实子黛未必会去那么远的地方,心里只是盼着哥哥什么时候能回到关内,见一面或可。”她试探的目光略略看向他,自有一种说不出的风情万种,比宁玉多了三分妩媚,比娇娘多了三分清丽。
可楚慕的眸子却渐渐变寒,侧身饮下一杯酒,转而柔声道,“言将军驻守关外,怎会说回来就回来,子黛你可休要胡闹。”
“爷说的是,你看子黛真是糊涂……”她微微变了变神色,“只怪我太过想念哥哥了。”
这时碧娆走上前来行了一礼道,“给两位主子添菜。”说着,身后一群侍女拎着食盒便走了上来。
“碧娆,给相国大人斟酒。”言子黛一边巧笑嫣然一边暗中给碧娆使了个颜色,楚慕与她中间此时本就隔着许多侍女,自是没有注意到。
只见碧娆点点头,回身执起玉壶,广袖轻扶,浊酒缓缓流出,“相爷请用。”
楚慕目光略向那酒杯,只觉鼻间一股异香传来,宛若游丝,若有若无,他轻轻拉过碧娆手臂在鼻间轻嗅,却什么味道也没有。
他举杯把酒饮下,只觉一股奇辣直冲向丹田,烧得难受之极。
“爷这是怎么了?”言子黛给那张俏脸换上一副十分担心的表情,心里却暗暗估摸着那药力何时会发作。
“本相只是见你这丫头相貌清丽……”
“爷……”楚慕的话还没说完,言子黛便十分矫揉造作地撒娇一声,“难道在爷心里子黛还不比她漂亮?”
桃花片片散落,随清风一起旋转飘荡,旋出美丽的漩涡。
宁玉走在去灼华苑的路上,心中因掂量着要如何求言姑娘,竟没有好好看路,等她叹口气,决定不再细想时,发现自己已经偏离了青石路,走得远了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广袤的桃花林,想要走出去也是要费些时间的,她只能朝着那丝竹声走。
榭台上言子黛黛眉微皱,此刻酒已经喝尽了,乐声也奏了一遍又一遍,为何楚慕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那人不是说那白瓷瓶里的东西十分厉害,只要略闻一闻就会立即受不住,甚至会三天三夜无法离开女人,可这楚慕是怎么回事?
她正心里焦急,楚慕却已拂袖起身,“今日就到此罢,子黛也早些休息。”
众侍女立即跪下恭送相国大人。
言子黛见状立即起身拉住他衣袖,“爷再坐会儿,子黛特安排了歌舞,爷还没看呢……”
“今日就罢了,改日本相再来看你。”
言子黛看着夜色中那白衣身影,步伐从容淡定,姿态恣意张扬,与往日丝毫没有不同,不禁愤恨甩袖,怒从心来,“碧娆——”
“在。”
“那瓶子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