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找我来,有什么事吗?”
“明天,我们回北京。”江振说。
“我们?”清蓉看向他。
江振点头。
“你不是说只带两个孩子去?”一下子被通知要去北京,清蓉有些慌,那个地方,她一点都不想踏入。
江振倚靠在沙发上,神情有些疲倦,“我爷爷他,昨天病急住院了。”
清蓉慌乱的心忽然静下来。
江振轻笑出声,“他一直希望我早些结婚生子。”
清蓉动动嘴角,不知该说些什么话来安慰他,他的神情看上去很累,这样的江振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
只是她真的要去北京吗?那里有太多她遗留的记忆,假如,一不小心触动某些记忆,她会不会一瞬间崩溃?
那个人,那些事,大多数时候对她来说,都是一处无法触碰的伤口啊。
咬咬唇,清蓉在心里想了好久,最后才轻轻道:“我不想去。”
江振轻扯了一下领带,她的拒绝,他早已料想得到。
“爷爷对我来说很重要,也许这一次他很难再挺过去,我希望你去见他,和孩子一起。”
他把最后一句话说的很重。
清蓉摇头,“我真的不想去。”
“原因。”他的语气变冷。
清蓉紧闭唇角,不敢正视他。“江振,你别逼我,我真的不想去北京。”
“是不想去北京,还是怕去北京。”他紧盯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神情。
清蓉睁着眼睛看向他,在他的黑眸下,她渐渐失去开口的勇气。
“有些事,并不是一味的逃壁就可以避免,清蓉,我不想强迫你什么,只是我希望你能明白,北京是我土生土长的地方,如果你和我结婚,迟早都要做好准备常住在那的打算。”
他的字字句句她听在耳里,不是不明白,只是有些事,真的不想面对,清蓉将脸埋在手掌中,好半响,才无力道:“我明白了。”
第二天动身前,清蓉又有了犹豫,她想起卓林刚到上海那天对她说的话。
“江振,我想……我还是不去了。”一家人坐在机场的等候厅内,身旁的两个孩子正在摆弄着江振早上交给他们的魔方。
江振从报纸里抬头,离上机还有不到十分钟。
“又想退缩?”他问。
“不是,你爷爷他……”清蓉停了停,“可能不会想要见到我。”
“为什么会这么想。”江振收起报纸,他脚边放了好几个行李,都是清蓉和两个孩子的。
“六年前,你爷爷他……”清蓉迟疑的不知道该如何说明。
江振想了想,大概猜到她所指的是哪件事,“卓林和你说的?”想来想去,只有卓林最有可能知道。
清蓉点点头。
江振淡然一笑,“不用担心,爷爷他只是有时霸道,并非专制。”
“这有什么不同吗?”清蓉问。
“基本上没什么不同。”江振耸耸肩。
清蓉不语,这时在一旁偷听的两个孩子插嘴。
“有不同的。”清晨开口。
江振和清蓉同时看向她。
“基本上这两个词组的意思类同,如果仔细理解的话,霸道的语法上,要比专制来得更霸气,同样都是凭自己意志行事,专制则显得有些幼稚,凭自己意志独断独行,绝对的操纵。”
清夜淡淡解释。
江振挑眉,清蓉傻眼。
“妈妈,你真的是高中毕业吗?”清晨很认真的问。
两个大人互看一眼,他们的孩子真的只有六岁吗?
江振骄傲的说,“我们的儿子很聪明。”
“爸爸,你忘了还有我。”清晨将弄好的魔方交到他的面前,很得意的看向清夜。
江振难得开怀大笑,将清晨抱在怀里,在她脸颊上亲了一眼。“清晨当然也是。”
这时广播人员开始提醒飞往北京的乘客准备登机,江振放下她,提起脚边的行李,“走吧。”
清蓉点点头,牵起欢呼的清夜和清晨,往登机处走去。
她的嘴角因两个孩子的欢呼而有了淡淡笑容,然而心中的某个地方,越来越沉重。
久别了,北京。
她在心里悄悄地说。
十九
清蓉生平只见过江振流过两次眼泪,第一次是他爷爷去世时,第二次,那是很久以后的事情。
那天,他们刚下飞机,医院就打来电话,通知江振赶快前往医院,见江老爷最后一面。
江振当时虽然表现的很镇定,但清蓉还是能从他刻意伪装的面具下看出他的不安。
匆匆忙忙赶到医院,总算是赶上了在江老爷合眼之前,见到了最后一面。
那一刻,江振脸庞划落的泪痕,让再次踏入这家医院而想起悲痛往事的清蓉很震惊。
她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紧握住江老爷已无生命的手,趴伏在他的床边无声哭泣。
清晨和清夜两人见到父亲流泪,他们也跟着哭喊着,“爸爸别哭,别哭。”
不动容吗?清蓉自问,她一直以为江振是那种无血无泪的人,此时乍见他如此脆弱的一面,她一向沉寂的心也跟着颤抖。
这样的他,让她心疼。
强忍住泪意,清蓉跪坐在他的身边,从他身后半抱住他,“江振,爷爷他是笑着离开的。”她提醒着他。
她以为江老爷见到她,至少会叫她滚或着骂她几句,然而他只说了一句,“是你啊。”
很普通的一句话,却是六年后再见,阴阳相隔最动听的一句话,有意外,有诧异,更多的则是江老爷对她的认同。
清蓉想到自己的父母,同样六年不见,他们也会如此轻易的原谅她吗?
