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忌应道:“回禀君上,微臣想起来了,这个狂徒前几日曾至微臣府上,也是这般口出狂言,让微臣赶走了。不想此人胆大包天,冒死拦阻君上大驾!”
庞涓陡地爆出一声冷笑:“连相国大人也出此话,可见齐国当真无人了!”
邹忌怒道:“大胆狂徒,你死到临头,还敢在此饶舌?”
齐威公却似对庞涓甚感兴趣,紧盯他道:“庞涓,寡人问你,天下显学,皆集稷下,著书立说者数以百计,更有士子数千,可谓是人才济济,你为何说我大齐无人呢?”
随行众臣无不怒目而视庞涓。
庞涓缓缓应道:“回禀君上,与秦、韩、赵三大强国为敌,是为不明;与魏结盟相王,弃口中肥肉,是为不智。齐国不明不智,众臣无人劝谏,是以无人!”
齐威公沉思有顷,转对左右:“为庞子松绑,随驾回宫!”
此地已离宫门不远,不一时就到宫中。齐威公回到前殿,在殿上坐下,对左右道:“有请庞子!”
早有宫人将庞涓领上前殿,庞涓叩道:“魏人庞涓叩见君上!”
齐威公摆了摆手:“庞子免礼!适才庞子所言,寡人尚未完全明白,请庞子详解!”
会徐州齐魏生嫌隙 战田忌庞涓初点将(6)
庞涓扫一眼周围众臣:“君上可否屏退左右?”
齐威公转对众卿:“天色不早了,你们累了一日,回去歇息吧!”
邹忌等众臣领旨退朝。见众卿退走,齐威公转望庞涓:“庞子,这下可以开口了吧!”
庞涓拱手说道:“方今天下,是战是和皆由实力说话。庞涓斗胆请问君上,魏之实力比赵如何?”
齐威公思忖有顷,应道:“河西之战前,魏强赵弱,战后相差无几!”
“再问君上,赵之实力比韩如何?”
“韩本不如赵,自申不害为相以来,韩国大治,眼下实力可以等同!”
“君上所言,是单指战力的。国之实力,并不全在战力,还应涵盖物力和智力。河西之战,秦非胜在战上,而是胜在物力和智力上。公孙鞅变法十年,秦国库充盈,保障有力,加上公孙鞅等人智谋过人,方有大胜。反观魏国,战前修鸿沟,建王宫,伐弱卫,致使财力枯竭,兵员疲惫。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魏王用人不智,终致大败。”
齐威公频频点头,身子趋前:“嗯,庞子所言,甚是在理。说下去!”
庞涓侃侃言道:“秦有公孙鞅,国大治。韩有申不害,国大治。赵虽无治,但赵人强悍,且近年并无大战,实力有增无减。唯有魏国,国无能臣,库无储粮,军无斗志,魏王却视而不见,连年穷兵黩武,就像一个病人,已患绝症却不自知,仍在肆意放纵。近日搬迁都城,比照周制大建王宫,役民非时不说,更是横征暴敛,民不聊生。君上,今日魏国情势,莫说秦人谋魏,单是韩、赵结盟,魏人即无还手之力!这些君上难道不知吗?”
齐威公听得额头汗出,掏缉擦拭一下,喃声说道:“这——寡人略知一二!”
“君上既知,为何却要冒险与韩、赵翻脸,而与垂死之魏结为盟友?”
“这——”齐威公无言以对,有顷,倾身向前,“请庞子教我!”
“弃魏!”
“弃魏?”齐威公沉思有顷,缓缓摇头,“寡人已经承诺魏罃,不日将与他会徐州相王,这——恐怕不妥吧?”
“草民有一计,或可有助于君上!”
“哦,庞子有何妙计?”
“君上可先行称王,再与魏王会徐州相王。魏王一向争强好胜,会盟之时,必在君上面前炫耀其宝,君上可当众羞之!”
齐威公大感兴趣:“哦,寡人如何羞之?”
