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越来越沉。
宁玉只觉刚刚合上眼没多久,便听外面萧子潇低声询问,“爷,睡了吗?”
楚慕倏然睁开眼,拍了拍也要起身的宁玉,沉下声音问,“何事?”
只听外面人略迟疑一会儿方战战兢兢回道,“秦昔久跑了。”
“什么?”楚慕哪还有心情躺在榻上,立时越过宁玉下了榻,白袂敛起一身怒气,光着脚便踢门而出,“怎么回事?”
宁玉一时也不知是喜是忧,也跟着下了榻,靠在门口去听萧子潇回话。
“他轻功极高,属下怀疑有人暗中接应他。”
“这人一定还在府中,给我派重兵一间一间地查。”
“是。”萧子潇顿了顿,又道,“灼华苑那边言夫人发了一夜的脾气,丫头侍女都被她赶了出去,据说是又打又骂。”
楚慕略沉吟,他今日表面上说的是娶两位平妻,可谁都看得出来他眼里只放着宁玉,到底是亏了她,“她要发脾气就让她发,明日挑几样好东西给她送去也就罢了。”
“是。”
萧子潇领命便匆匆往外走去,府内的巡逻士兵、暗夜卫被都吩咐下去,一个角落都不允许轻易放过。
他脑子里不断回放着秦昔久当时的逃跑路线,明明见他闪身进了桃林,可等他们追去,却连半个影子也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时相府每处都是重兵把守,他若出了相府,总有人会察觉,可到目前还未接到任何一处回报,这说明他一定还在府内。
想到这里他停下脚步,闪身往灼华苑而去。
榭台上,几个侍女跪在那里嘤嘤地哭着,里面的人不断怒骂着往外扔东西,萧子潇隐没在树林里,悄悄地观察着院子里的一举一动。
而榭台后面的薄纱笼罩的女子却不是言子黛,而是追随她多年的侍女碧娆,她这边假意打骂,目光却在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这是不寻常的一夜,只要稍有疏忽就可能全都败露,所以她丝毫不肯懈怠,好在她十分熟悉主子,学起她的声音和动作乃是信手拈来,任是谁怕也看不出分毫差池。
而她身后的床榻上一床蚕丝软被却稍显凌乱,木板间隐约可见一个隐秘机关。
密室里。
“想不到我言子黛的洞房花烛竟与你秦大公子待一起……”
女子略有些哀怨地瞪他一眼,见他神色间尽是冷肃,又忍不住戏谑道,“还是第一次见你如此,看来这次楚慕可给你吃了大亏——”
秦昔久冷哼一声,“本公子劝你还是多想想怎么勾住楚慕的心,床都上了还让他娶了别人,你若是非要用那药才能把他弄上床,本公子可以多给你备着些。”
“你——”
一听这话言子黛气得脸色煞白,她是何等身份,虽然现在虎落平阳,可还轮不着他来如此羞辱,当即朝他面门挥出一道掌风,“若不是你舍不得杀宁玉那贱人,今夜楚慕还不定然是我的?”
“言子黛,我劝你说话注意分寸——”
敢当面骂他喜欢的人就别怪他出手狠,只见他侧闪身躲过,手指掐住她手腕,只听咔嘣一声脆响,女子倒吸一口冷气,顿时额生冷汗。
“再敢说一句,你这手腕可就断了!”他倏然推开她。
“我说的哪里不对?”言子黛后退几步,咬牙忍着疼痛语气却毫不示弱,“她早就该死了,幽州一路上多少次杀他们的机会却都被你破坏,甚至为了她和自己人大打出手,我倒要问问你安得什么心?”
“宁玉一个弱女子,本就没有必要杀。”
“不该杀?”女子顿时好似听了天大的笑话,“秦大公子似乎还不知道,那夜与相国大人云雨的并不是子黛而是宁玉,这样你还觉得她不该杀?”
“你说什么?”
