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是最后一次火盆上的炙烤。瞧见他嘴唇都发白了,柳翩翩于心不忍地说:“你还能撑得住吗?”
“我没事。”
虽然连走路都有些摇晃像踩着棉花一样,但宇文跋还是慢慢地摸扶着向木板躺了下去。
炙热的木板一贴上他已经烤得焦黑的后背,又是一声“知啦”的声响,房间里顿时弥漫起一股刺鼻的焦臭味。
柳翩翩蹲在他面前,替他擦着额头上的冷汗:“你还好吗?”
“我,还好……你会唱歌吗?唱一曲我听听……”
柳翩翩大眼睛骨碌骨碌地转动,她知道他要听曲是想分散注意力。
可是她不会唱什么歌啊!
噢,想起来那次被关在黑屋子里,娘亲唱了一首歌,于是,她凭着记忆唱了起来:“三月三呀嫩芽儿黄,我和二郎把手牵,二郎骑马来娶我,我为二郎绣金靴……”
宇文跋浑身一震,柳翩翩感觉到了,急忙握着他的手掌:“你怎么了?”
宇文跋只觉一只柔嫩的手握着了自己,心里痒痒的,有种说不出来异样的感觉。
“你唱的是……是谁写的曲子?”
“是我娘唱给我听的。”
“你娘怎么会唱……我们西楚宫里的歌谣……”
柳翩翩一怔:“你说什么啊,这怎么是你们西楚的歌谣,我娘从来没有来过西楚,怎么会唱你们的歌谣?”
模模糊糊地,宇文跋想起来,自己身上藏着的绣有“柳骗骗”三个字的荷包,那绿锻分明也是来自西楚宫的。
难道柳骗骗的娘亲和西楚宫的某人有什么特殊关系吗?
“柳神医,你娘亲怎么会唱这首曲的……”
柳翩翩觉得奇怪,没想到他竟然会对一首这么普通的曲子感兴趣,不过想到可以分散他的心思,她回忆起来。
“想起来了,我娘说,是一位懂得音律的男子教给她的,娘说那男子是一位白衣飘然的俊雅先生,设了一个私塾教孩子们念书。闲暇时就在桃花树下弹琴。娘说那男子美得像神仙,笑容十分皎洁……”
“那男子……大约多大年岁,如今可在哪里?”
“这我就不清楚了,如果找着我娘亲,我就替你去问问他,怎么,你认识那位先生吗?不会的啦,那先生是东魏人。娘亲是在东魏认识他的。”
宇文跋沉默不语,脑海里盘旋着许多疑问,这精通音律的男子是谁,他怎么会唱这首歌谣。虽然这歌谣很普通,却是父王抱他坐在膝上时编出来的,因此只有他的父王会唱。
可是为什么晚娘也会唱这首歌呢?
难道她见过的那位教书先生,竟然是自己失踪了的父王吗?
他再次痛苦地回忆了一段往事。那是更加不堪的灰暗过去。
父王只有他这唯一的一个儿子,自然是爱若性命疼爱万分。
可是自己有记忆以来,记忆里的年轻英俊的父王是不开心的。
他并不好色,嫔妃不多,待生下独子的自己的母后,也并不是特别偏爱。
一次早慧的他听见母后规劝父王多料理朝政,父王却说:“我最恨的,就是生长在这深宫里,不能生在民间,可以做一个自由自在的村夫,可以将我的音律弹奏给山野听。”
父王是一位音律家,宫廷里所有舞曲皆出自他手,不仅如此他还会弹奏许多乐器。与朝政相比,父王更爱音律若命。
父王的长吁短叹也是来自于他的不自由。
记得自己6岁生日那年,父王将自己抱在膝盖上,哼唱了这首歌谣。问他:“好不好听?”
