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宁沉默良久。
沈昭见状,压低了声音道:“妹妹一年前逃宫,是否有甚难言之隐?妹妹既认祖归宗,便是与沈家拴到了一处,妹妹的难处也便是沈家的难处,妹妹只管说来,沈府上下定全力为妹妹扫平阻碍。”
沈宁听出言外之意,她的难处便是沈家的难处……她也知自己死而复生给沈府惹来众多非议,有心人定会拿此事大作文章,可她该怎么办?莫非真要屈服现实用自己妃位换来沈家安宁么?
“我没什么难言之隐……”沈宁难得吞吞吐吐,“可我……”
“自昭听闻妹妹尚活于世,欣喜非常,三番两次求见于上,圣上体恤妹妹病体,一驳再驳,昭只觉圣上护妹妹如若珍宝,这才放下心中悬石。”沈昭顿了一顿,又接着说道,“妹妹究竟因何冲撞陛下,好歹有个由头不是?”
她又怎么解释得了?沈宁摇了摇头,“兄长大人,请你容我想一想,我会给你一个交待。”
沈昭叹了一声,“二妹妹是否还信不过沈家?”
“兄长大人何出此言?”
“既是信得过,妹妹何不把事儿摊开了说与为兄合计合计?时不我待,为兄看陛下还似余情未了,妹妹如若这两日去与陛下俯首告罪,保不齐还有一线生机,再拖恐怕来不及了。”
“……我明白。”沈宁闭了闭眼,沉沉一叹。
沈昭为难离去,不多时,有小兵送来一张虎皮铺垫,说是黄陵怕她夜里寒冷送来的,沈宁谢过,抚着皮毛轻轻一笑。
人生就是一连串苦逼的选择。有时身不由己,有时力不从心,有时进难两难。
沈宁坐在马车里,揉了揉发痛的眉心。这几日许多人来劝她,连潋艳也虚情假意地劝了一回,沈昭与东明奕来得最勤,似乎马车一停下来,他们就已经到了跟前,东明奕甚至还会在行军途中偷跑下来,只为劝她向东聿衡好好赔个不是。
她好不容易才得到他那句话,难道又要自投罗网么?然而沈家的处境,她着实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她要为这份责任付出一生的代价么?那个皇帝……那个皇宫……沈宁再次心乱如麻。
正午休息时,沈宁下了马车,见一骑黑影由远及近,却正是韩震。这些天他突地消失不见,沈宁还以为他已回了宜州找花破月去了。
“韩震,你去哪了?”待他下了马,沈宁给他递上一个皮水袋。
韩震拍去身上风尘,仰头喝了一口水,才道:“我去找叶典的妻子,”他顿一顿,添了一句,“她是我的表妹。”
“你与叶典还有这层渊源?”沈宁稍稍吃了一惊。
韩震点点头,“他俩成亲时我正在云州,因此互不相识。表妹尝与段秋霜交好,大抵是他们碰上时说了这一事,故而叶典摊了这桩糊涂事。”他连杀了表妹的心都有,肆意胡来,将他的脸都丢尽了。
“那他们现在呢?不会又要做什么傻事吧?”沈宁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们想劫牢车。”韩震有些咬牙切齿地低声道。叶典逃过死劫,被随军押送至云州等候发落。他就怕表妹与段秋霜凑在一起更加胡来,才向叶典打听了一行人落脚处,查到了他们行踪,得知他们计划后,他当即命令表妹等人回山庄候着,“我阻止了他们。”
“劫囚也等到到了云州,皇帝走了再做打算。”沈宁点点头。
韩震本就有此打算,听沈宁这么一说却有些古怪,“你不怪叶典?”
“唉,人生在世,谁没做过几件蠢事。”沈宁摆摆手,“他也是好心办了坏事,能改就行。”
韩震好笑地摇摇头,而后又道:“官府似乎也在追查段秋霜下落。”
闻言沈宁拧起了眉头,许久沉声道:“都怪我思虑不周,给你惹了更多麻烦。”原以为不过是一件小事,谁知道会有这些牵扯,还差点因此死了人。
“怎能怪你?是他们自讨苦吃。”韩震顿一顿,“你又如何?”
“我?我好着呀,正中下怀!”
韩震注视她片刻,“果真?”
沈宁强撑了一会,才如泄了气的皮球瘪了下来,“果然不真哩。”
“后悔了么?”
沈宁摇了摇头,“我不后悔,这样应该是最好的结局,可是沈家……”
韩震道:“你即便为了沈家忍了一回,恐怕往后也不能忍两回三回。”
一语惊醒梦中人。她即使勉强向东聿衡低头换来沈家安宁,在那皇宫深苑她又能忍多久熬多久?怕是那时的沈家会被她连累得更惨。
夜里,皇帝坐在大帐中,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将士们联名上疏的奏折,只是为那妇人求情。
万福看在眼里,徐徐说道:“陛下,娘娘历遭大难,怕是对处死他人心有余悸,因此才不分轻重拿出了免死金牌。陛下宽宏,便饶了娘娘这一回罢。”
东聿衡垂眸不语。
万福继续道:“娘娘病体初愈,若再次郁结攻心,恐怕……”
“离开了朕,她只会开怀大笑。”东聿衡甩开手中奏折,“不要提她,叫人来弹两首曲儿。”
见主子并不愿谈论睿妃,万福心中矛盾不已。原以为圣上不过气头上,然而这些时日他对娘娘不闻不问,任何大臣请求也不松口。莫非主子是真个打算放了娘娘?主子真舍得么?其实真舍下了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可主子的心……
直至云州,东聿衡再未召见过沈宁。
大军不紧不慢地用了十几日抵达了云州,穿过乱坟岗时,沈宁一时涌起了千万思潮。进入城中,才觉云州已是今非昔比。夹道迎接的百姓看起来比几年前多了两倍也不止,还有那渐渐鳞次栉比的商户民居,沈宁明白这都是前头那个男人的功劳。
他是个明君,这点无法否认。
大军在城外驻扎,沈宁暂时跟着住进城里,等待那男人下旨。
潋艳认为主子已然冷淡了沈宁,因此问起来并无犹豫,“陛下,您曾下旨让睿、沈娘子留在云州,可是还有什么旨意交待?”
