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四,薛夏两家商线同日飞鸽传书抵京:贾珍游秦淮河涉入命案,被官府拘押。
说起来珍族长真个冤,人家不爱出去耍,因尤三姐而入水月庵,上了淫~官榜;偶然去趟秦淮河,不是嫖是请客吃饭,涉入命案!这叫冥冥之中自有报应,正恶不报歪着报。
贾珍怎么跑秦淮河请客?唉,祖庄虽翻建了,地头太偏,当地村姑没一个能入眼。所幸他有先见之明,旧岁让赴金陵的下仆将老宅的主宅也翻新了。
老宅是国公爷特地为后代准备的,没有逾制标志,只要家有一个不是白丁,比如有一个秀才公,或有一位捐的七八品小官,那就能住。
珍族长住进老宅,少不了悄会亲朋故旧。得“痨症”的凤姐住在对街荣府老宅中,她来不了,王家兄弟不好也不登门。“血裙案”虽被皇帝四两拨千斤下了定论,谣言挡不住,举国风传,王家兄弟知道珍族长榜上有名,少不了宽慰一二。
贾珍郁闷,他不爱出去耍,但并非从不外~嫖,以前也去过庵观,故此倒没记恨贾蔷。
他郁闷是尤氏和他儿侄的信相冲,却都没有令他舒心的话,妻要他让出族长之位,蓉蔷列数分宗的好处,言之凿凿荣府帮筹银是不想要污点,分了宗反倒能得荣府的关照,不分宗荣府必定袖手旁观,反正只是名声不好听,“三代清白”方能入仕是指自家,似荣府二房就是贾政一家,并非阖族无一人入罪。
贾珍不想分宗,不想让出族长之位,甚至不想还皇银。他知道一还皇银,诸多故交必定断了,故此与琏、宝不谋而合,悄命非得还银由贾蔷出头,一边红脸一边白脸,宁府不至于无立足之地。
越说越闷,王家兄弟便拉珍族长出去喝两杯散散心。当然啦,王家穷,自然是他们请客珍族长付账。金陵任何一个酒楼都可以说是“秦淮河酒楼”,他们特地找了偏僻地头,窗对长江风景不错,能看到江上花舫穿梭。
未料遇上江湖寻仇,未料捕快来的快,未料好汉逮了众食客做人质!待人质被官府兵马解救,王家兄弟没事,贾珍大件事:重孝在身,上酒楼?
原本算不上大事,打一顿板子、交由族中处治也就了结。但贾珍就是贾家族长,还是三品将军,更糟的是“淫~官榜”上有名。现任应天府与什么四大家族可没旧,立即具实奏报朝堂,处治三品以上的官,需圣裁。
却说琏、宝接报,琏二立唤蓉蔷两侄,给了他们一叠罪证。不是宁府嫡枝的,是宁府一脉在族中有话事权的几家干的好事。
蓉蔷无有不从,两小爷快气疯:上酒楼吃饭这点子小事算什么?都是还皇银连着两个月递减招的祸!
蔷哥儿揣了罪证便去行威逼之事,蓉哥儿则回府找尤氏算账。
你说蓉蔷达成荣府所盼,荣府便有本事保下贾珍?有!事是王家兄弟招的,王子腾虽没实权了,但伴驾太上皇,他开金口,保一个老纨绔不至于办不到。
琏二见妻叔、宝玉寻亲舅,必须等蓉蔷办成事。
却说尤氏闻夫罪涉不孝,大喜!这下定然当不成族长,诸事不了自了。
当然她不会露在脸上,哭天抹泪说:“你个不孝的!你父在牢里呢,你还有心闹分宗?那起子衙役向是拿人当猪狗似的关着,还不快快去金陵打点!便是要分,也等你父亲出了牢门再说!难不成你巴着父亲死在牢里,好即刻当家主?”
蓉哥儿冷笑:“你才是指着我父死了,好带着我贾家财改嫁!休发梦!老爷有个万一,就是你害死的!”
其妻许氏嚎啕大哭,她倒不是多恋家公,可自家事自家知,她估家公一死,夫君一多半掉头就休了她这个不洁妇。于是没命朝尤氏磕头,说:“求太太开恩!大爷赴金陵有何用?要老爷无事,必得荣府出面斡旋,荣府即要分宗,那就分了罢!”
