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剑锋带着二排摸上去,只看见两具被爆头的尸首和两杆狙击枪。
“真有准头,谁打的?”一人问。
尸首的脑袋几乎被打烂了半边,中正步枪没这么猛,也只有那把三零步枪了。段剑锋望向窗外,瞄准镜的亮光闪过。段剑锋知道,那点亮光的背后,是岳昆仑锥子样的眼神。如果现在自己是岳昆仑的目标会怎样,段剑锋浑身汗毛根根直立。
吃完午饭,一连排着纵队往城东走,桥在东面。团里给了个警戒色当大桥的任务,说是任务,其实也是想让一连喘口气。从和鬼子接火起,一连就没离开过火线。一连在城里走得稀稀拉拉的,全没有入缅之前的精神头。
路边巨大的焚尸炉冒出滚滚浓烟,空气中飘着雪片状的东西,落到手里一捻,成了白灰;废墟里几条野狗疯狂撕咬,一条断臂在狗嘴里争夺;铁嘴鸦闪着幽幽的黑蓝栖下,嘴里叼着一团东西,仔细看,是人的眼珠。
“扁毛畜生!”杨玉成抬起机枪扫了一梭子,几条狗躺下,一条剩三条腿的野狗蹿没了影。
“省点子弹。”段剑锋皱皱眉头,同古被三面合围后弹药已经紧张。
“晚上吃狗肉!”田永贵想上去搬几条死狗,几天没碰荤腥,他见肉两眼放光。
“吃狗肉还是吃人肉?”段剑锋斜一眼田永贵,田永贵悻悻地归队。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拼死一战2
一连到达色当桥,和守桥部队换了岗。同古城东面的色当河,是唯一没被鬼子包围的一面,可现在看下来也未见得太平——河里浮着尸首,长脚水鸟停在上边东张西望;铁桥的钢梁全没了直线,铁条扭出了几道弯;桥面上都是被炮弹炸出的窟窿,大窟窿木头垫了,小窟窿得绕着走。段剑锋把三个排分成三岗,一个排守,两个排抓紧时间睡。这一觉睡了,下一觉得什么时候,所有人都没数。
飞机低飞盘旋,卡车隆隆驶过,枪声像爆豆,炮声像打雷……所有这些声音汇集到一起,成了一首声浪巨大的催眠曲,一连的弟兄抱着枪沉沉睡去。
岳昆仑一觉醒来,已是薄暮时分。从路坎走上桥头,排里一帮人已经接了岗,正扎堆在那闲扯,神情都轻松了很多。
“新编22师可不比咱二OO师差多少,人家廖耀湘好歹也是黄埔六期,还进过外国啥军校……周简,啥个军校?”田永贵这点吹牛的资本也是从周简牙缝里拾来的。
“法国圣西尔军校。”
“对!就是这神戏……儿军校。”田永贵说得口沫横飞。
“有啥喜事?”岳昆仑在大刀边上蹲下。
“你听北面。”大刀朝火车站方向侧下脑袋。听那边枪炮的动静,打得热闹。
“昆仑哥,咱的援军到了,22师在车站和鬼子接上火了!”狗蛋凑过来说。
三月二十七日,第5军新编22师的一个团在同古车站北面与日军发生激战,日军不支,退守车站,彻夜对峙。新编22师主力于第二日到达,并对车站展开攻击。因日军第56师团主力和第18师团一部的增援,新编22师始终未能打通车站与二OO师会合。
大伙都觉得有了盼头,在桥头你推我搡地打闹,没有注意到一队牛车从桥东赶了过来,几十人头戴斗笠跟随左右。
“停下……操!说你呐——!”一个弟兄喊住了车队,上了刺刀的步枪在牛车上挑几下,车上盖着些石灰稻草。
“干什么去?”
几个缅甸人上来一通鸟语,连说带比划,士兵也明白了几分,是进城帮忙处理尸体。
“有通行证吗?”