他点点头:“好听,可是父王,孩儿更想您能教导孩儿治国之道。”
父王叹了口气,浓密的睫毛下覆盖着一层雨雾一样的阴影。
“念儿,父王不能教给你什么,因为父王最厌恶的便是这牢笼一样的深宫。如果父王离开了,你要答应父王做一个好皇帝,给西楚子民带取幸福和光明,让他们衣食富足生活无忧无虑。”
虽然宇文跋对父王这些话似懂非懂,但他知道父王是希望自己当皇帝的。
果然,父王又说:“念儿,你要答应父王,将来做一个超过你父王的好皇帝。”
他扬起小脸,坚毅地说:“念儿会的,念儿会成为一个好皇帝……”
父王抱着他入睡。
第二日他醒来时,身边空空如也。父王的龙袍和龙靴都叠得整整齐齐的摆放在一旁,唯独父王不见了。
他的枕头上放着一枚皇上的玉玺。
他赤着脚,满后宫的寻找父王,一声又一声地呼喊,可是回答他的只有空落落的风声,和簌簌的雨声。
父王,像一个谜一样永远消失于那个夜晚,再也找不到了……
很长一段时间他以为,父王是被偌大宫殿里某一处邪恶的墙壁吸走了。
那日他赤足披发地嚎哭着,他不见了父王,同时不见的,是他永生不再回来的无邪童年。
那之后三日,他便登基为西楚的新皇帝,由叔父担任摄政王,把持朝纲。亦从那时开始,他便知道身边除开母亲,都是步步逼心的恶人,虎视眈眈自己坐的那把龙椅。而若自己被拉下龙椅,自己,和母亲,都会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粉身碎骨……
火烈烈地燃着,脊背一阵钻心痛楚,他不由得哎呀叫唤出来,才从回忆里苏醒。
“怎么了,怎么了?”
“脊背好痛……痛得受不了了……”
“我看看,你再忍忍啊!”柳翩翩小心翼翼地替他翻动了下身子,只见连皮带肉那伤疤已经掉了下来,露出鲜红的新肉……
“好了好了,恭喜你,你熬过这关了,伤疤掉下来了,你以后都不会感觉疼痛了……喂,喂,念儿,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她发现念儿已经一动不动,昏死过去了。
她急忙将火扑灭,将厚厚的棉被放在地上,咬牙将他拖放在地上。
“念儿,念儿,你怎么了,你别死啊,你的伤疤好了,可是为什么你却要死了呢?”
瞧着他已经变得灰白的嘴唇,紧闭的双眸,逐渐僵硬的四肢,重情的柳翩翩不由得淌下眼泪。自己在这陌生的宫殿里,好容易才遇到一位可知心的朋友,他却要离自己而去了。
念儿的命怎么如此之苦?
不,不能让他死,他刚刚才逃离卷云鞭带来的痛苦里,怎么能够就此长闭双眼呢!
怎么办,怎么办,柳翩翩你这个没用的伪神医,你怎么连一个病人都治不好呢!
她深深的自责着。
蓦地,她眼睛一亮,急忙翻找自己的贴身锦囊,那里还有两颗救命金丹!
师傅给了她三刻救命金丹,已经给慕容乾吃了一颗,如今只有两颗了,但愿救命金丹能将念儿的性命救回来。
她拿着金丹,喂入念儿的嘴唇里,可是他脸色铁青毫无知觉,更不要说可以吞咽金丹了。
怎么办?
念儿如今已经危在旦夕了。
她瞧了瞧手里那颗金黄色的药丸,想起了那日在雪地上被慕容乾咬嘴唇的一幕,怎么将这茬给忘记了,这可是一个好办法。
她将药丸放入嘴里,咬碎了,含了口清水,趴在他身上,嘴对嘴地度进去。
他的嘴唇冰冷,紧闭着,她用舌头撬开他的嘴唇,将药汁缓缓度了进去。
' 。4yt 四月天原创网作品全文阅读 PDA版'
第十章 一生一世,白首不分离(2)
一股甘甜的液体缓缓流入了咽喉里。
宇文跋渐渐从深度昏迷中苏醒过来,第一感觉是喉咙里甜甜的,那液体流入全身,令全身暖洋洋的浑身舒畅,一股莫名的气息从丹田上浮现,直灌头顶。
模模糊糊的,他感觉到一个柔软的身子贴在他的胸膛上,嘴唇里湿湿的,一片柔软的舌卷着液体,徐徐灌入自己的喉咙处,仿佛是另外一片生命之源。
蓦地,他清醒了,是那女神医,她在以唇喂自己汤药。不知不觉地,他的舌也给予了热烈回应……
他迷迷糊糊地,不知道这究竟是自己的本能,还是被感情的驱使。
柳翩翩原本心急如焚,喂汤药喂了这么久他怎么还没有醒过来,忽然的,她敏感地察觉了一丝异样……
对方手足都没有反应,可为什么……
他的舌头如此滚烫,竟然还将自己的舌头卷了起来……
就好像那一回,被慕容乾咬嘴唇的感觉,几乎是一模一样。怎么他们都喜欢干这样无聊的事情?
