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不屑处,赫伯勃勃甚至连冷笑的力气都不愿意浪费。不开窍穴,不炼元气,总归蝼蚁。对于蝼蚁无异的阴雪歌,他望了对方一眼,已经足够给他面子了。
作为赫伯家最近千年最杰出的天才,家族倾尽底蕴培养的天才,赫伯勃勃本不该这时出世。
他应该隐藏在家族祖地中潜心修炼,等他修炼到了太上老祖那级别,再横空出世震惊天下。
天不遂人愿,他无奈带人赶赴西疆,接应了一批珍稀物资返回渭南。在西疆时,他在几位家族执事长老的配合下斩杀千年恶蛟,并且幸运的在蛟龙巢穴中,找到了被恶蛟囚禁的一条龙鲤。
龙鲤啊,对于修炼水属功法的赫伯勃勃而言,龙鲤的价值无法估算。
龙鲤啊,天地瑞兽。拥有一条龙鲤,这是上品豪门子弟才有的待遇。
赫伯勃勃忍不住又往龙鲤身上望了一眼,阴雪歌站起身来,一言不发抓出烈风弩,一支符文三棱透骨箭搭上弓弦,对着他的左肩射了过来。
符文箭矢飞行速度是普通箭矢一倍,穿透力是普通箭矢三倍,杀伤力耸人听闻。
‘当啷’巨响,赫伯勃勃手中长矛一振,鹅蛋粗细合金矛杆挡在身前。箭矢险险命中矛杆。溅起几点火星后,斜斜擦着他的肩头飞过,深深没入了依旧有点泥泞的路面。
猛不丁被人狙击,赫伯勃勃心头怒意暗生。
抬眼望了阴雪歌一眼。看着他身上鲜明的阴家宗学的标识。一个‘斩’字已经到了唇舌边。但是赫伯勃勃却硬是无法说服自己,将那个字吐出来。
杀一个阴雪歌容易,但是杀了他的影响如何消灭?
这小子。会是阴家的探路石子么?
周边赫伯家战士拔出了兵器,怒视阴雪歌虎视眈眈,只要赫伯勃勃一句话,他们就一拥而上,将阴雪歌剁成肉酱。
旁边就是渭河水,热腾腾肉酱丢进河里,渭水中的鱼儿可是有福了。明年这时候,渭水河中,肯定会多出几条大鱼来。毕竟是淬体的武士,他们的血肉对鱼儿可是大补。
收起烈风弩,阴雪歌丝毫不惧的看着剑拔弩张的赫伯家人。
他向赫伯勃勃勾了勾手指,很是平静的向他笑了笑。
“将那龙鲤给我,或许,我可以留下你的性命。”
雕刻了无数符文,防御力堪比郡城大牢的鸟笼中,通体玉色,唯独须子呈银色的龙鲤猛地睁开眼。他吐了几个水泡,身子轻盈的飘了起来,透过鸟笼向阴雪歌望去。
他看到了阴雪歌,双手抱在胸前,笑得风轻云淡的阴雪歌。一人一鱼的目光对了一下,然后急速分开,都表现得若无其事,一如事实那样,他们在过去的十六年零两个月的生命中,他们从未见过。
龙鲤的胸腹之间生了两对透明的鱼鳍,宽大的鱼鳍柔软而坚韧,犹如云片一样轻盈舞动。
龙鲤轻轻的挥动着鱼鳍,点点水花凭空凝聚,他的身体下方就多了海碗大小的一口清泉。龙鲤的身影倒影在清泉中,他摇了摇尾巴,凝聚出来的清泉就化为水云,将他的身体团团裹住,就露出了一张嘴巴。
几个水泡从鱼嘴里喷出,慢慢飘了上去,撞击在鸟笼上,炸成了粉碎。
赫伯勃勃笑了起来,他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
“饶我性命?”
“你要我的龙鲤?”
“你可知道,在齐州城内,一条龙鲤价值几何?”
