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虎欲走,庞涓一把扯住白虎的衣袖:“白——白兄弟,别——别走!”
“恩公有何吩咐?”
庞涓沉下面孔,喷着酒气大声呵斥:“什么恩公?我庞涓在这世上只有两个亲人,一个是你,白虎兄弟,另一个——”手指庞葱,“是你葱弟!”略顿一顿,对白虎,“白虎兄弟,从今往后,你我之间没有恩公,只有哥,只有弟!你是我的小弟,我是你的大哥,”转向庞葱,“还有你,你俩都是小弟,一个是堂弟,一个是义弟!堂弟、义弟,都是庞涓亲弟,武安君府就是两位小弟的家。庞葱不说了,白虎兄弟何时若来,拔腿只管来,何时要走,抬脚尽管走,不必拘泥礼不礼的!大哥心里有苦,先找你们诉。大哥若有好事,也与你们分享!”
白虎、庞葱闻听此言,赶忙跪下,泣道:“大哥——”
庞涓一手拉起一个:“看看看,都是爷们儿,哭个什么?来来来,今日大哥人生得意,当与两位兄弟分享!”转对侍女,“拿酒来,我们兄弟三人再饮一坛!”
白虎看一眼庞葱,揖道:“大哥,来日方长,这一坛美酒,且待明日再饮。今日是大哥良宵,花好月圆,我们做小弟的就不打扰了!”
庞葱也道:“大哥,夜已深了,嫂夫人还在洞房候着呢!”
听到嫂夫人,庞涓点头道:“好,两位小弟既有此说,此酒留待明日!”
两人再次揖过,转身退出。庞涓起身,歪歪斜斜地送出几步,又被白虎、庞葱扶回来,强按他坐下,再次退出。就在此时,庞涓似是突然想起什么,抬头叫道:“葱弟,听说下午有人上门闹事,可有此事?”
这个大好时辰,庞葱哪里肯说实情,当下支吾道:“哦,没——没什么,是个秃顶老头!大哥晚安,小弟告辞!”
庞葱转身欲走,庞涓却道:“慢!”挠头思索一阵,转向白虎,似是自语,又似是问他,“秃顶老头!会是谁呢?”
白虎转问庞葱:“此人可是五十多岁,身材高大,方脸,高鼻梁?”
庞葱点头道:“正是!穿一身丐服,上门欲讨喜酒喝!”
白虎转向庞涓,笑道:“小弟认识此人,复姓淳于,单名髡,是闻名列国的滑稽游士,多年前曾被聘为稷下先生,这种事情,也只有他干得出来!”
庞涓笑道:“哦,若是此人,大哥也曾听人说起过。几年前他替燕公求聘公主,在洛阳斗败奸贼陈轸呢!这是高人,待过几日,白兄弟邀他来府,大哥请他吃酒!”
白虎答应下来,与庞葱再次别过。庞涓也回内室。两名侍女过来,为他宽衣解带,换上内衣。许是酒精仍在作用,庞涓感到胸中一阵燥热,吩咐侍女打开窗门。
秋夜清凉,仅穿一袭内衣的庞涓被外面的冷风一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继而是一声响亮的喷嚏。
已经走至数十步开外的庞葱听到这声喷嚏,心中陡然一凛。
大婚之后的第三日,庞涓召来庞葱,将大婚之日所收礼金细细盘点,共得千二百金,其余全是玉石珍宝。庞涓吩咐庞葱,将所有珍宝尽数变卖,又得千金。庞涓留下二百金交予庞葱,让他照管日用,将余金再次转交李将军,令他购买军粮。
乘飞龙庞涓喜连喜 贪大才魏王礼聘贤(12)
庞涓趁大婚之机广发请柬,大收贺礼,早在朝野引起非议。然而,当大家得知所收贺礼是用于军饷时,朝野无不震动。这日散朝之后,魏惠王特别留住惠施,邀他来到后花园,在他最是喜爱的凉亭下相对而坐。
魏惠王乐得合不拢嘴,呵呵连笑数声,不无感叹地说:“惠爱卿,听闻庞爱卿又将此番大婚的贺礼用于军饷,寡人心里这个乐啊,简直没个说的!不瞒爱卿,前番寡人赐他五百金,他用去购买粮饷,寡人心里还在打鼓,以为他不过是做做样子,收买人心。现在看来,庞爱卿是真心爱军,寡人错看他了!”
