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她的笑容是那么美,美得令人眩目:“王爷没有猜错,是我叫人做的,命人易容成沈湛的模样刺杀皇帝,或者是,杀夏未晞,都是我做的。”
“你那么恨她?也那么恨我么?”他开口轻声问,眉眼中带上了一层悲哀,“澈并未想到,原来枕边人是如此狠绝,竟是要杀澈父亲与大嫂。母后果真没有说错,王妃性子好比北漠苍狼,凶性未除。”
“原来母后是这么说臣妾的。”她淡淡开口,“可惜王爷你不懂,你从小就是嫡子,皇后保护得了你。我却不一样,我的母亲在皇兄被送走不久就死在冷宫之中了,那时我才四岁。北齐后宫争斗,你完全无法想象。”她转头看着沈澈,苦笑,“你与你皇兄不同,他是储君,早就见惯了这些,而你被皇后保护着,接触也不多,所以你当不了九五之尊,因为你空有仁心,没有手段。”
“我是皇兄一手带大的,皇兄出征都是带着我,战场上弱肉强食,尔虞我诈。”楚含岫说着,平淡的语气却在诉说悲哀的往事,“皇后没说错,我就是一匹狼,凶性未除。因为我知道,我若是对人仁慈,那么下一刻,被噎住咽喉的就是我了。”转头,笑得温淡,“所以王爷你不懂。”
沈澈忽觉喉中似乎被什么堵住,看着楚含岫,却说不出话来,只能静静地看着。她笑:“我本来以为,他死了之后,我的心已经冷了,没想到,还是没能狠下心真的杀了夏未晞。她要是死了,不晓得皇兄会有多难过。”顿了顿,她含了一丝哭腔,“这样吧,王爷想法子,让我见见琳姐姐,我会让她配出假死药的解药。”
“假死药?”
“王爷可得快些,那药能维持七日,今日已然是第六日了,七日时限一到,夏未晞可就再也醒不来了。”
沈澈颔首,出门唤来人去宫中通报一声。
沈湛刚安抚完皇后,一听此事便赶回了东宫,送楚含岫去了地牢之中。地牢之中,四壁镶着夜明珠,照得地下恍如白昼,范琳娇小的身子被绑缚在木架上,脸上颇有几分肮脏,身上也满是血痕。见楚含岫来了,她一怔,哑了声音:“公主——”
“琳姐姐。”楚含岫淡淡唤着,“这场赌局,我们输了。”
范琳目中满是坚毅:“不,我们没有输,只要夏未晞死了,我们便没有输!”
“那皇兄呢?”她反问,将范琳呛住了,“你知道若是夏未晞没有了,皇兄会成什么样子么?你不也是不愿让皇兄难过,才会连夜配制出假死药么?”
她沉默不语,楚含岫走近她,为她解开绑在腕上的绳索:“配出解药吧。”
“公主——”
“姐姐!”楚含岫咬着下唇,扯出一个笑容,“我明白那种感觉,我不想皇兄跟我一样。”
范琳闭上眼,轻声叹了一声。她转身,对地牢外的李德淮道:“你们准备药材吧,动作最好快些,等到明日天亮,大罗金仙都没办法了。”
“姐姐,等夏未晞醒了,你就回去吧,回北齐去。”她附在范琳耳边,轻轻道。
未晞醒来之时,已然是夜中了,胸口传来一阵剧痛,牵得她不住咳嗽,却让伤口更痛。恍恍惚惚之时,身子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忍着,一会子伤口裂开,还要多受些苦楚。”
她抬头看着头顶的脸,忽然笑起来:“太子……”守在床边的李德淮插嘴道:“娘娘可得改口唤皇上了。”
“皇上?娘娘?”她还有些发怔,惹来沈湛的轻笑,“我都做了皇上,难道不该立你为后么?”
未晞轻轻笑起来:“你可别说我这个样子已经行了册礼了。”又轻轻叹着,倚在他臂弯之中。
漫天的繁星,星星点点之下,燕王府中,却是火光冲天,似乎要将夜幕撕开。沈澈立在火场之外,指挥着下人:“快去救水,王妃还在里面。”慌得身边的内侍忙不迭劝道:“王爷还是回去吧,这火势这样大,若是伤到王爷可不好了。”沈澈恍若未闻,看着升腾的火舌,心中顿时后怕起来。
楚含岫立在火场之中,四周连空气都是灼热,像是蒸汽一般烧灼着皮肤。火光映得她的脸那么的美,她轻轻笑着,巧丽的容颜上没有一丝惧怕。事已至此,她活着,便是在等沈湛赐毒酒,她是楚朝的公主,绝不能那样没有尊严的死去!退一万步讲,便是沈湛不杀她,但只要她不死,沈湛永远都不会对沈澈放心,也不会对皇兄放心。 抬起头,忽然笑得好比幼子,火光之中似乎出现了杨墨的脸,他对她笑着。
杨大哥,我来找你了,好不好?
燕王府的大火,一直烧到了黎明才被扑灭,屋中除了燕王妃楚氏,并无一人。
消息传到东宫之时,沈湛正在给未晞喂药,听到此事,淡淡的“嗯”了一声。倒是未晞沉下眸子,楚含岫果真刚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偷偷地看了一眼自家夫君:“沈湛,你要如何处理?”