阴雪歌摇了摇头,龙鲤很罕见,价值很高昂,他还真不知道龙鲤值多少黄金。毕竟传说中,这种神奇的生物活到足够的年头,修为到了,就可以化龙飞升。
龙,神兽,一条真正的飞龙,可以翻卷四海,可以横行人间。
人间各大国朝,都有传说中龙鳞、龙筋、龙骨、龙角制成的法符重器。一枚龙鳞的价格,折算成黄金,大概在百万两上下。龙鲤并非成年的龙,但是他们可视为没有孵化的龙蛋。
一颗龙蛋的价值,显然又要比一枚龙鳞高出许多。
所以这条龙鲤,起码价值百万两黄金以上,堪比阴家这样的七品世家近百年的所有结余。
只不过,阴雪歌见到这条龙鲤后就知道,这条龙鲤注定是他的,和赫伯勃勃没有关系。
“总比不过你的命值钱。赫伯勃勃是吧?”
“打个赌吧。我射了你一箭,你总要报复回来,否则你会成为笑话。”
手指向赫伯勃勃勾了勾,阴雪歌冷酷的笑着。
“渭南阴家,渭北阴家,春狩大祭,欢迎各家十八岁以下青年参与,生死由天。”
“有种的话,渭南四绝岭内,我等你来。”
仰天笑了三声,阴雪歌撒开大步向渭南城狂奔而去。
赫伯勃勃和一众族人面色怪异的看着阴雪歌,直到他冲进了城门,还没回过神来。
过了半晌,赫伯勃勃才回头看了看鸟笼内云遮雾掩的龙鲤,不由得连声呵呵大笑。
“查清楚。这小子是阴家什么人。难不成,我碰到了阴家藏起来的盖世天才不成?”
“顺便给阴家家主,是叫做阴九幽的?给他说,我会在阴家春狩大祭上,猎杀此子。”
不是‘搏杀’,而是‘猎杀’。
‘搏杀’的话,双方是公平的正面对战,可谓搏杀。
而‘猎杀’,这意味着赫伯勃勃完全没把阴雪歌当做同一个层次上的对手。他的语气很轻蔑,很不屑。有一种积年的老猎人用强弩对付兔子一样的轻松、愉快。所以他用了‘猎杀’这个词。
在他面前,阴雪歌只能像是兔子一样逃跑啊。
为了增强说服力,或者说为了震慑道路两边那些肆无忌惮的,来自渭南郡各家的耳目探子。赫伯勃勃长啸一声。他双手掌心一道水汽喷出。丈八长矛上的蛟龙头颅被弹飞十几丈高,丈八长矛带起一道寒光激射百步之外。
路边有一块界碑,上面标注了距离渭南城门还有三里。
界碑用黑纹墨钢石铸造而成。这种石头坚硬无比,寻常淬体武者用大刀阔斧猛击,也无法留下半点痕迹。哪怕历经数万年风霜雨雪,黑纹墨钢石铸成的界碑也没有半点儿变化。
丈八长矛带着凄厉破空声一闪而过,厚达尺半的界碑一击洞穿。
长矛一震,犹如狂蟒摆尾,高七尺的界碑就轰然断裂,炸成无数碎块。
“嘿,嘿嘿!”
路边那些耳目见得赫伯勃勃有意立威,他们纷纷冷笑,转身就走。
这些耳目做渔农耕樵各种打扮,但是现在他们丝毫不顾自己的职业装束,纷纷快步向渭南城狂奔而去。
阴家阴雪歌,正面挑战赫伯家赫伯勃勃,当众射了他一箭,依《律》,二者约斗已成定局。
渭南郡中,各家各族都很好奇,阴家想要做什么?阴九幽是有意让这个小娃娃送死不成?
一刻钟后,阴家宗学,化龙池边。
阴九幽瞠目结舌看着肃然跪坐的阴雪歌,脑子里一片空白,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主动邀约赫伯勃勃,参加春狩大祭?”
阴雪歌深深点头,目光狂热的看着阴九幽。
“春狩大祭上,除开渭北阴家九十八人,我还要斩杀赫伯勃勃。”
阴九幽呆滞半晌,然后大吼了起来。
“你疯了?赫伯勃勃在城外御兵一击,看他声势,起码已开辟五十处窍穴。”
“若非如此,他也不能斩杀一条千年蛟龙。”
“你只是刚刚达到一鼎之力,你一个窍穴都没开辟,天地元气尚未入体。”
“你如何,如何能和他厮杀争斗?”
阴九幽气得嘴唇不断发青发白。刚刚阴家庄园那边,才传来了诸多太上、长老的消息,他们都非常欢喜阴雪歌,觉得这娃娃重视血脉亲情,值得大力栽培。
他还没想好要如何大力栽培阴雪歌,他就约斗赫伯勃勃,这和自杀何异?