庞涓沉着应道:“魏王之宝,无非天下奇玩。君上之宝,却是治国贤才。魏雄霸日久,骄气日盛,致使小人塞贤,君上失聪。魏王先不用公孙鞅,后不听白圭,再不用公孙衍,终有今日之衰。君上却是尊士养士,知人善任,使天下之人皆归稷下,更有贤相邹忌、良将田忌、贤大夫田婴等忠臣良将,终有今日之盛。相王之时,君上不妨以人才大宝羞辱魏王。如果魏王肯听君上劝讽,自此重用人才,励精图治,说明魏国尚有希望,君上或可与之结盟。如果魏王恼羞成怒,不听劝讽,魏国即无希望,亡无日矣。君上非但不可与其结盟,反应先下手为强,莫使大魏被秦、韩、赵三国悉数瓜分!”
庞涓一席话说完,齐威公连连点头:“嗯,庞子之言,鞭辟入里,切中实务,寡人听之,如闻圣贤哪!”
庞涓叩道:“君上美誉,草民愧不敢当!”
齐威公拱手道:“上天以庞子赐齐,实乃寡人之幸。寡人欲拜庞子为上卿,早晚随侍左右,指点寡人,不知庞子意下如何?”
庞涓起身拜道:“草民叩请君上收回成命!”
齐威公思忖片刻,缓缓说道:“上卿之位,难道还留不住庞子吗?”
庞涓拱手应道:“齐国为大国,君上为贤君,上卿为重爵,庞涓一介草民,仅凭几句话语,便得如此恩宠,纵使九死也不足为报,如何能嫌爵小职微呢?”
“既然如此,庞子还有何忌?”
“草民有些私务未了,还请君上宽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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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徐州齐魏生嫌隙 战田忌庞涓初点将(7)
齐威公想了一下,点头道:“庞子执意不留,寡人就不勉强了。来人!”
内臣上前:“老奴在!”
“赏庞子百金!”
庞涓再次叩拜:“草民甘冒死罪,再请君上收回成命!”
齐威公惊道:“爵位不受,金子也不受,你叫寡人如何赏你?”
“君上对草民拦驾死罪不仅不加责罚,反而花费一个时辰细听草民的狂妄之语,就是对草民的最大赏赐了!”
齐威公点头叹道:“庞子是雅士,寡人倒是俗气了!今宵风清月明,寡人预备薄酒一席,特邀庞子共赏明月,可否?”
庞涓连拜三拜:“能与天下贤君共赏明月,诚为草民此生之愿也!”
齐威公哈哈大笑,起身亲执庞涓之手:“庞子,请!”
三日之后,齐威公诏告天下,在临淄先行称王,同时如约前往泗水边的徐州,与魏惠王会盟相王。
作为东道主,齐威王提前三日赶到,住进泗水旁边早已搭起的行辕。第三日中午,魏人亦至,议定当晚由齐王做东设宴,为魏王洗尘。
傍黑时分,惠王与上卿陈轸、安国君公子卬一道缓步走近齐国行辕,六十四名齐国乐手齐集辕门之外,奏起迎天子之乐。齐威王头戴王冠,与上大夫田婴、上将军田忌大步迎出辕门,与惠王见过礼,手牵手步回帐中。
威王坐于主位,魏惠王坐于客席,齐、魏随行大臣各按爵级分坐于两侧。每人面前摆一几案,案上摆满美酒佳肴。
威王举爵道:“魏王远道而来,田因齐特备薄酒一爵,为魏王洗尘。田因齐先干为敬!”仰头一饮而尽。
众人皆饮。侍女倒酒,魏惠王亦举爵道:“齐王顺应天意民心,南面称尊,可喜可贺。魏罃今借齐王甘醇,向齐王表示衷心祝贺!”亦扬脖一饮而尽。
众人皆饮。齐威王击掌,众乐手奏起齐地雅乐。一曲毕后,齐威王转对惠王,笑问:“请问魏王,齐乐如何?”
魏惠王脱口应道:“传闻孔子闻齐乐,三月不知肉味,今日信之!”
齐威王微微一笑,再次击掌,音乐再起,六十四名美女出场,随音乐起舞。一曲舞毕,众舞女退场。齐威王再次转向魏王:“请问大王,齐女如何?”
魏惠王赞美有加:“传闻齐地出美女,今日信之!”
