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书,侍妾数百人,何必读书。
婉香说好。柳夫人笑道:“这孩子终究是个不长进的东西,还不给我掌嘴呢。”宝珠笑道:“太太总驳我的面儿,论理我该自己掌嘴,但我身上、脸上的肉哪一块儿不是太太的,回来我掌了嘴,太太又肉痛的。便看太太面上,不打也罢。”柳夫人笑道:“不爱脸的猴儿,谁疼你呢?”宝珠道:“那我另外讲一个好么?若太太又说不好,我便再讲一个。”软玉笑道:“是呢,晓得你想了十五个在肚子里,这会子又卖弄了。也罢,你给我讲十五个出来,我便吃十五杯酒。”宝珠笑道:“可又来打量我这会子讲了几个出来,没得十五个了,你可知道我是普天下有名的才子,这一点儿哪里难得倒我。”
刚说的得意,却被丽云用一个指头向他脸上一抹道:“我问你这张脸可要不要?你是个才子,我问你才在哪里?子在哪里?”宝珠笑道:“柴在灶肚里,指便指在我脸上。”大家都笑起来。宝珠却忍着笑道:“你们不要乱,听我道来。”说着便抓了一把瓜子,一粒一粒的数着。念道:侍书。
刚念了两字,软玉笑道:“讲过了,怎么又来顶充了?”宝珠道:“太太讲不好,我另讲一个,难道又错了么?”丽云笑道:“你们不知道,如今的才子通行抄老墨卷呢。”宝珠道:“谁讲来?我只不雷同便了。”说着便念道:
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不如无书。 说着便向盘子里摆了一粒瓜子道:“吃酒。”软玉便吃了一杯。宝珠又道:
秦穆公用之而霸,万钟于我何加焉,秦钟。
两个了,吃酒。”软玉又吃了。宝珠连说了三个,道: 王曰善夫,保民而王,王善保。程子曰,又日新,一国兴仁,程日兴。堂堂乎张也,子华使于齐,张华。 五个了,吃酒三杯。”软玉一声不响,吃了三杯。宝珠又道:
笾豆之事,百官牛羊仓廪备,豆官。
大家说好,公贺一杯。婉香道:“这个真一气贯串的了。”宝珠又道:
林放问礼之本,己颦蹙曰,夫子加齐之卿相,林颦卿。 合席齐声称好道:“难得竟把一位美人也抬出来了。”软玉又道:“别的不奇,但只一个颦字,亏他满肠子搜出来的。”说着便甘甘心心的吃了一杯。惟蕊珠笑着不响,宝珠指着他道: 王笑而不言,称之曰夫人,王夫人。
大家都笑起来。蕊珠笑道:“狗嘴里总没得象牙。”宝珠又道:
商贾,敏于事而慎于言,贾敏。
软玉道:“这个又杜撰了,《红楼梦》哪有这个名字儿?”宝珠道:“亏你,天生你两双眼睛滴溜溜的,干什么用?林妹妹的太太可不叫贾敏么?”软玉方才记起来,是冷子兴口里讲的。丽云先笑道:“怎么唤起林妹妹来了?可不要笑死了人。”婉香等也都笑得和花枝儿似的颤动。宝珠道:“不要笑了,软姐姐吃酒,不要带错带赖的浑过了。”软玉笑着吃了一杯道:“几个了?”宝珠道:“我记着呢,九个了。”软玉笑道:“可不要趁空儿添两颗瓜子上去,报虚帐呢。”宝珠笑道:“你不信,我背给你听。”赛儿道:“宝叔叔没添上去,我管着呢。”宝珠笑道:“哎唷,我幸而正大光明的,不然吃你们看破了,还得了。好侄儿,我添一颗罢,你不要叫出来。”赛儿笑着把盘儿抢了去道:“不要,让我来记数。”宝珠笑道:“你可不要倒拿两颗出的呢。”赛儿笑说我不。宝珠念道:
民之所赖以生也,大哉孔子,赖大。 丽云笑道:“阿呀,了不得!这个赖字竟被他想出来了。我早就想过,只说四书里没得这个字的。”宝珠笑道:“还讲什么?我早说是才子呢。”说着逼着软玉吃了一杯。软玉已经脸通红了。柳夫人道:“软儿算了罢,你吃不得了呢,仔细回来醉了难过。”软玉哪里肯依。蕊珠道:“姐姐我替你吃罢,还有五个,总要他讲完的。”软玉道:“不要代。”向宝珠道:“讲来,讲来。”宝珠笑着说道:
北面而朝,而后能静,王顾左右而言他,北静王。
软玉喝了一杯,听宝珠接着说道:
求善贾而沽诸,敬鬼神而远之,贾敬。晋人有冯妇者,恶紫之夺朱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冯紫英。
软玉刚吃了一杯,听了第二个道:“这该罚三杯了。我念你听,三句连得拢么?”宝珠说:“该罚、该罚。”便吃了三杯。又道:
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曰,凤兮、凤兮,喜凤。秋阳以暴之,拱把之桐梓,秋桐。
说到第二个,大家齐声赞好。说这个名字真亏你想到的。软玉便连吃了两杯,已经当不住了,便道:“可齐了没有?”赛儿道:“还少一个呢。”宝珠道:“这个倒想不出呢。”软玉道:“想不出罚十五杯。”宝珠笑道:“你倒是这么想呢。让我想想看,难道多的也有了,倒为着这个儿坍台么?”软玉连道:“快、快。”说着便拿两双筷子向盘子边上擂着道:“我在这里击钵呢,快讲来。”宝珠想了一想,忽然跳起来道:“有了!”大家连问什么,宝珠道:
静而后能动,实若虚,静虚。
众人都道:“只又是谁的名字?”宝珠道:“铁楹寺的老姑子,不叫静虚么?”众人都说:“这倒没晓得,敢是你问了他来?”宝珠道:“你们又和我强呢。春柳儿你把那王熙凤弄权铁楹寺的那回翻来,给他们瞧。”婉香笑道:“好,好,算了罢。”宝珠道:“怎么算了罢?我翻给你们瞧。你们输了,我只罚你们的酒便了。”软玉笑道:“好,好,我吃酒便了。”赛儿道:“我记得了,果然是的。”软玉已吃了一杯。
柳夫人道:“今儿闹的够了,咱们吃饭罢。”于是大家吃饭,只软玉不要吃。柳夫人吃着饭道:“今晚软姐儿酒吃多了,可难过吗?”软玉摇摇头说:“也不过二三十杯,还禁得起,这会子再叫我吃十杯,还能够呢。”大家都说满席子人除了宝珠,要算软玉的了。软玉向美云道:“大姐姐酒量也不差,今儿怎么也不吃一杯儿?”美云笑道:“你们都不肯飞个到我身上来,我想了一个贾敬,被宝弟弟讲去了,还有两个是:
贾赦,我待贾者也,赦小过。元春,曾元养曾子,春服既成。
还有翠缕的‘翠’字没有,只有个‘缕’字,是‘麻缕丝絮轻重同’还有个是: 张道士,子张问士,先王之道,士何事。”
大家都说甚好。
一时饮毕,藕香、赛儿、丽云、美云便先散去。柳夫人因问婉香道:“软儿和蕊儿说多到你屋子里睡去,你可安顿好了没有?”婉香道:“我已叫春妍把对过房里收拾好了,软姐姐和蕊妹妹同睡可好?”柳夫人说:“好。”又闲谈一会,软玉因有了酒,坐不住,便要先走,蕊珠,婉香也便告辞。这正是: 纵无珠履三千客,已胜金陵十二钗。
。。。
 ;。。。 ; ;
第十三回 好弟弟娇倩醉扶归 软姐姐密报好消息
