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玉成问:“连长,这是哪疙瘩?不走了?”
段剑锋说:“叶达西,全师在这休整待命。”
岳昆仑四处看看,都是山地,有大片大片的芭蕉林。向南面望,房舍开始密集,一幢幢的佛塔和尖屋顶从树木间探出来,应该就是连长说的那什么西。
叶达西不像同古,还能见着一些缅甸人和和尚,大伙都像从地狱回到了人间。一连那几天出啥妖蛾子的都有,喝酒、打架、耍钱、偷鸡、偷人……可着劲地折腾,不为别的,就为自己个儿还活着,还有什么比活着更值得庆祝的事情。段剑锋开始还由着他们闹腾,毕竟都是在鬼子枪炮下拣回来的命,没准第二天又得回战场,后来看看实在不象话了,关了几个禁闭,下边人收敛了很多。
段剑锋怕弟兄们闲着生事,开始领着一连出操训练。缅甸到了四月,就跟三伏天一样了。天空被日头烤得白花花的,没有一丝云彩。一连百来号人,顶着能把人晒出油来的大日头,沿着一条河跑十公里负重越野。汗水顺着脊梁往下淌,鞋子在地上一踩一个水窝子,士兵们跑得东倒西歪,脚下直绊蒜。
誓死报仇2
“咋啦?脚软了?打架偷人的劲头哪去了!?”段剑锋在前队退着跑,弟兄们跑操训练的时候,他也跟着跑,从不骑马。
“连长——早过了十公里地啦!”田永贵在队列里喊。
“过了咋了?现在改二十公里越野!”段剑锋一声吼,大伙头皮都炸了。
“连长……你饶了俄们吧……”
“连长,你还是留着俺们的命打鬼子……”大伙都在讨饶。
“还要不要打架了——!?”段剑锋吼。
“不打了——!”一连齐声回答。
“还要不要耍钱了——!”
“不耍了——!”
“还要不要偷人了——!”
“没气力偷了——!”弟兄们一阵哄笑,段剑锋也没憋住。
“听我命令!目标,前方一百米河滩,冲锋——!”一连扑向了那条透着清凉的小河,河边绿荫亭亭。
士兵们扑进河里,有穿着衣服的,有脱剩个裤头的,还有光着屁股的。溅起的水花在日头下氤氲出一弯七色彩虹,河面上嬉笑打闹,是久违的轻松。段剑锋和周简半躺在荫凉处,手里拿片芭蕉叶扇风。几个高处已经放了哨岗。
“弟兄们跟着我受苦了。”段剑锋看着在河里折腾的弟兄们。
周简顺着连长的目光望过去——弟兄们大部分干瘦,肋巴骨根根凸显,身上的刀伤枪疤刺痛人眼,这些都是长年打战又营养不良的结果。
“等打完了仗……”周简把“就好了”几个字吞了回去。这仗真的能打完吗?二OO师是国军嫡系王牌师,在同古倾全力也只和日军一个师团打成平手,如果换成杂牌军,结果可想而知。位于右翼的英军已被日军第33师团击溃,于四月一日弃守普罗美,沿伊洛瓦底江北撤;左翼的第6军防御地域辽阔,又要监视长达500多公里的泰缅边界,兵力单薄,一旦被日军突破,远征军的退路和补给线都将被切断。
“连长,这几天怎么没见鬼子上来?”叶达西离同古并不远,按日军的行军速度,早该推进到叶达西。周简有点奇怪。
“他们倒是想上来,被廖耀湘堵在斯瓦河了。”段剑锋说。
二OO师突围后,新编22师根据杜聿明的命令:在同古以北、平满纳以南的斯瓦河一线,对追击日军进行逐次阻击,节节消耗敌人后将其引入第5军第96师驻守的平满纳。然后又以二OO师担任机动兵团,全军出动,将中路进攻之敌围歼于平满纳附近。这就是斯瓦河逐次战和后来被迫流产的平满纳会战计划。当时日军在斯瓦河投入第55师团三个联队、第18师团两个联队,在其他骑炮空协同下,对新编22师的三个步兵团、两个游击新兵训练团展开攻击。