尤氏气结,她与邢夫人往来甚多,就没听到邢夫人提过一句分宗!(那是,邢夫人压根不管什么分不分宗,人家只着急两小孙一个流鼻涕,另一个跟着打喷嚏)。
蔷哥儿倒是比他的蓉哥哥顺利,谁家没点腌臜事?再则小半年来他们也看明白了,不分宗荣府也不会管他们,对荣府来说,他们是旁枝的旁枝,好些已出五服。
只是分宗琐事多,宁荣二府虽各过各的,金陵有祭田,还有宁荣二公置的族产“东省地土”,逢年过节给“闲着无事的无进益的”穷族亲分的财物,便出自东省庄子。因人多,分下来没多少,荣府向对自己这一脉另有补贴。宁府一脉早就眼红,吵吵说“东省地土”单是嫡长之产,金陵祭田才是宁七荣三。
琏、宝哪看在眼里,政老爷王夫人也不在意,贾母更不在意,荣府几时指着那点子族产过日子?独邢夫人不忿,悄向赦老爷告状。赦老爷来火,他原对分宗便不乐,摆明分了他无力当族长,贾珍却比贾琏更懂如何孝敬他,于是支起病体将琏二唤来一顿骂。
琏二不免分辩“是宁府要分”云云。知子莫如父,赦老爷半个字不信,喝令要分就得按祖宗家法分。
按祖宗家法那可麻烦了,“东省地土”荣府也得占三分。琏、宝恨不能早分早好,私与蓉蔷商议用别处更好的田庄补偿。蓉蔷自是乐意,只这事要让族亲知道,又不能传到赦老爷的耳中,颇有些棘手。
一晃六月过,七月初一圣恩隆降宁府,圣旨删繁就简:贾珍身为世袭职员,不孝不悌,革去世职,交由宗族束管!世职“三品威烈将军”由宁国公之嫡长玄孙贾蔷承袭,贾蓉原五品龙禁尉改授五品守备,贾将军贾守备年内赴金陵听调。
瞧瞧,绝计是“圣恩隆降”,需知草字辈无爵可袭,圣上硬将五代恩典变成六代。
这事吧,与宁府的关系远不及与荣府的关系大,是琏二给他们招来的隆恩。
话说元妃省亲那会荣府进献了红砖烧制之方,工匠小技皇帝没大看在眼里,是工部认为红砖不错,审过小观庄后,上奏折请建救灾红屋。皇帝看用不了几文,准奏各地建屋。
去冬雪灾复至,死人却比以前少许多,这下皇上高看一眼了,密令锦衣府查“督建小观庄的五品同知贾琏”。
于是琏二的诸多勾~当曝光圣前,皇上认为此人可用,只是若族中今天出个淫~官、明天冒个欺强凌弱的纨绔,御史必定参某官“治家不严”,于是拖下来。今见老贾家分宗扯皮扯个没完,可喜贾珍找死“游秦淮河”,于是就势推一推。
因事涉太上皇的心腹贾代化,今上特地跑去进谗言。
太上皇的心腹死忠多着,某家的一点子遥远往事已记不大清,直接将宁府世职不在嫡长枝归于“夺嫡”。他老人家最恨这起子事了,责令儿皇必得重办并“还爵于嫡长”。
今上已命人查过宗卷,知道无关夺嫡:贾代化死时长子贾敷已亡,向来传子不传孙,况且其长孙多病迟迟无子嗣,自是传次子贾敬这枝。
如此这般,皇帝忽略“重办”,仅仅还爵于不能袭爵的某小子,一个三品虚衔在天子眼中算个什么事儿?当然,衔头不能白给,圣旨暗示甚强。
传旨太监深体圣心,又给了贾蓉几近明示的“暗示”。
贾蓉多精刮,听到“五品守备”就知要滚回老家了,需知他原来的官衔“龙禁尉”无旨不得出京。这也是他没贸然跑去金陵救父的原故,以前只有虚衔的龙禁尉违禁的比比皆是,值此关头可不敢玩火自焚。
“年内赴金陵听调”,明显是给他们时间分宗。
蓉蔷深恨尤氏,接旨后第一件事,跑去京城最大的钱庄,蔷将军以承爵身份,将宁府的府宅抵借六十万俩,一举还清皇银。
次日,贾蓉携银率仆奔去金陵见父。尤氏许氏想跟后头走,蓉大爷一个不带。蔷大爷则留京主持分宗,并求亲托友卖府宅。
分宗好说,本已议的七七八八,再则前族长“交宗族束管”,难道让荣府掺一脚?那宁国公一脉脸面丢地下踩了。只一样:在家塾读书的孩儿怎么办?