惠施点头道:“武安君治军有方,一心为国,确是大将之才!眼下国库无存,民心不稳,军饷一事更是关系重大,单靠武安君一人东拼西凑,不为远谋!”
魏惠王收住笑,稍稍点头道:“嗯,爱卿所言甚是。寡人特别留你,为的也是此事。寡人问你,可有长远之计?”
“长远之计在于农桑,但兴农振桑,亦非一日可成。今年大灾,民无所积,国无所储,微臣以为,权宜之计是举国节俭,诏令大户人家仿效武安君,有款捐钱,有粮捐粮,举国一心,共渡国难。”
魏惠王思忖有顷,点头道:“甚好!节俭之事,就从寡人做起。从明日开始,寡人每日减去一餐,每餐仅食一荤一素!王后及所有嫔妃,膳食比照寡人,月供减半!”
惠施起身叩道:“陛下身先,臣民必将起而效之,难关可渡矣!”
魏惠王不无感叹地说:“唉,回想过去那些时日,寡人如同做梦一般。自得爱卿,寡人也似心明眼亮,不再糊涂了!爱卿治国有术,却不能治军,寡人为此夜不成寐!真是天佑寡人,恰在此时,庞爱卿揭榜应聘,使寡人得偿所愿,尽揽天下能臣!寡人虽得庞爱卿,仍有担心,惠爱卿此番保媒成功,寡人终于卸去心事,高枕无忧了!”
惠施正欲说话,毗人走过来,叩道:“启禀陛下,游士淳于髡宫外求见!”
魏惠王一怔,抬头说道:“淳于髡?这个老滑稽不是在为燕公跑腿吗?传话给他,就说寡人正在议事,让他改日觐见!”
“老奴领旨!”
惠施伸手止住,抬眼望向惠王:“陛下,据微臣所知,淳于子已于去岁离开燕国,游乐于邯郸。此番到此,想必是受赵侯所托,为睦邻而来!”
魏惠王脸色陡变,怒道:“哼,这个赵语,寡人一向对他不薄,他倒是好,看起来唯唯诺诺,关键时刻却是狠毒。寡人袭卫,他结齐联韩,与寡人作对;秦、齐来袭,他又趁火打劫,兵犯朝歌!仗打败了,他又想着求和!天下的便宜事,都让他算计尽了!”
“陛下息怒,容微臣一言!”
“爱卿请讲!”
“陛下,上述诸事怨不得赵侯。据微臣所知,赵国实权尽在奉阳君赵成手中,赵成与秦人关联甚密,此番兵犯朝歌,必系奉阳君之意!微臣恳请陛下仔细斟酌!”
魏惠王沉思有顷,转对毗人:“宣淳于髡书房觐见!”
惠施叩道:“微臣告退!”
送走惠施,魏惠王转身走至不远处的御书房,屁股刚落席面,转念一想不妥,旋即起身,到铜镜前面正了正衣襟和王冠,走出大门,站在门前的台阶上,抬头望向门前的花径。没过多久,望见毗人领着淳于髡穿过一片林子,径直走来。
看到淳于髡的鲜亮光头,魏惠王心里一乐,呵呵笑着步下台阶。淳于髡见惠王降阶相迎,赶忙止住脚步,跪地叩道:“草民淳于髡叩见陛下!”
魏惠王急步上前,扶起他道:“淳于子请起!”
淳于髡拱手谢道:“草民贱躯,何劳陛下远迎!”
魏惠王拱手还礼:“淳于子大名,寡人久闻。淳于子光临,寡人闻报已迟,仓促之间,未及远迎,还望淳于子海涵!淳于子,请!”
“陛下先请!”
魏惠王二话不说,上前携住淳于髡之手,二人并肩走上台阶,步入书房,分宾主坐定。毗人沏茶后退出。
乘飞龙庞涓喜连喜 贪大才魏王礼聘贤(13)
魏惠王让道:“淳于子,请用茶!”
“谢陛下香茗!”淳于髡端茶杯轻啜一口,抬头惊道,“敢问陛下,此谓何茶?”