斯瓦河至平满纳一段为隘路,国军吸取同古被围教训,并不固守一地,而是利用隘路预设若干纵深阵地,实行轮番作战——第一梯队在前交战,第二梯队既在后面的山隘小道构筑埋伏阵地准备交战。第一梯队撤出,第二梯队即刻接上。并在主干道上埋设地雷、炸弹,以游击队设伏狙击,穿插突袭敌军交通运输。如此虚虚实实地打下来,日军在斯瓦河一线被迟滞半个多月,第55师团被打得丧失建制,不得不以第18师团替代第55师团作为中路主力。廖耀湘带领的新编22师自三月二十六日在南阳车站与日军接火,至四月十六日将日军引入平满纳预伏地区,先攻后守,与日军五个联队连续激战,击毙日军3000余人,掩护了主力集结。斯瓦河逐次阻击战,在抗战史上是一次罕见的成功战例。廖耀湘与新编22师的官兵,功不可没。 。 想看书来
誓死报仇3
岳昆仑穿个裤头从河里上来,找块大石头平躺着晒身子,一身腱子肉更见菱角,刚洗的军装摊在边上,蒸腾出缕缕白气。心静下来,日头好像也没那么晒了,天空蓝得高远,有小风嗖嗖地吹。不知道爷爷现在在干什么,保长会不会把信带给爷爷……岳昆仑迷迷瞪瞪地想睡。河里突然响起一片喊叫声,不是打闹的那种。岳昆仑半坐起来,靠在一边的三零步枪已经顶上了肩。
“什么情况——?”段剑锋站在树下冲河里喊。
“死人——很多死人——”河里的弟兄稀里哗啦蹿上了岸。
岳昆仑顺着弟兄们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河的上游缓缓飘下一大片密密匝匝的东西,有乌鸦盘绕在上头。手搭上额头看,看清了,全是尸首,有穿青灰色军服的,也有土黄色军服的。两种军服的尸首绞在一块,有的互相掐着对方脖子,有的咬住对方喉管,他们就这样抱着一起死去。岳昆仑放下枪就往河里冲,浅滩被他溅出一路水花。
“站住!”段剑锋一枪打在岳昆仑脚边,岳昆仑立住了。
“你狗日的干什么去!?”段剑锋扯着脖子冲河里喊。
“捞弟兄的身体!”岳昆仑话音刚落,一个猛子扎了出去。
“回来——!”段剑锋一把攥下了帽子。
浮尸已经飘到这段,都腐烂了,密密麻麻的白蛆在上面蠕动,空气里顿时弥漫起一股恶臭。刚在河里灌了一肚子水的弟兄,趴在地上使命地抠喉管,胆汁都呕了出来。
“把他给我拉上来!”段剑锋边喊边往河滩上急跑。弟兄们犹豫着不敢下水,尸毒可不是闹着玩的,挨上哪,哪就烂一块。
段剑锋刚蹿到河边,岳昆仑已经把一具穿青灰军装的尸体拖到河边。尸体刚放下,岳昆仑又要往河心去,被赶上来的段剑锋一拳砸翻在岸上。
“你他娘的要干什么?活腻味了是不是!?”段剑锋是真急眼了,染上瘟疫可不是好玩的。
岳昆仑摸把脸上的水不答话,皮肤上几十只蛆蠕动。
“拿酒来!”段剑锋一伸手,狗蛋把他的水壶递过来。段剑锋走哪都带着酒。
一壶烧酒把岳昆仑从头到脚洗了个遍,余下的几口段剑锋瞪着他喝下去。
“连长,这尸体怎么处理?”边上的兵问。高度腐烂的尸体胸腔一个大洞,一群绿头苍蝇围着嗡嗡乱转,军装上依稀可以看出新编22师的符号。
“烧了再埋。”段剑锋望向河面,尸首还在不断从上游飘下。段剑锋铁着脸站了一会,看样子新编22师和鬼子打得也很惨烈。
回到营地,段剑锋一面派人通知师部,别从那条河里取水,一面让人押着岳昆仑去了卫生队。岳昆仑在卫生队被折腾得够呛,笑起来像山猫的小护士,恨不能让他用酒精漱口。岳昆仑摇摇晃晃地回到帐篷,脸红得像涂了胭脂,叫酒精给烧的,也是叫护士给摸的。
