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招赘梁生为婿,与梦兰成就洞房花烛。正是:
女如德耀,男比梁鸿。假弟兄难乱真夫妇,新翁婿允称旧师生。当年赘赖于梁,岂若柳氏东床冰清玉润;今日栽桑为柳,不比房家养女金寒块离。梦兆非虚,好消息不是恶消息;场期虽过,小登科绝胜大登科。以才怜,非以色怜,不独倾国倾城汉武帝;以情合,又以道合,宁但为云为雨楚襄王。诚哉苏蕙复生,久矣窦滔再世。谁道天生彩凤难为匹,果然天产文鸾使与偕。
梁生于枕席之间,戏对梦兰说起前日改妆窥看之事。梦兰笑道:“那日,乳娘说了药婆的女伴当与你面庞相类,我便有些猜疑,原来果然是你。好笑你须眉丈夫,为何甘扮青衣女子!”梁生道:“我只为慕卿花容,偶尔游戏,无妨干事。如彼杨栋、杨梓为貂珰子侄,有忝须眉,乃是真正青衣下贱,真正中帼女子耳。”正是:
昔日曾将女使妆,文人游戏亦何妨。
那知世上多巾帼,婢膝奴颜信可伤。
梁生既成了亲,把些银两打发随来的小校,修书一封,回复薛尚武,并寄信慰劳钟爱。小校拜谢了,自回均州不题。梁生自此住在柳府中,日与梦兰诗词酬和,情好甚笃。只是梁生心里还有几件不足意的事。你道那几件?第一件是场期已过,未得掇取科名;第二件,两先人并岳父桑公的灵柩不曾安葬,今日夫妇两个又在异乡成亲,未及到灵前展拜;第三件,回文半锦尚然残缺;第四件,老仆梁忠不知下落。算来这几件里边,功名一事,放着高才绝学,将来抡魁可决,今虽错了场期,未足为患。两家尊人虽未安葬,少不得窀穸有期,亦未足为忧。就是老仆梁忠失散,所系犹小。只有这半锦未全,那半幅又为杨复恭所获,急切难得重圆,岂不最为可惜?自此,夫妻二人时常提起那失锦之事,大家猜想道:“这骗锦的不知何人所使,若论栾云求婚不遂,疑是栾云使人骗去的,却如何又在什么杨栋处?那杨栋又不知何人,莫非杨栋亦属子虚乌有?全是赖本初要骗这半锦,捏出杨栋名字,也未可知。正是:
本谓栾云设诡计,突然杨栋来何处。
恁他到处莫不是,却猜不出这桩事。
一日,柳公于公事之暇,与梁生夫妇闲话,也提起这半锦,说道:“不知杨栋这半锦是从何处得来,今必拿得那骗锦之人,方知端的。”梁生道:“前日表兄薛尚武曾差人到襄州查捉,却查不出,连老仆梁忠也不见回来,不知失散在何处?今若寻得着梁忠,他或者晓得些踪迹。”正说间,只见门役传禀说:“有梁相公家老苍头梁忠为要寻见梁相公,直访问到这里,今现在门首伺候。”说话的一向并不见叙梁忠下落,如何今日突然来到?殊不知梁忠自与梁生失散之后,话分两头,怎好那边说一句,这边说一句?自然先把梁生一边说得停当,然后好再叙梁忠一边。如今,梁忠既已来到了,待在下把他失散主人以后之事,细细补叙与看官听。却说梁忠自从那日被时伯喜用蒙汗药麻翻,撇在沙滩上,直至四更,方才苏醒,爬将起来,只叫得连枝箭的苦。星光之下,摸来摸去,不见主人,叫唤时,也不见有人答应。等得天明,在沙滩边东寻西觅,并无踪影。想道:“莫非我官人被他抛在水里去了?”一头哭,一头叫,那里有一些声息。沿岸寻了一早晨,指望等个过往船来问他,那河里却静悄悄没一个船儿来往。又想道:“我官人平日并没甚冤家,或者未必害他性命,我还寻向前去。”便走离了沙滩,一步步望前而行。行了半晌,远远望见前面有个茅庵,梁忠奔至庵前看时,见一老僧打坐在内。梁忠问道:“老师父可见有个秀才模样的少年到这里么?”老僧道:“这里幽僻所在,那有人到此?”梁忠道:“这里要到大路上去,从那里走?”老僧用手指道:“望这条路去,就是官塘大路,只是近日有兵丁往来,见了行路人,便要拿去推船扯纤,你须去不得,不如望那边小路走出去,前有个市镇,那里却没兵丁往来,可以安歇。”梁忠依言,便望着小路而走。