齐威王陡然爆出一声长笑:“哈哈哈哈——”
魏惠王莫名其妙,不解地望向齐威王:“请问齐王何以发笑?”
齐威王又是一阵长笑,笑毕方道:“传闻大王识美而不知乐,田因齐今日信之!”
惠王一怔,面色微涨,压住火气,略略拱手道:“请问齐王,此言何解?”
齐威王呵呵笑应道:“仲尼至齐闻乐三月而不知肉味,确有此事,不过,孔子闻的是《韶》乐,非齐乐也。大王方才所听,才是真正的齐乐,靡靡之音,何能与《韶》乐比肩?田因齐以此揣知大王知美而不识乐!”
魏惠王细细一想,确是自己未加细审,随口出错,顿时面色尴尬,一时却也找不出合适之语回敬,只好干笑一声作陪。
齐威王再次举爵:“来来来,田因齐敬大王一爵,为齐、魏两家睦邻友善,干爵!”
众人尽皆举爵饮之。侍酒斟好之后,魏惠王亦举爵道:“魏罃回敬齐王,为齐、魏并王天下,干爵!”
魏惠王说完,首先饮干。齐威王看他饮完,却将酒爵缓缓放下。田忌等齐臣见齐王不饮,也纷纷放下酒爵。
魏惠王大是惶惑:“请问齐王,为何不饮此爵?”
齐威王沉声应道:“大王所言不实,田因齐故而不能畅饮!”
魏惠王极是震惊:“敢问齐王,魏罃所言,何处不实?”
齐威王缓缓说道:“方今天下,并王称尊的有周、楚、魏、齐四国,并不只是齐、魏两家啊!”
魏惠王一时语塞,再陷尴尬,面色紫涨,只好再倒一爵,举起来:“好,魏罃就为周、楚、魏、齐并王天下,干爵!”
会徐州齐魏生嫌隙 战田忌庞涓初点将(8)
魏惠王再次一饮而尽。齐威王亦举爵饮之。魏惠王因连遭尴尬,心中不畅,闷头坐在那儿,既不说话,也不饮酒。齐威王却是眉开眼笑,与众卿频频碰爵。
闷坐有顷,魏惠王终于想出一个扳回面子的方式,抬头问道:“听闻齐国富足,多产奇珍异宝,魏罃心甚慕之。今日兴甚,齐王能否出示一二,让魏罃一开眼界呢?”
齐威王等的就是这个,当下转过头来,微微笑道:“齐国珍宝多不胜数,不知魏王欲看何宝?”
魏惠王问道:“有径寸之珠吗?”
齐威王微微摇头。
魏惠王甚是得意:“有夜光宝石吗?”
齐威王摇头。
魏惠王面呈喜色:“有象牙宝塔吗?”
齐威王摇头。
魏惠王更为得意:“有天山乳玉吗?”
齐威王再次摇头,有顷,身子前趋,甚感兴趣地轻声问道:“这些东西,魏宫可有?”
魏惠王洋洋自得,身子略朝后仰,捋一把长长的胡须:“魏国虽说贫弱,这些却是不缺。宫中有径寸之珠十,魏罃用之戏美;有夜光宝石五,魏罃用之代烛;有象牙宝塔二,魏罃用之镇卷;有天山乳玉一,魏罃枕之入眠!”
齐威王听了,微微一笑:“这些东西,田因齐还真一件没有!”
魏惠王哈哈长笑数声,半是奚落:“这些均为寻常之物,齐王之宝,想必稀罕多了!”
齐威王敛住笑容,正襟而坐,缓缓说道:“田因齐之宝,确实与大王之宝有所不同!”
魏惠王怔道:“哦,有何不同?”
齐威王缓缓说道:“田因齐有贤臣名叫檀子,镇守南疆二十八年,楚人不敢犯土;有贤臣名叫盼子,镇守西疆二十五年,赵人不敢越境半步;有贤臣名叫黔夫,镇守北疆二十二年,燕人望之生畏;有贤臣名叫种首,治民一十九年,齐境道不拾遗,夜不闭户;有贤将名叫田忌,驰骋疆场一十六年,历战十二,十一胜一平,无一败绩;有贤相名叫邹忌,治理国事一十三年,齐库盈仓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