阴雪歌看着阴九幽,朗声高呼起来。
“家主,小子如此做,总有小子这样做的道理。”
“赫伯家大队人马自西方而来,他们到底来自何处?他们炫耀武力,意欲何为?”
“渭南城中,从未听说赫伯勃勃的名字,他小小年纪,却开辟了五十处窍穴。”
“此等精英突然暴露人前,赫伯家究竟想要做什么?”
深吸一口气,阴雪歌组织了一下言辞,继续说了下去。
“不管赫伯家想要做什么,赫伯勃勃总是关键的节点。”
“无论小子在春狩大祭上杀了他,或者被他所杀,赫伯家总有应变的手段。”
“牺牲小子一条命,打乱赫伯家的布局,哪怕只是能让本家窥见他赫伯家一点蛛丝马迹,小子的命也值得了。”
阴九幽张大嘴,呆呆看着阴雪歌,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化龙池内,几条锦鲤轻轻的跳出水面,发出清脆水声。
有长风吹过,化龙池边松柏摇曳,竹影千条,配合池中绿水森森,一股寒气扑面而来,饶是阴九幽修为精湛。也不由得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好,好,好,想不到我阴家,居然还有你……”
深吸一口气,阴九幽控制住了激动的情绪,迅速恢复了平静。
凝视阴雪歌,阴九幽缓缓点头,罕见的伸出双手,握住了阴雪歌的手掌。
“春狩大祭。活着回来。你能活着回来。于阴家,就是大功一件。”
说这话的时候,阴九幽都觉得很违心。
他不觉得阴雪歌能活着回来。但是一如阴雪歌所言,只要赫伯勃勃参加春狩大祭。那么赫伯家总会要做点什么。四绝岭中。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赫伯家,他只要做了点什么,阴家和太守府。就能看出点什么。
不管他们从西方来的车队规模有多大。
不管他们从西方来的车队带来多少珍稀的宝物。
不管他们营造出了多大的声势。
没错,阴九幽眸子突然一亮。阴雪歌说到了点子上,赫伯家如此巨大的一支队伍返回渭南城,却刻意彰显出赫伯勃勃,那么这关键点,就在赫伯勃勃身上。
阴雪歌看着阴九幽,看着他的面容瞬息间变幻了无数次。
于是他起身,向阴九幽肃然鞠躬行了一礼,然后转身离开了宗学,向自家宅邸走去。
凡是被交代要参加春狩大祭的阴家子弟,这几日都得到特许,可以在家中和自家父母亲人多聚几日,不需每日去宗学报到。
春狩大祭,生死由天,或许去了就不得回转。
这算是阴家赏给参加大祭的子弟们,和自家亲人的最后一段亲情时光。
回到自家院子门口的时候,青蓏正蹲在院子门口的台阶上,和巷子对面那户人家的胖大婶轻声细语。
青蓏面前放着厚厚的铁木砧板,真不知道这么重的砧板,她是如何挪出来的。
砧板上放着一条极粗重的猪腿,青蓏手持小斧头,节奏轻快的劈砍猪腿,将其剁成拳头大小的肉块。
对面的胖大婶坐在矮凳上,膝盖上放着一个簸箩,正把一捆长豆角折成一寸一寸的段儿。
骨瘦如柴的青蓏,肥硕丰腴的大嫂,一小一老两个女人眉开眼笑,闲扯着周边宅邸里的风长雨短。
阴雪歌站在青蓏身边站了好一阵子,青蓏硬是没发现自家少爷回来了。
倒是对面的胖大婶眉飞色舞的嘀咕了好一阵,这才发现阴雪歌的存在,她意犹未尽的擦了擦嘴角,然后大声的笑了几声。
“雪歌回来了?青蓏,你这丫头,还愣在那里做什么?”
胖大婶热络的和阴雪歌打了个招呼,然后抬头看看天,日当正午,是要做饭的时候了。
她急忙抓起笸箩、矮凳,急匆匆的闯进了自家院子里。
呆头呆脑的青蓏抬起头来,拎着斧头狠狠的一斧头剁了下去。
斧头没剁在猪脚上,又一次擦着她的指头砍在砧板上。青蓏的额头有几颗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