走出路口,果见有个小小的市镇在那里,梁忠又在市镇上寻问家主消息,却都问不出。腹中饥馁,只得投一个饭店歇下,教店主人做饭来吃。店主人道:“客人要吃饭,请宽坐一坐,小店因内眷不在家,只有一个小厮同我在此支值,接待不周,休得见怪。”梁忠道:“宝眷为甚不在家,”店主人道:“近有兵丁过往,这里虽是僻路,恐怕他也来骚扰,所以人家都把家眷暂移别处去了。”梁忠听说,想道:“看这般光景,桑小姐决来不得,我官人到这里来寻他,却不走差了路?如今官人或者知道这消息,竟回乡去了。他是个秀才,就遇了兵丁,不会啰唣,我却不可冒险而行,只得且在店中,权住几日,等平静了,也寻路回家去。但行囊被劫,身边并无财物,如何住得在此?”想了一回,想出个权宜之策,把实情细诉与店主人听了,因与商量道:“我急切回去不得,又没处安身,你左右内眷不在家,店里没人相帮,我就帮你在店里做些生活,准折房钱、饭钱。等平静了就去。不识可否?”店主人想道:“近日官塘大路上,没人行走,客货到这里来的到多,我和小厮两个手忙脚乱,又值不来,得这老儿帮一帮也好。”便欣然应承了。梁忠自此住在店中,替他打火做饭,凡遇来往客人,就访问梁生消息,却只没些影响。住过一月有余,听得往来客人说道:“如今好了,这些兵丁亏得防御使薛老爷差官押送他起身,今都去尽了。”店主人便对梁忠道:“兵丁已去,我要闭了店去接家眷了,你须到别处去罢。”梁忠谢了店主人,出离店门,待要取路回乡,争奈身边没一些盘缠,只得行乞度日。
一日,行乞到一米店门首,那米店主人见他不像个乞儿,因对他说道:“看你老人家不像个行乞的,目今防御使薛老爷招集流民开垦荒地,少壮的荷锄负来,老弱的担秧送饭,你何不到那里寻碗饭吃,却不强似行乞?前面现有薛老爷的告示挂着,你不曾见么?”梁忠听说,便走向前去观看,果见有许多人在那里看告示,那告示上写道:
镇抚郧襄防御使薛 示为屯田事照得均州等处一带地方,迩来屡遭凶岁,且有兵役之扰,百姓流亡,田亩荒芜,以致兵饷不给。今本镇已奏请,暂免本年田租,少转民困。至于兵食所需,本镇自择隙地可耕之处,发兵开垦,以充军饷。本处居民逃往他境者,可速归就业,其荒田无主者,招集流民给与牛种,使之耕治,另立民屯,以佐军屯。为此,特差标下提辖官一员,揆度便宜,往来监督,如有屯军欺凌百姓及过往客兵挠乱屯政者,拿送辕门,按军法重处,决不姑贷。特示。
那张大告示后面,又有一张小告示,上写道:
防镇标下提辖厅钟 示为遵宪督屯事照得。兴举屯政,乃宪台轸念兵民至意,凡尔屯军,各宜仰遵宪谕。其隙地可耕之处,须相视高下,丈量广狭,先将近水之地开垦,并穿渠凿沟,以便灌溉,其一应耕器,已经官给银两措办,不得擅取民物。所在屯舍亦已官给木石盖造,不得擅住民房。至于民屯与军屯相佐,其荒田无主者,如原主既归,仍即给还,不许强占。如有他处流民逃入本境,该地方报名立册,以便给田派耕。老弱不堪者,使充炊黍馈饷之役,其军民杂屯处,疆亩既判,屯军不许侵渔民田分数。已上条约,各宜遵守奉行,本厅不时巡视,如违,定行解宪,究治不恕。特示。
