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个倒在这个农民士兵的枪下?藤原山郎坚不可摧的心理防线动摇了一瞬,“混蛋!”藤原山郎一拉枪栓,阴冷的目光和枪管一起,死死钉住对手隐藏的位置。
这是怎样的三天,仓库里的光线亮了又暗,窗口的天空明明灭灭。
藤原山郎重复一遍吞咽的动作,没有任何效果,口腔和他的嘴唇一样焦干。
藤原山郎不明白,已经三天了,他的队员怎么不回仓库。他需要尽快杀死对面的###人,然后喝下一瓶红酒,吞下几块牛排。他又饿又渴,体力已接近衰竭。
窗口很近,他只需要穿过两个掩体,就可以看清窗外的敌我态势,就可以用一面小圆镜子联络上队友。可这短短的几米,却是不可逾越的鸿沟,是生与死的界河。那个暗黑的角落,一个夺命的枪口,一双机警的眼睛,都在等着他,等着他犯错,等着他失去斗志。他不会给对手这样的机会。
藤原山郎一直觉得自己才是猎人,这些懦弱的###人,只配跟食草动物一样,被他猎杀,被他玩弄。可在这座破败仓库里的三天,让他感觉到自己曾经的狂妄与愚蠢,让他对这些###人产生深深的敬畏。他似乎又看见那个君临天下的唐朝,那个席卷漠北的大汉,他或许应该对对手换个称呼——中国人。
敌狙击手2
岳昆仑又吞下一条蚯蚓,冰冷黏腥的一团东西,顺着喉管滑进身体。胃和食管一阵阵抽搐,他强忍着不让自己呕吐,其实他也吐不出来,他感觉自己的胃像团榨干水分的桔子。他需要撑下去,他不会让自己死在对面那个鬼子的前边。
外面的枪声一直没有间断,大门离自己很近,他只要抛出一块石头,鬼子响枪的同时,他相信自己有足够的时间翻滚出大门。可他不会就这样离开,排长的脑袋还那样躺着,黯淡的眼睛好像还在向自己说着什么。
“看清楚!这是标尺!”
“狗日的,别把心口和脑袋贴战壕上,鬼子的重炮能震死你!”
“新兵怕炮,老兵怕号!”
“枪要干擦才耐久,养护好枪就是保护好自己的小命!”
岳昆仑对着班长笑一下,尽管他已经看不见。
岳昆仑把钢盔掷了出去,钢盔在空中翻滚着还没落地,预期中的枪声响起。岳昆仑飞快地把绑腿一甩,活套准确地圈住排长的脑袋,绑腿往后一抽,一颗头颅跳进岳昆仑的怀里。
岳昆仑拿着刀一下下地挖地,新鲜湿润的泥土触上手指,让人心情愉悦。从地上翻出的草根青白水嫩,放几根进嘴里,嚼着有点苦,苦得舒服。
“排长,先委屈你在这呆着,等打完了仗,我再把你带回国。”岳昆仑往小土堆上洒土,里面埋着马立成的脑袋。枪就横在腿边,一直顶着火,对面的鬼子只要发出一点响动,岳昆仑保证能让他永远安静。
日军的特种队占领了车站,国军在车站外沿构筑了阵地,仓库就在国军阵地的后方。特种队三天内数次进行突破,想靠近仓库,未果。二十六日黄昏,占领机场的日军留工兵及骑兵守备,余部挺进车站发起进攻。
岳昆仑依旧那样趴着,对外面时而密集时而稀落的枪声早就没有反应,现在这座仓库就是他全部的世界,他所有的感觉在仓库每一个角落游走。他太困了,几次枕着枪托闭上了眼,瞬间又被自己惊醒。对面那个鬼子也沉得住气,好像完全消失一样不发出一丝动静。岳昆仑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他又迷迷糊糊地阖上眼皮。
大门突然发出痛苦的吱呀声,一片杂沓的脚步声在入口处响起。
岳昆仑一个激灵,枪口同时回转,一股在车站被击退的国军溃兵涌了进来。