“阿凰要我怎么处理?”他揉着她的发。她摇头:“依我看,还是让燕王决定吧,别人的妻子,我们也不好多管。”
“好。”他道,取了蜜饯来给她服下,“事情总算了结了。”
一路艰辛,失去了孩子,失去了七七,总算,了结了。
眼中涌上泪意,她低头咳了一声,抿唇不语。
大行皇帝七七之后,沈湛便举行了登基大典,尊皇后为太后,册原太子妃夏氏为皇后,太子侧妃陆氏殁,追封为徽靖贵妃,并改元崇景。次日,却传出新帝废妃嫔为女官的消息,原东宫侍妾尽数遣散。
此事一传开,朝野震动,不少人上书表示反对,道是皇后至今未有所出,无嗣于国本有伤。被新帝强硬着压下,还是颇多微词。
离京城不远的水月庵中,多了一位双目失明的绝色女子。没有人知道她来自哪里,只知道,每半月都有从京中来的贵人探望,只是她从来不见。
春日快要结束之时,未晞的身子总算是大好,与沈湛相携在御花园之中漫步。从新年几乎一直卧病的未晞看着初夏阳光融融,忽然有几分想笑。反握住沈湛的手:“我如今,倒是又想起那年的事了。”含笑看他,“等你来娶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谁了?可我并不是你迎娶来的啊。”
沈湛浅笑,淡然的目光中满是疼惜:“那你要我将你送回去,再来娶一次?”
她只是笑。
后记:《楚史》有云:世宗崇景帝后夏氏,杨公主也,生仁宗、元熙公主。为帝所最钟爱,为之废妃为女官。崇景二十八年,帝禅位于仁宗,为太后。次年崩,世宗命厚葬,谥约“懿德皇后”。 未久,世宗亦崩,遗诏命合葬乾陵。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把正文写完了~
☆、少年不知愁滋味(一)
静好年幼之时就知道,自家父皇母后不同于先祖们——先祖们哪个不是三宫六院,只有自家父皇,是楚朝唯一一个只有一位皇后和一位早逝贵妃的皇帝。
每到了春日,春雨之后,她就会在御花园之中遇到自家父皇和母后,雍容之气凭显。
那时,她刚学了“璧人”这个词,便知道,帝后就是这样的璧人。
对于自己的“偷窥”,父皇从来没有生气过,叫自己过去,然后抱着自己,给自己取来瓜果吃。母后总是笑着说:“沈湛,你这样惯着她,日后嫁不出了,可怎么是好?”
自家父皇总是笑着说:“女儿家,惯着又何妨?何况你我的女儿,怎会嫁不出去?”
皇帝总是格外疼爱静好,年幼时,静好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家小皇兄沈煜是后爹养的?但是见皇帝与他长得那么像,又不好说什么了。
皇帝对于沈煜的要求,总是格外的多,甚至事事要求完美,否则便会遭到责骂。
每每此时,母后总会站出来,拦着父皇。
崇景二十年,正是静好十五岁之时。
每每到了正月,皇后的身子就时好时坏,皇帝总是衣不解带亲自照料着,静好看在眼中,只觉得以后自己嫁了人,也愿意向父皇这样。
白雪皑皑,天地间似乎都是一片缟素。缟素,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到这样的词,从皇后寝宫中出来,一路恍惚,行走到了御花园之中。
儿时的淘气场景都在脑中一一浮现,想一想,唇边已然浮出笑意来。
“公主。”身后响起一个声音,转身,见是皇帝的贴身内侍李德淮,静好愣了愣,轻轻道:“李总管。”
“此处风大,皇上寻您呢。”李德淮笑容得体得很,“公主在此看什么?”
“啊啊?你问我?”静好喃喃自语,“我是在想,母后好端端的,怎么一到了正月,身子就成了这样呢……”
李德淮笑容僵了僵,片刻还是恢复如常:“公主可万万别在皇后面前提起这事,此事乃是皇上一生的痛处。”
父皇的痛处?她诧异,看着李德淮:“李总管能告诉我么?”
李德淮嘴唇动了动,还是微笑:“公主还是莫要知道的好,奴才只能说,此事牵扯到了几个故人,还有一个永远都回不来的故人。”
没有由来的,静好觉得喉中堵得慌。
回到皇后寝宫之时,皇后坐在床上,保养得宜的脸上满是憔悴,皇帝则是一勺勺的喂药。见她回来:“静儿去哪里了?”
她笑:“儿觉得屋中太暖了,想睡觉得很。”坐在沈煜身边,“皇兄也来了?”
皇后看着一双儿女,忽然笑了:“沈湛,你看,我们多有福。”
多有福,静好却分明从母后眼中看到了泪光。
开春之后,静好去到了京中的水月庵参拜。水月庵之中,古木参天,看着清幽至极。缓缓行进在林间小道,走到了尽头也浑然不觉。
“公主,前边就是尽头了,请回去罢。”主持劝着。
“尽头?”她分明在前方看到了一处小院,“不知那里是谁在住?”
主持面上闪过为难:“出家人不打诳语,那是一位贵人,是您的父亲,当今皇上登基前夕来的。”
贵人?静好狐疑起来,脚步已然向着其中而去,主持也不顾了尊卑,紧紧拉住她:“公主使不得……”
静好愣了愣,转头,正要开口,却见一个中年的妇人从其中走出,双手合十对主持行了一个礼,转头看着静好,眼中闪过了然:“敢问是小公主沈静好么?”
说来也怪,她竟不为有人直呼她的闺名而恼怒,点头:“正是,不知姑姑……”
“奴婢含珠,我家主子请公主一聚,还请公主随奴婢去一趟。”
主持一愣,这位这么久了,可从没让谁进去过。静好也不知为什么,鬼使神差的随她去了。
那是一方布置极为素雅的小院,其中什么都有,燃着袅袅檀香,像是一处与世隔绝的桃源。
静好在赞叹之余,含珠已然闪身进屋,不多时回来,神色极为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