梁忠看毕,踌躇道:“我若在此帮助屯田,几时得回去?不如一路行乞,以作归计。”正思忖间,忽见有三五个人骑马奔来,那些看告示的都让在一边。梁忠看那前面马上一个戴钹帽、穿绿衣的人,认得就是前日在舟中赚他主仆的歹人,便赶上前,一把扯住,喊道:“劫人的强盗在这里了,你好好还我主人来!”众人都吃一惊,马上那人大喝道:“我是内相杨府差出来采办的虞候,你那里来的乞丐,敢认我做强盗!”说罢,提起鞭子乱打。梁忠由他打,只是扯着不放,口里嚷道:“你前日说是襄州的公差,姓景,如何今日又说是杨府虞候?”那几个骑马的从人齐声喝道:“好胡说!这是杨府的时虞候,什么襄州公差?什么姓景?”便一齐挥鞭乱打。正在争闹,只听得几声锣响,一簇人马喝道而来,前面打着一对旗,上书“督屯”二字。那些看的人都道:“钟提辖来了。”便四散闪开。
梁忠见了便叫道:“督屯老爷救命,有劫人的强盗在此。”马上那人道:“谁敢诬我杨府虞候为盗?正要送你去督屯厅里打你。”道声未了,那钟提辖已到,听得喧嚷,住了马,喝问:“何人?”梁忠禀道:“小人是襄州梁秀才的家人,前日跟随家主出外,被这贼劫去行李,连家主不知坑陷在何处,今日在这里遇见,却到恃强殴打小人,伏乞老爷做主。”钟提辖听了,指着马上那人正待发作,却把他仔细看了一看,惊问道:“你不是时伯喜么?”那人也看了钟提辖一看,笑道:“原来是爱哥。”钟爱道:“你为甚至此?”伯喜道:“我今做了内相杨府的虞候,今奉杨爷之命出来采买东西,现有牌票在此。”便向身边取出牌票递与钟爱看。钟爱见了,知是真的,便道:“你们都到我公署里来。”言罢,同着时伯喜并梁忠一齐至督屯公署。原来,此时钟爱便认得是梁忠,梁忠却认不出钟爱,心里到怀着鬼胎道:“不想那督屯官儿恰好是这厮的相识,今番我反要受累了。”到得公署中,又跪下禀道:“督屯老爷救命。”钟爱连忙也跪下扶起道:“梁伯伯,你如何便认不得我爱童了?”梁忠吃了一惊,仔细把钟爱看了一看,跳起身来道:“好了,既是你在这里做官,须拿住这劫人贼,究问主人下落。”钟爱扯他过一边,附耳低言道:“他是杨府虞候,不便拿他,主人已有下落,我已见过,如今往长安去了。”梁忠听说,才住了口。钟爱对伯喜笑道:“难得今日两位旧相知叙在一处,大家不必争竞,且在我这里吃三杯,我和你两个笑开了罢。”便请伯喜上首坐定,自与梁忠下席相陪,命左右摆上酒肴,三人共饮。
伯喜问起钟爱做官之由,钟爱把遭际薛防御的话述了一遍,伯喜连声称贺。梁忠坐在一边,只把伯喜怒目而视,并不接谈。伯喜笑道:“老人家,你休怪我,我实对你说罢,前日之事就是你家主人的亲戚赖官人替栾大官人定下的计策,教我来赚他这半幅回文锦。你要理论时,须去寻你们赖官人来对他说。”钟爱道:“如今赖官人在那里?”伯喜道:“赖官人与栾大官人都投拜了内相杨爷,一个改名杨栋,一个改名杨梓,一个认做义儿,一个认做假侄,一个做了千牛卫参军,一个做了御马苑马监,好不兴头。这半幅锦已献与内相杨爷,你主人有本事时,自去问杨爷讨便了。”钟爱道:“既是主谋自有主谋,的得物自有得物的,不干这里时虞侯事。梁伯伯只把这话回复主人便是。”当晚酒散,伯喜别了钟爱,自与从人去了。钟爱方把梁生前日见了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