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务主任那张令她不陌生的面孔逼近，笑得开怀却让尹雅惠感到一股莫名的压力，她近乎快要喘不过气。
“妳和朋友出来──”话未了，难以置信已经先取代了原先的语气，“于皓？”
……
两人原本牵着的手在前一刻放开，乍看之下是同时，却只有彼此知道先放手的那个人是谁，心里的空虚寂寞难掩，但目前最要紧的，还是迎面而来的学务主任。
“尹同学，这是怎么回事？”他眉头紧皱，目光在两个人之间来回，锐利得像打算把他们从里到外看透。
尹雅惠张着发白的唇正打算解释，于皓却在她开口之前，先开了那澄澈的嗓子：“主任，我和尹同学只是碰巧遇到而已，刚才她被别人找了麻烦。”说完，他挽起袖子，青紫的瘀青怵目惊心，她杏眼圆睁，轻声惊呼。
尹雅惠不曾问过他在这炎炎夏日，穿着长袖的原因，但她怎么也没想到竟是为了掩饰伤口。
“是这样吗，尹同学？”学务主任显然见到了伤还是不愿意相信，毕竟在他眼中的于皓就是恶棍，身上有点伤根本不足为奇。
她艰涩地点头，一双眼睛摇曳不定，最后干脆低下眼眸，不愿直视。
尹雅惠在说谎这方面还只是个初学者。
她不擅长言语的谎，却精通用面具伪装，甚至练到炉火纯青。
没有谁看得透面具底下的她，究竟有多脆弱，微风一吹就能够轻易将其击垮，她总是用一层层倔强包裹自己，形成一道无坚不摧的防护墙。
却被猫先生给钻了漏洞。
学务主任精明地推了眼镜，脸色没有因为尹雅惠的点头而变好：“于皓，你该搞清楚自己是什么身分，能离尹同学多远就多远，你不该干涉她的生活，有任何一丝牵扯都不行。尹同学也是，上回我不是才叮咛妳，不要和于皓有关系吗？”
尹雅惠此时激动得攥住裙摆，抬头张口欲言、却发现于皓按住她的肩膀。
她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只见他深邃的眼眸中，渗出一丝难过与无奈，面色却平静得看不出异常，他淡淡地摇了摇头，独自走到学务主任面前：“我知道，在你眼中我向来都是个麻烦。就算事实摆在眼前，你依然不会信任我。”
“你真的知道什么叫做公平吗？坦白说我很怀疑。像你这种只会以操行优良与否来评断一个人的家伙，能够作为教职人员我真感到讶异……”于皓的双眼微微眯起，嘴角上扬，“又或者，真正出了问题的是，这个充斥你这类人的社会。”
学务主任被这番话气得瞠目，一时之间却不知道从何反驳，只得扯开嗓子怒吼于皓的名字，而对方留下的只是渐远的背影。
这样的背影到底是留给谁？
尹雅惠只希望不是留给自己。
她鼓起勇气，站直身子：“主任，我认为于皓他说的并没有错。”
怒火中烧的主任听见这番话，顿时一团烈火被沁泉浇熄，讷讷开口：“什么？”
“我们谁都没有资格以偏概全。”尹雅惠绽着光的双瞳让他忘了反应，这是他首次在这个女孩的表情中看见坚定，“于皓或许……不管对你还是对他周遭的人来说，就是个坏学生、不良少年，可是对我来说，他是──”
是什么？
尹雅惠顿时失去了声音。
于皓对她来说无疑是个重要的存在，但为什么在关键的时刻，她竟无法言语？
学务主任见她没有下文的样子欣慰一笑：“尹同学，我知道妳想替于皓辩解。”他的眼神忽然变得凶狠，让尹雅惠忍不住打了哆嗦，“像他这种人不配让妳种善良的女孩这么做，放任他自生自灭就可以了，不过看在尹同学的面子上，今天这事我不会追究。”
一直到对方拍拍她的肩要她尽早回家，尹雅惠还是想不到那个问题的解答，也来不及反驳学务主任的话。
眼泪不同于她中断的话语，而是无止尽的落下，在沙滩上晕开化作泪花，开得艷丽，却立刻被拍打而来的海浪破坏──
不是的。
不是的！她才不是想替于皓辩解！
可是为什么当下她却连一句话都无法明说？
“不要哭，好吗？”温煦的嗓音在她耳畔轻喃，宛如盛夏最耀眼的光芒，正替她点亮四周的灰暗，尹雅惠抬头怔怔地看着他，抽抽噎噎说不出话来。
“我永远都不会离妳而去，除非哪天妳不再需要我。”于皓温柔地将她揽入怀中，修长的手指滑过柔顺的发丝，从指缝间流过的，对他来说是名为“曾经”的缺憾。
她靠着令她感到安稳的胸膛，静静聆听对方规律的心跳。
──我也想为你做些什么，可是从没有人教我该如何去做。
第4章 冲突·超载
“我越来越讨厌自己了，怎么办？”她无助地开口，任凭血丝布满双眼，泪花在脸上肆虐，而他只是默默地将她揽入怀中，收紧双臂。
“只要我还喜欢妳，妳就永远没有讨厌自己的机会。”于皓一手环住她的腰，另一手则是按住她的后脑杓，让尹雅惠能够听见他的心跳声。
“讨厌自己，是给没有任何人喜欢的人的权力。”
她一怔，于皓的话彷彿海浪拍打在她心上，淹没了悲伤、淹没了寂寞，将眼泪带回一望无际的辽阔。
心在跳跃。
是活着的证明。
──却没人能够保证，下一秒是不是就会停止韵律。
“吶吶、尹同学是真的和于皓在交往吗？”甲同学凑到尹雅惠身边，摆明就是想听八卦。
她轻轻皱眉：“为什么会这样问？”
甲同学把手上像是宣传单的东西放在桌上，昨天她和于皓两人在海边的景像被拍在上面。
“这是哪里来的？”尹雅惠一阵错愕引来更多凑热闹的同学，蜂拥而上让她近乎喘不过气。
“公布栏上被贴了放大版的，分辨率也很高呢。”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回答她的人语气带了点幸灾乐祸。
她推开包围住她的人，仓促地跑往公布栏的方向跑。
