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太后的心,真毒啊!就算小浮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绝不会做什么皇后,可是这样的话要她如何说得出口?而她想反悔,也已经晚了。包子在太后手中,已经变成了太后要挟小浮的筹码。
陈落落终究没有看错人。她将包子托付给小浮无疑是正确的。包子永远也不会知道,当他那个不正经的师父说出那番话之时,是怎样的心情——小浮一字一句地说,若她敢入宫为后,父余重华,母陶浮漪,必堕阿鼻,永世不得超生。金星玉雨双双夭折。轩辕长安死于长安霜降之日。
夏天已经来了有些日子了,只是小浮身在皇城,一直无心赏夏。皇城东郊的这一片土地风光正好,三两村镇,十里荒原,绿草如茵,夏花似锦。尤其是这漫山遍野的剪秋萝,从秋落宫移植到这荒原之上,竟然统统活了下来,且越开越盛。
这些花是小浮领着三个孩子围绕陈落落的坟头而栽的,小浮是怕她会寂寞。
包子不太明白死亡的意义,然而他哭起来是谁都哄不好的。小浮问他,究竟是为什么哭呢?包子说:“是易儿不争气,从来得不到娘的喜欢。”
包子还说:“新衣裳不会再有了。虽我并不喜爱新衣,可是不会有了,还是会叫我难过。”
包子又说:“娘不喜欢父皇,所以不喜欢父皇的儿子。父皇也不喜欢娘,所以也不喜欢娘的儿子。易儿从来都没人喜欢……”
陈落落死了多日,小浮一直消沉,此时才终于哭了出来:“包子啊,你还不懂,你娘亲最爱的人,其实还是你啊。不论你娘有多憎恨你的父皇,可她怎么会不喜爱自己的至亲骨肉?包子,不要去怨恨任何人,也不要怨恨你的父皇,因为这样的死,该是你娘她祈盼了一生的结局。”
小浮缓缓地闭上眼,赶走了眼框中热烫的眼泪。脑海中闪过些许零星的碎片,皆是被她刻意埋葬的记忆。那碎片之中,迎风而立,于花雨中走来的白袍少年,泯然而笑,仙风道骨。那时候的李湛还不爱穿花哨的衣裳,只钟情一尘不染的白。或许陈落落闭上眼的那一刻,看到的,也是这样的李湛吧。
作者有话要说:
☆、可以爱
长安与李湛道别,没管小浮,先一步回了余华山庄。姝歌下山去迎他,看见他是一个人回来的,十分失望。她瞥见树梢上落着一对燕子,突然足尖使力,飞身上去,兜手一抓,逮住了其中一只。
长安并不明白她捉燕子是何用意,却道:“你的功夫又长进了不少。”他转着手心的菩提子,又道:“杀生有罪,还是放了它罢。”那燕子本是一对,被姝歌抓了一只,另一只受了惊,盘旋着不肯飞远。长安接着道:“何苦拆人一家?”