东聿衡似是这才记起这回事,他停下手中之事,坐在龙椅上沉默了许久,才道:“传朕的旨意,赐她一栋府邸居住,配四个丫鬟,八个杂役,吃穿用度皆由官府承担,终身不得改嫁,不得踏出云州半步。”
“还请陛下三思。”万福跪了下来,直至皇帝终是下了决心,他又觉遗憾起来。
皇帝无声地摆了摆手。
万福走至帐帘边,微微转头偷瞄主子。只见皇帝坐在龙椅上一动也不动,眼中有着难以察觉的脆弱。
万福竟觉得这样的陛下有些可怜,就像,是被遗弃的孩童。
他比谁都清楚睿妃娘娘在陛下心目中的份量。一路追击努儿瓴,陛下百忙之中也会走神思念娘娘,那发愣的神情与唇角的上扬是骗不了人的,更何況,让人千里迢迢送去的相思……一路回程,陛下几乎归心似箭,大军用最快的速度抵达了阿尔哚,进了城后陛下几乎抑制不住满心的喜悦。他原以为陛下会立即去见娘娘,不想却是对着铜镜看了片刻,又是沐浴又是刮须又是换衫,直至玉树临风风度翩翩后才笑着往娘娘院子走去……却不料娘娘竟然心硬如此,宁愿独自一人老死在云州,也不愿陪伴陛下身侧。
那睿妃娘娘……唉。
85|4。20|
这夜注定是个不眠的庆功之夜。上至君王,下至朝臣,皆在阿尔哚这块新征服的土地上大啖美食,猛饮美酒,看歌舞升平,听莺娇婉转。东聿衡特赦文武众臣可不顾尊卑,开怀畅饮。宴厅由此热闹非凡,杯盘狼籍。
尽兴而归的东聿衡半醉半醒,他乘步舆来到沈宁的院子,并不让人通报,进了上房后摆摆手让人全都退下,自己缓缓地踱进了内室。
他的唇角啜着笑意,绕过屏风正欲唤她,不意却见沈宁独自一人抱膝坐在窗边,眼中的悲伤几乎满溢而出。
他的笑容凝在嘴边,凝视着越看越心疼的妇人许久,他低哑地开了口,“宁儿为何难过?”
沈宁听到声音,猛地抬头看他一眼,撇开脸生硬地道:“没事。”
“再敢欺君朕就打你屁股。”东聿衡上前,用力扳过她的身子,将她紧紧搂在怀里,“究竟发生何事?”
血淋淋的真相压在心底抽空了沈宁的所有力气,她竟然无法推开他。
温暖的胸膛正是她现下最需要的依赖。她埋首闭了闭眼。
见她这般脆弱皇帝更是心疼,他紧了紧她,“说出来,朕给你作主……是因忆起了被努儿瓴抓去的事?”
沈宁动也不动。
“事儿已经过去了,乖儿,如今没人敢欺负你。”他亲了亲她的发。
沈宁依旧不作声。
“欸,明日午时朕要将那竖子五马分尸,你可是想去?”他说罢转念又摇摇头,“场面血腥,你还是不去为好,省得回来又发噩梦。”
沈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沙哑地道:“……五马分尸又如何?他死了黄逸也不能活过来。”
黄逸?原以为她是因自己遭遇难受,不想竟是为了黄逸。莫非她亲眼目睹了他的死?皇帝的声音低了一分,“黄逸已死,你再伤怀也于事无补,何苦来哉?”
“黄逸他……”沈宁推开他欲言又止,闭上眼就是黄逸惨遭□□的面面,她怎么能将这一切轻易遗忘!
“黄逸他怎么了?”他听徐翰回报是黄逸英勇就义,为何她似是有苦难言?
沈宁嘴唇颤抖,无力地摇了摇头。
“乖儿,说出来,别憋在心里。黄逸他怎么了?你还有事没对子陵讲么?”
轻柔的话语与温柔的抚慰冲破了沈宁此时脆弱的防线,“我……我……”她再忍不住开了口,将一切的残酷真相说给了东聿衡。
东聿衡听罢,脸色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阴沉得可怕。
“我不能阻止那个变态,黄逸他……我眼睁睁地……我……”
“嘘,嘘,朕在这儿,朕在这儿。”皇帝也是首次听她亲口说着被掳的遭遇,他不仅因黄逸的惨死而难受,也因亲眼目睹这一切而至今痛苦不已的东明奕与沈宁而心疼。他听闻东明奕被救回来后无法振作,却是沈宁让他恢复了精神,可那时的沈宁也是身心俱伤又有谁来抚慰?
“都过去了,宁儿,你与明奕为黄逸保存最后颜面,他泉下有知定是欣慰,你做得很对,”东聿衡亲了亲她的额,“难为你了,乖奴奴,难为你了。”
听着东聿衡的柔声劝解,深埋在心中的阴郁似是打开了缺口,源源不断地流露了出来。她抽泣着,将头埋在他的手臂上,低声哽咽。
“欸,想哭就哭出声来。”
沈宁闻言,先是倔强地摇了摇脑袋,后而却再无法克制地在他怀里大哭起来。
他究竟该拿这个傻宝贝如何是好?皇帝怜惜地轻拍着她,喃喃轻哄。
正午时分,黄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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