没有看见同学口中说的高解析版本，却有看见纸张被强硬撕扯下来的痕迹。
四周的人用复杂的目光看她，有恶意的、难以置信的、嘲笑的，她不自在的撇过头，佯装不知。
校内广播却无情的揭露她的掩饰，甚至扩大再扩大──“学务处报告，请三年三班尹雅惠同学、三年一班于皓同学立刻到教官室报到，再重复一次……”
她踩着笨重的步伐，经过整条走廊不善的目光。
迎向她的却不是熟悉的温柔，反而是更加令她绝望的责备。
“你们两个这是怎么回事？”教官用下巴指了指桌上的海报。
于皓的表情蒙上一层深深的阴霾，这次事实摆在眼前，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再辩解，况且要是一时口误很可能会害到尹雅惠。
“我在问你们话，回答！”他的瞋视凌厉得逼人，扯开嗓子不禁惹来许多目光。
那些目光此刻灼热得，像要在尹雅惠身上烧出洞，哪怕是于皓已经巧妙地用身体护住她，她还是感受得到。
于皓在教官室出现，他们早已司空见惯；尹雅惠被教官骂，却像是世界奇景。
“我……”细小的声音，让陷入恍惚的于皓倏然回神，却来不及开口阻止。
“我就是想和他在一起！”一鸣惊人，在场的每个人，除了尹雅惠之外通通倒抽了一口气。
“主任你那天也亲眼看见了不是吗？”尹雅惠顿时看向旁边傻愣住的学务主任，见对方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
世界顿时安静了下来，不知道是因为她的坦诚，还是荒谬。
“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不喜欢于皓，却这么喜欢我，可是我从来都不想要你们的喜欢、你们的关注，我只想要快快乐乐地做我自己！”
你们。在她生活中的所有人──
“尹同学，妳这是被于皓带坏了吧！”学务主任很愤怒，他无法想像这件事情或者这番话，如果被尹雅惠的双亲知道会怎么样。
可不论结果为何，都不是他区区学务主任能承担的，所以他必须先把这件事情报告给她的父母知道，就算他不说，迟早还是会传入他们耳中，到时候局面恐怕更加难看。
“不要什么事情都牵扯到于皓身上！”她忍不住爆发，像是要把长久以来的愤怒一次宣泄，“为什么你们老爱把自己的价值观套用到我身上，给我那么大的压力？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好、为了完成我的梦想，别开玩笑了！是我的梦想，还是你们的？”
“你们只是把自己的遗憾加注在我身上，要我替你们弥补而已！”
“别再说了。”于皓捂住她的嘴巴，换来尹雅惠一阵愕然。
“妳在把自己的弱点暴露给他们知道。”
“我不想再当胆小鬼了。”她哽咽。
“妳这样是在逞一时的口舌之快。”他沉吟，弯下身子与她平视，“妳没有考虑到后果，雅惠。”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没有她想像的动听，反而掺杂太多的繁重。
……
三个人待在偌大的客厅里，显得空虚，尹雅惠低头不敢吭声，面无表情地看着腿上怵目惊心的伤痕，痛感已经麻痺。她知道这次父母是真的生气了，谁要她顶撞师长呢？甚至骗他们去图书馆读书，实际上和于皓出去厮混。
“这些都是真的吗？”尹雅惠的母亲将照片甩在桌上，眼神凌厉彷彿在她身上钻了几百个洞。
“……是。”她干涩的双唇颤颤开口，紧揪住衣服的下摆却马上松开——没有力气。
其实尹雅惠早该瘫坐在地，可是双亲的眼神，宛如绳索缠绕在她的身上，使她悬在空中，随时会摔得粉身碎骨。
“胡闹！”低沉的嗓音震得她耳朵发疼，她绷紧身子，头低得不能再低。
“我们花钱是让妳读书，不是让妳去交朋友，更何况是那种败类──”
“他不是！”尹雅惠大声喝斥，皮肤苍白得可怕，脸上布满干涸的泪痕，眼里除了血丝之外还有前所未有的愤怒。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明明不了解，就这样随意对一个人下定论。
“他不是？妳连顶嘴都学会了！”父亲走向她，强大的气场让尹雅惠畏惧，却倔强地坚持、不甘退缩。
都是因为她，于皓才会被批评得如此糟糕──
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讨厌自己的光环，全部、全部她都想割舍掉！外貌也好、声音也好、课业也好、甚至是这双弹得出好音乐的手也好……别开玩笑了，没有灵魂算什么好音乐？全部都是好看而已啊！
她不配耀眼、从来都不。
她该与黑暗为伍，堕落到只容得下她一个人的深渊，在那个世界没有人能逼她做她不想做的事情，没有该死的压力、没有该死的轻而易举──也没有、她的猫先生。
“为什么你们可以这样随便批评一个人？又为什么可以操控我的未来？”她双手揪住自己的头发，大口大口地喘气，一步步后退。
“我早就受够了啊！不管是当你们的女儿，还是这些麻烦到极点的事情！”
啪──
“妳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这巴掌打散了尹雅惠的疯狂，她抚上熨烫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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