江老爷出殡那天,清蓉以江家儿媳的身份出现在葬礼上,她一直站在江振的身边,对每一个来客表示感谢。
那也是清蓉第一次见识到,江家的财势有多雄厚。
“江振,节哀顺便。”东城和卓林同时现身,在他们身后的还有陆子瑶。
在这样的情况下碰面,清蓉不知该对她说些什么。
“姐。”她轻声叫她。
“节哀顺便,江振。”陆子瑶越过他们身边,瞧也没瞧清蓉一眼。
清蓉紧抿着下唇,看着她上前烧香的背影。
“想开点,她至少没有扇你耳光。”东城安慰的拍拍她的肩膀。
清蓉勉强笑了笑,他话里的嘲讽她不是听不出来。
“东城。”江振冷冷的盯着他放在清蓉肩上的那只手。
东城看向他。
“她是我的女人。”一句话,宣告了她是他的所有权,不予许别人的侵犯,更不准许别人暗里藏刀的讽刺。
东城无所谓的耸耸肩,收回自己的手,“希望你只是一时冲动。”东城的声音同样冰冷,一向嘻笑的脸上了无笑意。
看到站在一边与人谈话的冷三,他和他告别,向冷三那边走去。
“对不起。”清蓉垂下视线向他道歉。
江振替她擦掉眼角不知何时划落的泪水,“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清蓉低低哽咽出声,只为他这句话。
“走吧,我们去父亲那边。”他牵起她冰凉的手,走向里屋。
整个追悼会一直从早上进行到夜幕低垂。
前来致哀的人很多,陆陆续续的一直没间断过,其中有好几个江振特意介绍她给他们认识,不用江振多说,清蓉也知道那几个穿黑西装的年轻男子,是他很重视的人。
回家时,清蓉和江振同坐一辆车,他的脸色比以往苍白很多,清蓉有些担心他,“江振,你没事吧?”
江振摇摇头,闭目靠在车座上休息。
清蓉不再打扰他,知道这几天他每天都忙到很晚,很多事情都要他亲自去办,现在好不容易静下来,他会累,也是正常。
到家时,江振依久睡得很沉,清蓉不忍心的轻轻推了他几下,“江振,江振,到家了。”
江振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清蓉那张担心的脸孔,一时之间,他有些分神,这样的她,让他错以为,在她心中,她是在乎他的。
坐直了身子,他抬头揉揉太阳穴,“竟然睡着了。”在她身边,他似乎一直都很容易放松自己。
两人下车走至一边,司机将车开到江家豪宅专门设有的车库里。
“累吗?”江振问她。
“还好。”该累的是他。
“那陪我到后花园走走吧。”跨快步子,他往左走去。
江家的房子占地面积很广,房子的四周是以园林为主题,清蓉第一次来江家大宅时,以为进了古时供皇家子弟游玩的御花园。
“你不累吗?你脸色看起来很不好。”清蓉跟在他的身后。
“还能坚持。”
他说的是坚持,并非不累,清蓉咬了下唇,默默无语。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他突然回头冲她笑得很神秘。
清蓉内心的好奇全被他勾起,“哪里?”
江振牵起她的手,穿过一条幽静的小路,小路的两旁种满了很多青竹,现在正值深秋,很多竹叶已泛黄,有风吹过时,会带动起一阵小小的竹叶舞,刹是漂亮。
走了没多久,两人来到一栋小木屋前,小木屋的三面有一条人造的小溪,四面环饶着众多的花花草草。
通往木屋时,有一座木桥,搭建在小溪的正中心。
清蓉看着眼前这一切,惊呆了。“这里,好像诗人笔下的桃花源。”木屋前种了一株粗状的桃树。
清蓉走到树下,手指拂上刻在桃树上的那个名字。
“江振。”她轻念出声,略惊奇,“为什么要在这里刻上你的名字。”
江振走到她的身旁,手指也拂上那两个字,“这是爷爷刻的。”
“是吗?”原来是他啊。
“这是我出生那年,爷爷为我刻上去的,这株桃树也是在我出生那天,爷爷亲手栽下。”
清蓉诧异的看向他。
江振笑了笑,“母亲因为生我去世,当时爸爸和爷爷很伤心。”江振目光扫了一下四周,“这个地方,是母亲生前,爷爷亲自命人替她而建。”
“你母亲?”清蓉是第一次听他提起他的母亲。
“恩。”江振眼里有抹回忆色,“我只见过她的照片,她是个很漂亮的女子,小时候曾听爷爷讲过,我父亲去英国留学时认识的她,两人一见钟情,当时她瞒着家人和我父亲偷偷回了中国。”
清蓉站在他的身边,静静听他讲述。
“爷爷那时并不同意父亲和她在一起,极力阻止父亲同她见面,想尽各种办法逼她回英国。”
“那后来呢?”清蓉问。
江振想了一会儿,“爷爷说母亲是个很倔强的女子,即使明知爷爷有意离间她和父亲,她还是利用各种办法去接近爷爷,试图让他明白,她是非父亲不嫁。”
“她是个很勇敢的女子。”放在七八十年代,有哪个女子敢勇于追求自己的幸福。
“是很勇敢,但也很任性。”江振下结论,清蓉不懂。
“母亲天生患有心脏病,和父亲结婚后不久,她就怀了我,当时她隐瞒了所有人她的病情,直到生我那天,死于心脏病发。”
清蓉握着他的手。
“母亲死了这么多年,父亲一直未再娶,爷爷劝过他很多次,他从不听。”
清蓉想起江振的父亲,是个很冷的男人,已有皱纹的脸上,依久可见当年有多英俊,江振的轮廓继承了他有七分。
“这个木屋,是母亲和父亲结婚那天,爷爷送给她的礼物,母亲有一半中国的血统,她一直很向往诗人笔下那种小桥流水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