仿若晴天霹雳,秦昔久惊愕回头,目光涌动着无数股洪波。
原来他和她早就……
怪不得她一心要回帝都,还嫁给他,原来不只是为了罗放的死和他置气,而是,她喜欢他。
“秦昔久,我和你恩断义绝——”
女子决绝的声音不断回响起来,心口处那缓慢滋生出来的疼痛感,毫无声息地蔓延着。
“哟,秦大公子这种表情我还是第一次见,自己的女人成了别人身下的消遣,你还留她做什么?”
言子黛不屑地嘲讽着,而后却又郑重警告,“只有杀了宁玉,我才有机会真正接近楚慕。”
密室里的黑暗仿佛能吞噬一切善良的灵魂。
昏暗的烛光在地上投下女子窈窕的身姿。
她以为能说动他,谁知身子却猛然被他推到墙角,“你若敢动她一根头发,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是后悔。”
猛烈的撞击让她顿时眼冒金星,直接冲击到她眸子里的狠厉吓得她忘了说话。
“若我告诉秦家老爷宁玉还活着,并且秦大公子执迷不悟,你说会怎样?”良久,言子黛方反应过来。
“拿我爹威胁我?”秦昔久掐上她纤细的脖颈,摇头叹道,“你这女人脾气差了些,可毕竟也是个女人,别逼我亲手杀了你。”
“你敢——?”
“你在相府这么多年没拿到什么有用情报,我秦家为何冒这么大的风险安插一个废物在楚慕身边?我想杀你易如反掌。”
“你——”
他说得没错,这么多年她也未能真正接近楚慕,秦家若想弃掉她这颗棋子也无不可,女子垂下眼睫,心思百转,她势单力孤,若不依靠秦昔久的力量,她自己无法成事,若真贸然杀了宁玉,不但要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且要与秦昔久彻底决裂,对她实属不利。
秦家老爷现在虽主事,可年事已高,过于依靠他也非长久之计。
想到这里,言子黛转了心思,“既然不能杀,那么就让她彻底变成我们的人,这总该合你的心意吧?”
“你能这么想,说明你还算聪明。”
他松开手,退了一步。
言子黛松了口气,“今夜只能委屈你一晚,明日一早我送你出府。”
“现在玉儿回来了,加上你给他下情药的事,只怕现在楚慕已经开始怀疑你了。”
她微微挑眉,“你就不用担心我,我有言将军做掩护,只要我说一直爱慕楚慕,只不过是用错了手段想要快点得到他而已,楚慕就不会对我怎么样。”
她转身欲走,却回头又道,“倒是你,不该出现的时候偏偏出现在帝都,现在还是担心一下那批货,只怕楚慕是故意用娶宁玉引你来帝都!”
黑暗中秦昔久握紧拳头。
“哦对了,我听说南疆有一种奇药,吃了能让人上瘾,甚至癫狂,你有没有兴趣走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
☆、赎罪
天很快就亮了。
宁玉和楚慕皆是整夜未睡,很早楚慕便起身出了门,而宁玉也开始梳妆。
铜镜里女子脸色不太好,略显苍白,侍女竹韵特意挑了一件大红色的拖尾长裙,却被她拒绝,她看着她身上那件素白色的罗裙,摇头劝道道,“夫人,这是大婚之后第一天呢,怎么可以穿白色,相爷怕是会不高兴的。”
铜镜里女子也不知在想什么,好久才反应过来般地应了句,“他不会。”
竹韵不明所以,只道夫人能得相爷宠爱至此,死也安慰。
那三千青丝可真是柔顺漂亮,随便挽一个美人髻便足可艳压群芳,可夫人却不许她那么做,最后也只是挽了个寻常的青云髻,好在夫人长得漂亮,就算再寻常的发髻也能衬得脱俗好看。
一朵花一个首饰也未戴,连早饭也未用,刚收拾完就拿着一个不大的盒子出了门,也不知夫人这是要去做什么。
竹韵叹口气,叫人把事先准备的一应物品都撤了。
宁玉抱着罗放的骨灰走到娇娘院前,踟蹰良久不敢进门。
天空乌云翻滚,好似一场瓢泼大雨即将降临。
她看看天空,闭了闭眼,终是进了门。
她的身份如今不同了,一进门丫头侍女就都迎出来行礼,宁玉一路走进去,只见院子里芍药开得正艳。
“呵夫人好大气派……”屋子里传来娇娘冷笑的声音。
宁玉心里抽紧,攥紧手心踏进了门,绕过绣屏,只见娇娘倚在榻上,脸色比昨天更不好些,眼里布满了血丝,头发也没梳,憔悴不堪。
她静静跪下,将骨灰盒举过头顶。
“这……”
她怔住,不敢相信地下了榻,目光死死盯住那一方小盒,很多事情似乎不用宁玉亲口说她也能隐约猜到了。
眼泪倏然冲出眼角,她十分小心地接过那盒子轻轻抚了抚,然后紧紧抱在怀里,整个人都顷刻间被抽掉了所有力气,猛然跌倒在宁玉面前,目光茫然而凄楚,“他走时都说了什么?”