姝歌抚摸着燕子的头,傲气地说:“既然捉住了,就该往笼子里一锁,锁住了!”她忽然松了手,那燕子立马飞了出去。“这下好,把它放飞了,回去找它的旧爱,给你剩一座空笼子,圈住的是你自己。”
长安顺着姝歌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她嘴上说的空笼子,手里指的正是余华山庄。他会心地笑了,原来姝歌捉鸟,为的是说余小浮。他语重心长地与姝歌道:“捉来的鸟,养不活。自己飞来的鸟,也不必捉。”
长安说的这话,姝歌还是颇有些体会的。她想起了另一件事:“公子真是了解她。她再如何插科打诨装傻充愣,然而心里头却比谁都明白。她身为梨山仙主,选徒之事必不会受旁人左右,尤其是公子你,你说左,她必定往右。”
长安颔首。回想起那日小浮试探于他,问他都收了谁的贿赂。长安将三岁以上皇子的母妃们说个遍,唯独说到六皇子时越了过去。小浮便是那个时候开始留意的包子。
其实陈落落,也是来找过长安的。她较旁人直白许多:“我来找轩辕庄主,是希望庄主能助我儿,拜师梨山。”
那些日子长安的门槛几乎被人踏烂,每个来找他的人,莫不是一番长篇大论,先讲情义,再讲利益,最后讲目的。而陈落落之所以直白,或许是因她一来与轩辕长安攀不上关系,无情义可讲。二来正如她所说:“陈家家道中落,落落不受皇恩,不能许诺给轩辕庄主什么好处。”
长安客气地道:“陈昭仪想必是被长安在外的名声所蒙蔽了,其实私下里的轩辕长安着实是个贪权好利之徒。”
陈落落听后却道:“轩辕庄主如此说,我便放心了。”
“陈昭仪切莫放心太早。”长安笑道。
“我自然不会无备而来。我此番登门,既是为了我儿李易的前途谋划,也是希望能够略尽绵力,帮助庄主解开二十七年来的心结。”
陈落落这话一出,长安立时笑不出来了。这一年他正好二十七岁,而他这二十七年来,心中确实存着一个解不开的结。那结里住着一个人,是他的生母。
“轩辕庄主不要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恰好,我偏偏就知道。”
那一刻,长安心里极其清楚,或许陈落落知道的更多,比如天下人人人都想探究的轩辕长安的身份之谜……看来是皇上,皇上把这一切都告诉了陈落落。皇上答应长安要帮他守住秘密的,没想到居然告诉了一个他并不宠爱的昭仪。李巍这人,到底是不靠谱。
陈落落完全可以凭借她所掌握的秘密而要挟长安。然而她很聪明,她不能激怒长安,反而是要以情感化他。世间诸般计谋,历来攻心为上。
陈落落道:“庄主知晓,落落心中之人,自来都是李湛。我为了父亲,在皇上身边苟且度日,生不如死。我是断然不愿与皇上共处,更不想为他生子。生下易儿,实乃被皇上所迫……”
陈落落接着道:“想必当时我的心情,与二十七年前,梨山仙主廖了了的心情是一般的。生下易儿之时,我看都不愿看他一眼,只觉他是一个小小魔鬼的化身,代他的父亲来折磨我,他是我这一生都涂抹不掉的污点,真脏……”
正如陈落落所料,长安的反应异常激烈。他眸中星辰相继陨落,跳跃火光变本加厉,耻辱心痛俱上心头。
陈落落却很平静:“其实廖了了便是轩辕庄主的生母,无间冥宫前宫主轩辕烈便是轩辕庄主的生父。这件事我究竟是怎么得知的,告诉庄主也无妨。我与皇上冷战了数年,皇上只盼着我向他低头认输的一日,盼着我说与他听,我不再爱李湛了。他做梦都想看到我软着骨头讨好他的模样,那晚他被我侍候得很快意,快意到忘乎所以。我说了很多好话,哄着他,要他将轩辕长安最不可告人的秘密告诉与我……”
如今的她,已经彻底丢弃了自己的一身傲骨,还管什么脸面不脸面的?“轩辕庄主你看,为了易儿,我是什么事都做得出的。”
“廖仙主至今仍不肯接受你,或许是因为庄主的某些做法像极了当年的轩辕烈。可是无论怎样,我们心里最最割舍不下的,始终是自己的骨肉。”
“我就要死了,庄主可以看在自己母亲的份上,帮我完成我作为一个母亲的最后遗愿么?我欠易儿太多,可我又是那样爱他……”