“哪个部分的!?”几杆枪指向岳昆仑。
岳昆仑一张嘴,发出嘶哑怪异的声调,他被自己的短暂失声吓了一跳。岳昆仑放下枪,指指自己五九八团一连的胸章,再指指对面的那个掩体。
“别是鬼子装的,你看着他,你们几个跟我上去!”一个中士说。
岳昆仑眼看着几个弟兄往前走,身体暴露在开阔处。岳昆仑爬起来想拦,腿是麻的,咕咚又摔倒了。几个兵以为他想攻击,冲上去就是几枪托。
几个兵按住岳昆仑,中士带几个人一溜小跑上了二层铁架,朝鬼子隐蔽的位置搜去。岳昆仑使劲地挣,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没人听出他是想示警。
“妈了个比,装神弄鬼!”中士站铁架上冲岳昆仑骂,他的面前一件乌龟壳样的黑马甲,一个鬼子的钢盔支在上边。
枪声并没有预期响起,岳昆仑松一口气,那个鬼子狙击手应该是趁刚才混乱的一瞬离开的。
中士一脚踢上钢盔,瞳孔里映出两点火光,钢盔下面轰然爆开,火光霎那吞没自己。
岳昆仑痛苦地闭上眼睛,这个鬼子离开前设置了诡雷陷阱。
敌狙击手3
同古城已成一片瓦砾,不再是岳昆仑几天前离开的样子。野狗远远地看过来,一双不怀好意的狗眼泛着红光,肚子被撑得滚瓜溜圆。岳昆仑被几条枪押着走,一队队担架迎面走过,伤兵的眼神木纳空洞,袖管或裤管空荡荡地贴在身上。
“兄弟,你这是咋了?咋跟个鬼一样。”一人过去了又拐回来,头上顶口铁锅。
岳昆仑仔细分辨,是炊事班的伙夫老王,在保山替他剃过头。老王的样子现在比他好不到哪去,一身军装脏污破碎,浑身都是血道子,胡子拉碴的脸上眼窝深陷。老王是找司务长要粮,弟兄们又断顿了,脑袋上扣着铁锅让他感觉安全点。
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面片捧在手里,岳昆仑也不怕烫,呼噜噜地往嘴里扒。
“可劲吃,不够再添!”段剑锋蹲着抽烟,那杆三零步枪靠在岳昆仑腿边。枪回来了,人没回来。
“和你一起的弟兄呐?”段剑锋还是没忍住。
“……死了。”碗盖着岳昆仑的脸一动一动。
“马立成呐?”
岳昆仑怔一下,碗从脸上移下来,“死了。”
“都死了!?”
“都死了。”岳昆仑继续吃,头上见了汗。
“你咋回来的?”段剑锋额上的青筋鼓了起来。
“鬼子子弹没找上我……我就回来了。”岳昆仑稀里哗啦地吸唆面条,没心没肺的样子。
段剑锋眼里凶光一闪,又瞬间隐没。看岳昆仑的样子,也是拣回的一条命,打仗就是这样,有人死了,有人活着,谁也赖不上谁。段剑锋不知道,这几人遭遇了怎样的对手,岳昆仑又是怎样才活了下来。如果不是岳昆仑几人的牵制,车站守军当天会被全歼,特种队很快会加入对附近国军指挥部的攻击。岳昆仑不明白这三天的意义所在,他只做了他认为该做的事。
“这杆枪你拿着,替你排长多杀几个鬼子。”段剑锋走出几步又回头,“吃完还回你排里去。”
防炮坑里杨玉成领着三排的弟兄开会,他在火线受命,顶了马立成排长的空缺。说是开会,也就是把弟兄们召集起来,交代下事情。
“咳……”杨玉成清清嗓子,“戴师长说了,二OO师誓与同古共存亡,他死了,副师长代;副师长死了,参谋长代;参谋长死了,团长代……”杨玉成想尽量转述原话,可这词太文了,杨玉成说得磕磕巴巴的。
“排长,你要死了,谁来替你?”田永贵皮着脸打趣,大伙哄笑。