“别人去卫生队都打着绷带回来,你倒好,醉了回来!护士队的骚娘们请你喝酒了吧?”田永贵眨巴着绿豆眼调侃,心里还真有几分妒忌。当兵三年,母猪变貂蝉,师里也只有野战医院和卫生队有几个女的。田永贵有时候故意整点小伤,上卫生队让护士给自己抹红汞水。凉丝丝的药棉沁上身子,那叫一个美。
“呵呵……”岳昆仑咧嘴一乐,满嘴酒气喷了出来。
这时候狗蛋一挑门帘进来,到大刀铺前耳语一句,大刀一骨碌爬起来。
“走。”大刀拍下岳昆仑膀子,一边把六环刀绑上后背。
“你们干什么去?”田永贵生怕什么好事落下了他。
大刀没搭理田永贵,推着岳昆仑出了帐篷,狗蛋把岳昆仑的三零步枪也带了。
“什么玩意……挺把自个儿当个人物!”田永贵瞪着来回晃动的帘子骂,声音不大,怕大刀听见了揍他。
狗蛋是领大刀、岳昆仑去一座寺庙,他亲眼看着一个可疑的和尚进去的。部队驻扎到叶达西后,时常有和尚在警戒阵地转悠。也蹊跷,哪天看见和尚,第二天就有鬼子的飞机来轰炸。还好那几天军部的炮团和战车团都到了叶达西,鬼子的飞机怕炮打,匆忙下几个铁蛋就跑了,基本没造成什么损失。段剑锋交待了,要注意在驻地附近转悠的人,特别是和尚。狗蛋就上了心。
庙在村子里。仨人在村里走一路,当地人老远就躲,乒乒乓乓地关门落窗,好像是三个瘟神进了村。岳昆仑能感觉到从门缝窗隙里透出的目光,目光里充满了愤怒与仇恨。岳昆仑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恨他们。
“就这。”狗蛋指一下那座金光闪闪的寺庙,紧闭的庙门上嵌满鎏金钉。
“进去。”大刀脸上杀气腾腾。
岳昆仑犹疑一下。部队在入缅前宣布过纪律,要尊重缅甸百姓和当地风俗习惯,尤其是和尚,没有特别原因官兵不许进入寺院,如必须要进去,一定要脱鞋,还得合掌祈祷。容不得岳昆仑多想,大刀已经在拍门了,很用力,门咣咣地响。拍了半晌,没有动静,大刀把六环刀插进门缝,往上一挑,门闩开了。
沉重的大门被大刀一脚踹开,仨人都愣了一刹。大院里小桥流水、花红柳绿,和外面好像隔了一个世界。大刀紧走几步往大殿里闯,岳昆仑和狗蛋跟了进去。
狙击对决1
大殿里青烟袅袅、锦幡四悬,一尊巨大的佛雕俯视,并不见人。
“出来——!”大刀的吼声嗡嗡回荡。
立了片刻,大刀抬头看看那尊巨佛,突然擎刀在手,攀着佛腿就往上爬。狗蛋和岳昆仑都有点发毛,看大刀那意思是要上去剁佛头。没等狗蛋、岳昆仑说什么,幕帐后来涌出来一群和尚,指着大刀叽哇乱叫。大刀一个跟头从佛雕上翻下,身形落得稳健,带出一身威猛。
“是哪个?”大刀问狗蛋。
狗蛋目光在一群和尚脸上扫过,冲大刀摇摇头,那个和尚没在里面。
“谁管事?”大刀的脸色和刀一样地冷。
一个长须白眉的和尚站出来,看那模样还有几分得道高僧的样子。
“把人都叫出来。”大刀狼一样的目光逼过去。
老和尚叽里呱啦说了几句缅语,看向仨人的眼神里有轻蔑。这种眼神岳昆仑并不陌生,鬼子的眼里也时常闪现。
“别跟我装神弄鬼,他不出来,你就死!”大刀一字一顿,二十响顶上了老和尚的脑门。
老和尚面无惧色,甚至微微昂起了头颅。岳昆仑警觉了,边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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