琏、宝极好说话,本是同根生,继续读罢,附学的学子以前占小半,现今无非占大半。若有人家要往金陵去,年过十岁的可在家塾寄读,只是要留家仆照应。不是荣府小器到连几个下仆都计较,而是分宗后蔷将军蓉守备的官职挂在金陵,以后宁府一脉考县试府试院试需回老家,那么远的路,孩子又小,荣府不敢担干系,要你们自己的家仆接送。
宁府一脉听了,立马大多愿回老家:自家儿保不准就是读书种子,一点大的年纪,大老远回金陵下科场,哪能放心?
金荣的姑妈璜大奶奶却不同,人家不想离京,且要将年方五岁的儿送义学。
金荣一急,咬牙出血,求蟠大哥将金陵良地卖给他六十亩。
贾璜一家无恒产久矣,接了地契喜的合不拢嘴,老宅有他们住的屋,有屋有田不去金陵是傻子。
金荣这么大方自是好姑妈太犯嫌,三天两头闹的金家家宅不宁。现今金家大有起色,经不起她出妖蛾子!话说他一介生意人无所谓,但金家今年出了童生,要脸面了。
金童生是与金荣隔了三服的堂弟金芷。金荣认为是他供出来的,其实他只是冷手拣了个热灶,金芷原就考过两次府试。去年芷父大病一场,金芷眼见读不起书,金荣又是请医赠银又是求宝司塾许金芷附学,结果家塾也拣了个便宜,金芷一举考上童生。呃,今年贾家私塾出了三个童生,另两位是贾菌秦钟,院试这会还没放榜。
扯远了。却说别人家有些纠结,算不上大事,尤氏婆媳却是慌了神,府宅一卖她们往哪儿住?虽有庄子,谁知贾蔷会不会发黑心卖了?
无奈何,她只得向邢夫人哭求。邢夫人甚是同情,她与尤氏交好,始于她挺身而出替秦氏治丧,两人的丈夫都是荒~淫之辈,不免同病相怜。再一个,两人虽说隔着辈,年纪相差不大,彼此也有共同话题,一来二去便越走越近。
问过尤氏的意思,邢夫人跑去找王夫人,说让尤氏婆媳住去静心庵。
王夫人满心不乐意,奈何大太太的面子不能不给,再则宁荣虽分了家,到底同根生,不能让人说荣府太凉薄,于是唤琏二宝玉商量。
琏、宝自是唤贾蔷来商量。贾蔷虽恨尤氏,不能代叔父休妻,再说许氏还是听吩咐的,于是同意荣府收留她们,说待叔父和蓉哥腾出手后看怎么办。
于是王夫人将东北角梨香院划给尤氏婆媳,就是原著中给薛家住的院子。
此院是荣国公暮年养静之所,很是不差,就是小些,只有十余间房屋。小院有一门直接通到街上,尤氏婆媳出入甚是便利。
地方小,尤氏婆媳只带上贾珍纳了的姨娘偕鸾、佩凤,并十来个心腹下仆。至于贾珍那些没名没份的通房玩物,管她们死去!
不一日宁府卖出,贾蔷住去京郊某庄,宁府一脉各家也收拾的七七八八,只待蓉族长来信便挥师南下。呃,蔷将军不当族长,人家要“随时听调报效皇恩”。
你问宁府一众下仆?紧要仆人贾蓉带走大半,至于下仆的家眷们,以后自会来接。
贾蔷已经给了各家安置银,将带着上路的全是青壮,再就是贾珍的莺莺燕燕,总不能没有丫头服侍对不?
你问著名的孤老忠仆焦大?唉,酗酒成性的,去岁贾珍父子“闭府”守孝那会,不知他是过于气愤,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