一个缅甸人塞过来一样东西,士兵接过来瞄一眼,是几张缅币卢比。当时远征军发的军饷就是这个,如果是国内通行的法币,就该摔对方脸上了。
“是些什么人?”杨玉成隔了五六米问。
“没事,一帮缅甸人,进城帮忙处理死尸的。”士兵把钱掖进兜里。
“走吧!”士兵拉开了路障。
也就在这时候,人群里有人扫过来一眼,与岳昆仑目光一触后又飞快避开。这人的眼神阴冷刻毒,岳昆仑心里一动,好像在哪见过。岳昆仑站起身,那人斗笠往下一拉,遮去了大半张脸,右颊一条血道,看着像被子弹擦伤。
“等等。”岳昆仑紧走几步追上去,一伙人脚步顿住,气氛顿时紧张。
“脸上咋弄的?”岳昆仑盯着对方的眼,对方低着头不言语。
“我问你脸上哪来的枪伤?”岳昆仑浑身肌肉绷紧,已经有人往牛车边移动。那边杨玉成一排人也觉得不得劲,枪都顶上了火。
岳昆仑一掀对方斗笠,一道刀光从他下身撩上。岳昆仑已有戒备,武士刀往下一格,两刀铿锵相碰,四道眼神在空中撞出了火星。岳昆仑和藤原山郎都没见过对方的脸,但这种危险的感觉却那样熟悉,他们曾在对方的枪口下熬过三天,彼此瞬间判断出对方是谁。
赶牛车的大部分是藤原山郎带领的敢死队员,计划让几个缅奸领着混进城里,来个里应外合。怕路上露馅,枪械没敢随身带,都藏在牛车下。岳昆仑和藤原山郎刚一交手,两帮人都炸了窝。日军敢死队员嚎叫着扑向牛车,手上没枪的敢死队真成了敢死队。杨玉成一排人齐声开火,敢死队员浑身开眼。藤原山郎匕首一转,带开了岳昆仑的刀刃,腿下一个急蹿,纵身跃下了大桥。三排全部涌到桥边,对着河面一通乱射。枪声渐渐平静,水面上泛起圈圈涟漪,没有尸首浮起。
天黑了,枪炮还在零星地响起,明天,又会是怎样的一天。
三月二十八日,永远地烙在二OO师官兵的记忆里。
庞大的机群乌云一样笼罩在同古上空,密密麻麻掷下的,是毁灭的音信;
无数的坦克、战车横冲直撞,似乎想碾碎一切障碍;
轰天的炮火骤然自地平线上升起,如无数条同时升起的闪电,撕裂长空。
天空破碎了,大地战栗了。
拼死一战3
那天没有下雨,战壕却积成了鲜红的沟渠;
那天没有打雷,士兵却被震成了聋子;
那天没有落雪,天空却飞舞着钢铁的碎片;
那天没有阳光,火光却灼痛每个人的眼睛。
山岗,夷为了平地;
河流,有红色在流淌;
城市,瓦砾上的焚尸场;
战场,一台巨大的绞肉机。
树木,在燃烧;
岩石,在燃烧;
钢铁,在燃烧;
身躯,也在燃烧。
天空千疮百孔;
大地满目疮痍;
上帝,在哭泣。
三月二十八日的同古,
是一座炼狱。
战斗持续到深夜,同古守住了,日军终于退了回去,枪炮声渐渐沉寂。
一连的弟兄靠坐在防炮坑里,每个人都疲惫不堪,身体像被抽空一样。没有人说话,就那样沉默地坐着,个个神情木然。鬼子也许是在调整部署,谁也不知道下一分钟会发生什么,自己还能不能呼吸。岳昆仑左右看看,连里不见了很多人,排里也少了十来个,剩下的弟兄身上都洇着暗红,脸上的污血结成了硬痂。岳昆仑抱着枪阖上眼,很快发出了鼾声。
色当河东岸,广袤的芦苇荡在夜色中起伏,死里逃生的藤原山郎正和特种队潜伏其间。远处几座封闭式掩体透着灯光,四周士兵巡弋,机枪壕分布密集,看防卫部署有一个半营的兵力。藤原山郎得到缅甸独立义勇军的情报后,带领特种队连夜从同古南面三十公里处渡河,悄然逼近了二OO师指挥所。他相信,只要偷袭成功,丧失指挥官的同古守军会在帝国铁蹄下崩溃。