宁玉见状眼泪也刷的冲了出来,心里疼得难以呼吸,她无法想象罗放再也不会出现在她生命里的样子,良久才哽咽道,“他说……他说娇娘一定生他的气了,因为不辞而别,要我……一定替他道歉……请求你的原谅……”
泪水啪嗒啪嗒落在那放小盒上,娇娘颤抖着双手一遍一遍去擦,哽咽地哭声渐渐变得撕心裂肺。
“我不会接受你的道歉,你算是罗放的什么人,你凭什么替她道歉?”
宁玉心里悬着的大石头终于狠狠将她砸碎,她的确没有资格,眼泪越发汹涌,话在口中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放儿尸骨未寒你就急着嫁给楚慕,你安的什么心?”
她眼神狠厉地指着宁玉,像指认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而她的罪也终将无法被饶恕。
“来人,给我掌嘴,我今日要替放儿好好教训你。”
她说罢,立即有侍女战战兢兢地上前,为难地低下头,“主,主子,这是相国夫人,打不得啊!”
娇娘一听,凄凉一笑,“好好,你们不敢,我亲自动手。”
啪得一声,宁玉脸上多了几道红痕,可那小小的身子却丝毫没躲,咬紧嘴唇,眼泪簌簌掉下来。
她不能躲,或许她的确该为阿放的死负责,若打她几下就能让娇娘解气,那么就算被她打得遍体麟伤又如何,现在还有什么比心还痛的吗,她只怕娇娘永远都不会原谅她。
只要能求得原谅,她可以倾其所有。
啪啪接连两声,又两个巴掌狠狠甩在她脸上,宁玉嘴角泛起腥甜。
“罗放因你而死,这是其一,你嫁给楚慕,这是其二,你顾及和秦家关系不为罗放报仇,这是其三。”
宁玉猛然抬头,她什么都知道。
只见她眼神清明地盯着她看,“我打你三巴掌,从此跟你再无瓜葛,你也休再提起罗放,我和罗放一辈子都不想见到你,更不会原谅你,你给我滚――”
宁玉只觉心里被人狠狠捅了一刀,又被猛然拔出,那血窟窿喷着血,和罗放那个一模一样,她摇摇头,“我不要,我不要……”
她是要她与那个善良的少年割断所有关系,她不能啊,她怎么舍得?罗放给她的美好是谁也无法代替的,这一生她都不会忘记。
“娇娘,我求你原谅我,我求求你,我对不起罗放,你要我做什么都行,只是不要再说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的话……”
“罗放死了,他的肉体不知道疼,可他的灵魂一定还没有走,他的心不知会有多疼,他全心全意付出的人竟这般对他,你说他会原谅你吗?”
“不,不……”
她从没这么痛过,世界里天昏地暗,好似再无生机。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