长安忽然有些妒忌那个圆圆胖胖,长得像个包子的娃娃。他才七岁,就等到了这一天。而他已经盼了二十七年,可是他的娘亲,始终不肯接受他。这么多年他鲜少踏上梨山,而每一次去莫不是被廖了了骂得狗血淋头。梨山,真是一个遥远的地方呢。
而长安办事也是要看心情的。他欣赏陈落落的行事风格,欣赏她的真挚。只是欣赏,无关感动。
姝歌说:“公子亏了呢。做好人当真吃亏。”
长安道:“这也不算什么。所幸老丞相那里不用我们管了。她在十三爷面前死了,十三爷便不会不管顾她的家人。说来十三爷这么多年对陈家也是心存愧疚,无奈不得出手相帮。”
姝歌没好气地道:“她倒死得明白,把儿子的前途,家族的命途安排得妥当。”
再没有比陈落落死得更明白的人了。一步步皆在她的算计当中,没有一个环节是出了纰漏的。然而她又何尝不是在赌,所幸,有人愿意成全她这场豪赌。长安忽然觉得自己是个帮凶,若他不答应她,她是否就不会顺利地死了?长安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做了件对的事,还是件错的事。
这世间又哪有那么多对与错呢?每一件事都有对的理由,又都有错的借口。陈落落用这样的方式谋来的子孙前途富贵荣华,只怕她的家人未必领情。果然,李湛亲自去陋巷中探望老丞相,老丞相一把年纪,晚年得女而今白发人送黑发人,已是一病不起,嘴里骂着养了个白眼狼,说是到死都不会原谅她。
长安是没见过有比余小浮更奸猾的人了。长安琢磨着,她骗走了他的半张地契,大抵不会不回来气他一气的。只是他没料到,她竟然回来这样早……
长安与姝歌刚刚行到山庄大门的千级石阶之上,听见人语声响,回身看去,竟是大大小小的四个人,排着队,由余小浮领着头,兔子一样在石阶上蹦跳。
姝歌对长安竖起了拇指:“公子,你养的鸟不但自己飞回来了,还给你带回了几只蛋呢!”
长安没忍住,咳了一下,姝歌这比方可真不好。那三个娃娃紧跟在小浮身后,学着小浮的模样张开双臂,撅着屁股,跳得老高。再往上小浮就跳不动了,三只小鸟却正来劲,一个接着一个地超越了小浮,独留小浮一人坐在石阶上揉着酸痛的双腿。
小浮叹着:“人老啦,不中用啦。”
长安看着她,忽然有种时空错位的感觉。就好像她真的已经老得走不动路,而这些小鸟儿们翅膀硬了,一个接着一个地飞出了巢,就只剩她自己……长安的心头苦涩难言,一股热流涌上他的眼眶。
“长安叔叔,你哭什么?”玉雨问他。
他哭了么?长安摸摸自己的眼睛,真的湿润了啊。怪不得他眼前模糊,看不清她的样子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武林盟主更不能哭啦。”金星说。
“易儿终于知道我娘也是喜欢我的,所以易儿不哭了。长安叔叔也不要哭了好不好?”包子说。
长安摇头。他从来没有这般恐惧过。他怕,怕刚才眼前的那一幕真真实实地发生,怕他死后她就只剩下孤单一人……他从没有这样怕死过。那恐惧就像泥沼漩涡,将他活活窒息,就连拼死一搏的资格都被命运之手残忍剥夺。
轩辕长安,哭了?这于小浮而言可是惊天秘闻,她幸灾乐祸,拔腿前奔,必定要亲眼一观!
姝歌领着三个孩子早都进了门了,长安也抢先小浮一步迈进大门,随后将大门关严,他用自个的身体堵在门后,不教小浮打开。
小浮不停地拍门:“为何单单不教我进去?好端端的,又是闹哪样嘛?”
长安闷声道:“无他,心情不好而已。”
小浮立时瘫软在门口。她抖着声说:“轩辕长安,怎么之前不曾发觉你竟如此可爱?”
可爱,是可以爱的意思么?或许他想多了。但,请容许他再多多想想。
作者有话要说:
☆、带坏徒弟
小浮将从陈落落那里收集来的美人泪浇灌在千香花的花瓶之中。那泪水是陈落落应小浮所托,在死前留下来的,作为她此生的最后一件礼物赠予小浮。小浮视若珍宝。
小浮自打拿了千香花回来便会每夜子时流些泪水浇灌它,得了小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