“你就是张狗嘴……话又说回来了,子弹不长眼睛,谁也不知道啥时候吃上一颗。师长都不怕死,咱们这样的贱命,就更不该吝了。一会大伙都找识字的弟兄写上几句,交代交代后事,交给团里的文书。”
“妈比的,这不是写遗书了?”哨牙在人堆里嘀嘀咕咕地骂。
“写遗书咋了?戴师长都给家里写了,你的命比师长还金贵!?”杨玉成脸一沉。
“都散了吧,抓紧时间写,一会还有任务。”杨玉成拍拍屁股出了防炮坑。。 最好的txt下载网
前赴后继1
一帮人闹哄哄地扎成几堆,找会写字的弟兄写信。
“真他娘的触霉头,这不是咒自个儿死!”田永贵越琢磨越不是个滋味,把刚领的一张表单撕得粉碎。
岳昆仑靠在坑壁上想一会:甭管是死是活,都该给爷爷去个信。就寄给盘石镇的保长吧,兴许他会托人带给爷爷。自己倒是认识些字,可写起来就费劲了,岳昆仑瞥一眼周简,周简又在往那本硬皮簿上写字。
馨涵,见信平安!今日已是在同古接触日寇的第八天。至今日止,机场车站弃守,二OO师与后方的联络线被切断。位于车站附近的师指挥所亦遭到日寇偷袭,已转移至城北一带。战势危急,戴安澜师长誓守同古,已宣布各级部队长阵亡后代理人员名单,官兵斗志依然旺盛。
昨日日寇以全部兵力三面合围同古,我二OO师沉着应战,纵火焚林,阻敌前进。激战终日,敌以伤亡过多而退。今日,日寇倾全力猛扑,集三个联队冲击同古城西北角,该处第六OO团阵地被突破,我军退守同古铁路以东。多股日寇窜入市区,我军及时反击,与敌发生激烈巷战,进行逐屋争夺,入侵之敌被悉数消灭。
戴安澜师长身先士卒,言“固守同古,为国家民族争光,应是我军的神圣职责”,吾亦深受鼓舞。可援军迟迟不至,以致同古之战既不能支持收复仰光,又未达成掩护远征军主力集结之目的,吾不见“同古保卫战”任何战略意义所在,所剩的也唯有向西人证明我中国军队的能力。所有死难的弟兄,捍卫了中国的荣誉与尊严,这是他们无上之荣光,亦值得国人尊敬。
周简手启三月二十六日同古
岳昆仑让周简帮着自己简单写了几句,刚把信纸交给通信兵,新排长杨玉成闯进来了。
“补充好弹药,马上赶去旧城!”一连刚接到向六OO团阵地进行增援的命令。
“一人拿一个,丢了它就是丢了自个儿的小命!”杨玉成挥下手里的防毒面具。一排队人鱼贯而出,挨个拿顶防毒面具,有那嫌麻烦的,路上就给丢了。
赶到六OO团的阵地已经是晚上九点,鬼子很少在晚上大规模发动进攻,一连的弟兄都在骂娘。八天对抗下来,铁打的人都蚀瘦了一圈,弟兄们趴泥地上都能睡着。阵地沿铁路东侧修筑,鬼子在铁路西侧一百米处挖了战壕,两边的人眼瞪着眼,放个屁都能互相听见响。
“增援个屁啊?这不挺泰和的。”段剑锋趴在观瞄口上往对面看。
“泰和……你就等着吧,看看有多泰和。”六OO团一个军官说。
“鬼子搞个啥玩意?咋撤了?”段剑锋看对面的鬼子猫着腰往后退,离开了第一道战壕。
前赴后继2
“老段,让你的弟兄都进掩蔽壕,马上就要‘泰和’了。”军官和段剑锋逗乐。
进攻日军有炮兵、空军协同,双方相隔百米的阵地犬牙交错,炮和飞机都派不上用场,日军主动将前沿部队后撤了两百米。段剑锋撵着弟兄们刚进封闭式掩体,头上就响起密集的马达声。鬼子二十多架飞机赶到阵地上空狂轰滥炸,掩体一阵阵抖动,一连的士兵望着土壁不言语,大伙心里都在打鼓,要炸开了全完蛋。马达声刚在上空消失,炮弹又像下雹子一样罩住阵地,震得大伙的耳膜嗡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