她急忙缩回舌头,推开他,腾地站起来,脸孔已经涨得通红。
因为她发现他已经睁开了眼睛,眼神透亮清澈,闪闪发光。
她有些狼狈地擦了擦自己的嘴唇,说:“我看你快要死了,所以只能想这个法子给你喂药。”
他慢慢地爬了起来,手脚活动了下,感觉十分灵活。
他说:“奇怪,竟然没事了,你喂的什么丹药?”
知道她狼狈,他避开了那个话题。
柳翩翩这下抓住机会可以得意了:“哎,如果不是看你和我还比较投缘,我是不会拿这么金贵的药来给你救命的。这是我师傅赠送给我的救命金丹,给了一颗给七王爷,现在给了一颗给你,我自己只有一颗了,也是这世上最后一颗救命金丹。”
“看来你跟七王爷的关系还蛮不错的,也是这么喂他吃的药?”
他的语气淡淡的,但心里却有一丝酸楚的感觉。
“哪有啊!”柳翩翩有些生气:“我才不是那样的人呢!我如果不是看你是太监,才不会想这个烂法子来救你,男女始终授受不亲。”
他的一颗心这才放下来,转手抚摸着脊背,感觉很光滑。
柳翩翩说:“别动,我来替你看看。”转到他背后,虽然那肌肤被火烤了依然是黑的,但上面只有一层层的蜕皮,卷云神鞭的疤痕已经不见了。
她拍手笑起来:“好了,好了,恭喜你,念儿,你的伤疤好了,以后月圆时分你不要再害怕了,不会疼了。”
“是真的吗?”他几乎不相信。
“当然,神医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已经好了。你把心放在肚子里吧,以后月圆时分你只要吹箫弹琴自在潇洒了。”
她叹了口气:“早点认识你就好了,这样你也不会疼了这么多年,该有多疼啊!”
他一怔,呆呆地看着她,瞧见她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心里却有别样不同。
早点认识自己,她是真的想早点认识自己吗?只这一句话,已经令他觉得自己捱了这么久的痛楚竟然都是值得的,仿佛都是为了等她今夜的到来,亲手替自己解除那身体上的痛楚精神上的枷锁。
也只这一句话,仿佛所有此刻一切的痛均全部烟消云散。
她喂他的,是金丹灵药。
可是她哪里知道,对于他来说,真正的灵药却是她自己。
冬夜的风冷冷地吹过,他依然赤着上身,却感觉不到寒冷。仿佛这世间,一瞬间已经春暖花开。而仰脸微笑的她,便是那潋滟春光里最灿烂的一丝光芒,将他不由自主地吸引……
不想让她发现自己沉默的心事,他披上薄薄的衣裳,淡然说:“谢谢你,我乏了,告辞了。”
不等她回话,他转身就走,衣袂飘飘,走得极快,瞬间就淹没在了浓如稠的夜色里。
柳翩翩伸了个懒腰,她也想休息了,看到桌子上那散发着幽蓝光芒的夜明珠,纳入怀里,心想等慕容乾来了,一定要炫耀给他看,这宝贝想必他那王爷府里也是没有的。
' 。4yt 四月天原创网作品全文阅读 PDA版'
第十章 一生一世,白首不分离(3)
柳翩翩觉得脸上痒痒的,仿佛有小虫子在爬。
用手拍了拍,继续睡。可是那虫子还在蠕动。真讨厌,还让人睡不睡,怎么这西楚宫里这么不干净,居然还有跳蚤?
她睁开了眼,赶紧又闭上。
嘴里念叨着:“我又做梦了,我又做梦了……我又做梦了……”
慕容乾“扑哧”一声笑了,捏了捏她可爱的鼻头:“怎么,你总是梦到我吗?”
柳翩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