魏惠王亦啜一口,缓缓说道:“此茶产于王屋山断肠崖,每年清明时节,由寡人亲使玉女百名,启朱唇含之,是谓玉女茶!”
淳于髡忙将鼻孔凑近茶杯,连嗅数下,啧啧叹道:“如此香艳之茶,草民贱口喝之,岂不是暴殄天物了!”
魏惠王呵呵一笑:“骏马当配金鞍,名士当喝香茗!淳于子乃天下名士,非此茶不能般配哪!”
“陛下羞杀草民了!”
魏惠王直奔主题:“听闻淳于子学识渊博,智慧过人,这些年来游走列国,救急解难,美名播扬天下。此番淳于子不辞劳苦,奔波至魏,可是受人所托,解人所难来了?”
淳于髡缓缓应道:“草民两条贱腿,一日不走路脚底就会发痒,是以草民要不断游走;草民这张笨嘴,一日不说话舌根就会发僵,是以草民要不停说话。至于有人传扬草民救急解难,纯属溢美之辞,草民因要仗之混口饭吃,也就听凭他们说去!”
淳于子将这几句说完,魏惠王哈哈大笑,连声说道:“好好好,好说辞!早闻淳于子言辞幽默,是滑稽游士,实非虚传哪!”
淳于髡又啜一口茶,抬头说道:“是草民口无遮拦,让陛下见笑了!”
魏惠王点头道:“嗯,还是口无遮拦的好!寡人耳边不缺唯唯诺诺,缺的是先生这口无遮拦!淳于子,你还没回寡人的话呢。此番使魏,可是受人所托,解人所难来了?”
淳于髡连连摇头:“天下眼前并无战事,各家宫廷莺歌燕舞,何人有难?不过,草民来此,受人所托却是真实!”
“噢,淳于子受何人所托?”
“赵侯!”
魏惠王哈哈笑道:“寡人早就料到了。说吧,既然不为求情而来,赵语还有何事劳动淳于子?”
“赵侯感激陛下大恩,特托草民向陛下致谢!”
“致谢?”魏惠王一下子怔了,“寡人败他于朝歌,斩他甲士近万,俘他数千,他不来复仇,倒还致谢?”
“对对对,”淳于子连连点头,“赵侯正为此事致谢!唉,陛下有所不知,当初奉阳君请旨出兵,赵侯本不愿意。可奉阳君一意孤行,咆哮朝廷,赵侯无奈之下,这才准他!陛下大败奉阳君于朝歌,差点擒他于马下。奉阳君灰头土脸,一路逃回邯郸,连续数日不敢上朝,赵侯心中窃喜,又不敢表露,只好暗托草民向陛下致谢!”
魏惠王听完此说,好一阵大笑:“好好好,是寡人错看赵语了!淳于子何时回去,就请转告赵侯,就说寡人说了,前面旧账一笔勾销,他那几千残兵败将,也请淳于子一并捎回!”
淳于髡当即起身,行三拜大礼:“草民代这些被俘的赵人妻女,叩谢陛下体恤之德!”
魏惠王呵呵笑道:“好,这几拜寡人收下。淳于子起来,寡人还有大事请教!”
淳于髡再拜后起身,重回几前坐下,抱拳道:“陛下有何大事,尽可告知草民,草民知无不言!”
魏惠王抱拳还礼,正襟危坐,缓缓说道:“魏国地处中原,西有强秦,东有富齐,北有悍赵,南有蛮楚,更有韩、燕、中山、卫、宋环伺于侧,处境尴尬。寡人自承大统以来,食不甘味,夜不安寝,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唯恐有所闪失,辱及列祖列宗。淳于子是大贤之才,定有良策兴我大魏,寡人恳请淳于子赐教!”
“赐教不敢!草民以为,陛下所虑,无非两个字而已!”
魏惠王身子趋前:“两个什么字?”
“人才!”
魏惠王微微点头:“请淳于子详解!”
“自古迄今,得人才者,得天下。治国安邦,首在人才。昔日文候之时,文用翟璜、魏成子,武用吴起、乐羊,更拜卜子夏、段干木、田子方为国师,朝堂之上,名士济济,数年而有大治,独霸天下数十载,列国无与争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