却说婉香见软玉已醉,便和蕊珠一齐向柳夫人告辞出来。软玉刚走出门,便头昏起来,他的两个丫头墨香和书芬连忙搀住了。宝珠亲自打了风灯,走在前面。婉香将着蕊珠刚走出走廊,宝珠快了一步,软玉便嗔道:“你什么事要走得这样快?我瞧不见路呢。”宝珠笑应着,便立在门首等他。软玉走到跟前,一手便放了墨香,搭在宝珠肩上道:“好弟弟,你扶我家去罢。”宝珠便偎近点儿,扶着他走。后面婉香笑道:“阿呀,好样儿呀!蕊妹妹你瞧,这可不是戏里扮出来的醉杨妃么?”宝珠听见便嗤的一笑。软玉道:“仔细灯吹乌了,收墨香拿着罢。”宝珠不肯,仍一手拿着灯,一手挽着软玉,慢慢的走进夹道。
忽然东首墙门内,藕香屋子里吹出一片笛子、鼓板声来。软玉便立住问道:“什么?”宝珠笑道:“大嫂子和赛儿拍曲子呢。”婉香也站住道:“大嫂子真会寻乐呢。才回来,便又搅这些东西。”软玉听得好听,便要宝珠同进去听。蕊珠也要进去,宝珠便搀着软玉进西偏院来。这日正是三月十三夜。月色大好,照得满廊都是花影,那些点着的檐灯倒不觉明了。软玉便和宝珠悄悄地走去,听里面唱道:
花压栏杆渐黄昏,柳梢月上琐云屏。金鸭香残晚风多,珠帘卷,麝兰飘散,薄罗衫,不耐春寒,守着个窗儿,兀坐到晚。
唱到这句略歇了歇,又听唱道: 镇日的刺绣太无聊,拈针还又懒,小桃花下晚妆残。我独自儿想想算,只憔悴经年。伤春几度,**一晌。
宝珠暗暗点首道:“这两叠是‘粉蝶儿’和‘醉春风’。”想着,里面又唱道:
泪珠儿背地偷弹,俏影儿灯底羞看,对春风没个商量,算只有宝镜儿知侬心向。
宝珠听了这叠道:“这是什么牌子?”婉香悄悄的道:“这是‘脱布衫’,后面便是‘小梁州’两叠了。”宝珠点首儿道:“敢是你做的吗?”婉香笑笑。又听唱道: 我待诉衷情下笔难,说不透心事千般,晚来明月剔团圆,抬头望,泪眼不曾干。
宝珠暗暗点首道:“好哀艳的曲子呀!”听又唱道:
近来把骨髓都相思透,放不开眼角眉端,魂已销,肠将断,一种春愁春恨,压折小眉弯。
软玉悄悄的笑向宝珠道:“你听见了么?”宝珠笑笑,点点首儿。又听里面拍慢一板,唱尾声道:
我多愁多病由来惯,只一寸的心灰死复燃,可奈这挽不断的情丝,还比我心儿软。
唱到“软”字便慢声拖长,那檀板嗒的响了一下,便寂然无声。
听藕香笑道:“今儿的板却准些了,怎么银雁儿的笛子便飞不起来?我几乎唱不下去。”听银雁儿笑道:“奶奶把‘小梁州’的后阕改了一句,我便浑了。”听赛儿道:“不是,本来头一句是‘相思早已心儿透’,奶奶改了近来什么,我也当是换了牌子了。”听藕香笑道:“痴丫头,板总一样的,你管他什么呢?”说着听赛儿唤道:“小可怜,倒口儿茶来。”宝珠听见便和软玉道:“咱们去罢。回来他们见了,又走不散呢。”婉香道:“是呢,咱们去罢。”说着便将着蕊珠,蕊珠将着宝珠,宝珠仍搀着软玉,一串儿出来。
到小桃花馆,见婉香对面房里已铺设得花团锦簇的,四个人便走将进去。软玉见上面床上已铺好被褥,便一倒头躺在床里道:“哎唷!我难过死了!”宝珠道:“可不是。快不要这样睡,你起来,我给你铺好了,好好的睡罢。”软玉听说便又站起来,却站不住,便一手儿靠在宝珠肩上,宝珠便替他将袄子脱下,又替他卸下耳环,交与婉香,便扶他睡下。软玉在枕儿上,模模糊糊的唱道:“那挽不断的情丝,还比我心儿软。”婉香听了笑道:“我倒说那挽不断的情丝,还比你身儿软呢。”软玉笑道:“真呢!我这身子儿不知道怎么,好像没有了骨头似的?”婉香笑道:“骨头总有的,不过轻了些儿。”软玉嗤的笑了道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