藤原山郎一挥手,一个队员敏捷地爬上电线杆,割断了所有电话线。
“呼叫炮火打击。”藤原山郎牢牢盯着指挥所的灯光,他要亲手劈下里面指挥官的头颅,以洗刷他两次行动失败的耻辱。
“我们离目标太近……”通讯兵有点迟疑。
“呼叫炮火打击!”藤原山郎的枪管顶上了通讯兵的脑袋。
地平线上腾起一道道粗大的光柱,一发发炮弹砸在指挥所周边,一个个机枪壕被摧毁,指挥所陷入一片火场。
留守同古的步兵指挥官郑庭笈命令——五九八团一连及七连,紧急赶往师指增援。
岳昆仑被狗蛋推醒,朝外看一眼,天还是黑着,城东方向炮声隆隆。
一连一路狂奔,眼看已能望见师指方向的火光,连队稀稀拉拉停了下来。每个人都感觉心脏像要挣脱胸膛一样在剧烈跳动,肺部喘得像个破风箱。很多弟兄蹲下哇哇地吐,有人呕出了血。一路跑得太急,超过了身体承受的极限,士兵们扛不住了。
“咋了!?战场上和鬼子对挑都不怵的一连,跑几步路就给趴窝了?”段剑锋从前队跑到后队,马鞭抽了一路。士兵们躺了一地,抽一下动一下,就是爬不起来。
“长官……俺真的跑不动了……让俺们歇会吧……”一个新兵趴在地上哀求。再跑下去,他宁愿死。
“跑不动也得跑!师长正在被鬼子包着打,咱不能眼瞧着师长叫小鬼子打死——!”
杨玉成和三排从地上起来,其余的还是躺着。
段剑锋猛地抽出驳壳枪,枪管顶上新兵的脑袋,“起来跑——!”段剑锋两眼通红。
“长官……你打死俺吧……这样死俺还痛快点!”新兵嗷嗷地哭。
段剑锋一压机头,枪膛顶上了火,食指扣在扳机上微微抽搐。一连的弟兄沉默地望着连长。
“弟兄们,”段剑锋咕咚一声跪倒,“我段剑锋求你们了——!”
一连的士兵惊愕了,他们不相信连长会给他们下跪。他们一直敬畏的连长跪下了,这个山一样的男人跪下了,这个宁折不弯的汉子跪下了。
“咱一连有战死的兵!有跑死的兵!没有窝囊死的兵——!”周简朝天鸣枪。
“跑啊!跑死也是牺牲!”地上的士兵爬了起来,吼叫着相互打气。
“迫击炮扔了吧。”杨玉成对牛牯说。其他的弟兄拎杆步枪都跑不动,更别说扛迫击炮了。
“俺没事。”牛牯爱惜地摸下肩膀上炮筒,肩上磨烂了皮肉的位置洇出一大片血迹。。 最好的txt下载网
精锐玉碎1
“俺没事。”牛牯爱惜地摸下肩膀上炮筒,肩上磨烂了皮肉的位置洇出一大片血迹。
一连刚跑到鬼子包围圈外围,十几个兄弟无声软倒,再没能爬起来,他们是活活跑死的。
大伙喘着粗气进入战斗位置,师指已经被鬼子紧紧裹住,交火的距离仅隔四五十米,鬼子再一个冲锋就能进入师指。
指挥所里戴安澜神情凝重,电灯已经熄灭,燃烧文件的火光明灭几个部下的脸。指挥所在同古被日军偷袭已不是第一次,每一次都是有惊无险。可这次袭击师指的这股日军不同,一个警卫营加一个特务连的弟兄,仅一个小时已经伤亡过半。戴安澜叹口气,师指每转移一次,日军都能很快掌握准确位置,是无数缅人在帮助日军,他知道同古的失守已在所难免。
“我不能当俘虏。”戴安澜缓缓拔出佩枪。一串串冲锋枪的子弹扫在指挥所的墙上,鬼子疯狂的喊叫声清晰可闻。
“师长!”师部所有文职军官都拔出了手枪。
“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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