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默默忍受。屋中一片静默,只有〃沙、沙、沙〃像是书本翻页的声音,他居然在看书么?我抬眼望去,却不妨和四阿哥的目光对个正着,幽黑眼眸中一闪即逝的担忧,让我一怔。而瞬间回复的漠然和冰冷,我想我是眼花了。
药汤已经由深褐色转为浅褐色,痛痒难当的感觉也不复存在,只有一种陌生而灼热的渴望,仿佛一条小蛇般在周身血液中不断游走,不知道自己的意志力到哪儿去了,连记忆都变得模糊,身体里像是有一把火,有着一股陌生的疼痛。那种疼痛,类似饥饿,但是却又比饥饿更加地让人难以忍受。
我有些茫然地抬头,漫无目的看向四周,遇上四阿哥冰洌的目光,瞬间清醒。心中暗悲,这才过了多久?已然神志不清!今天怕是熬不过去了。
〃咳!〃我清了清嗓子,道:〃采薇有一事相求,若是一会儿我迷糊了神志,有何失常举动,请四阿哥行个方便,替我了断。〃
四阿哥似笑非笑,黑眸中带着一丝嘲弄,道:〃放心,我向来不会对送上门来的祸水感兴趣,绝不心软!〃
哈,这个人大概是世上罕见的冷血动物!如此刻薄的言语,倒使我怒极反笑:〃哦?祸水?人说红颜祸水,四阿哥如此抬举奴婢,称奴婢为祸水?〃
四阿哥一扯嘴角,笑道:〃的确是抬举了你,不喜欢祸水这个词儿,就叫祸害吧!〃
我心中又怒又笑,这位四爷斗起来嘴还真是一把好手,想到他夺取皇位后行事之狠辣,针锋相对道:〃祸害?我祸害了你么?依我看,四阿哥您就是一〃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主儿!唉!可与秦始皇一较高下啊!〃言毕,摇摇头故做叹息之状。
看他敛了笑,眸中怒意横生,心中好生痛快,复又补上一句:〃啊!奴婢失言,请四阿哥大人大量,饶恕则个!奴婢方才所言大错特错,秦始皇是皇帝,而四阿哥您。。。。。。〃我故作惋惜之意,接着又笑道:〃我看您还是与柳下跖决一雌雄吧!〃
想他贵为皇子,自幼饱读诗书,应该知道柳下跖这个典故,我拿一位被称为〃盗跖〃的农民起义家与出身尊贵的天之骄子相提并论,在把身份地位看得无比重要的皇权社会里,于他而言,应该是莫大的耻辱吧!
果然,四阿哥铁青了脸,怒形于色,狠狠盯着我。我在心中暗爽不已,别过脸去,不再看他。
一阵怒气冲天的脚步声,停在我面前,我索性闭上眼,摆出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这会子杀了我,于我而言是一种解脱。
预想中的〃暴行〃并没有如期而至,我睁开眼睛,不解地看向四阿哥,他正直勾勾地看着水中我的身体,虽然我穿着亵衣,并无春光可看,可他是如此令人厌恶。。。。。。
我又羞又怒,下意识地掬了一捧水就向他洒去,饶是他反应再快,也是躲避不及,被迎面浇了个正着。水珠顺着额头滑到四阿哥那双幽黑冰冷的眼,继续下滑到了那刻薄的双唇,又流过了下巴,一滴一滴,洒在衣襟上。。。。。。
我怔怔地看着,四阿哥仿佛有些不可置信般地瞪着我,我心想这回算是彻底惹恼他了,应该可以〃解脱〃了,却见他几乎是咬牙切齿般地吐出一句话:〃你自以为国色天香么?可惜不过尔尔,并无甚看头!〃
言毕转身出门。呯,门重重的被关上,门外传来他恼怒无比的声音:〃通知胡太医换药汤!〃
我低头看了看药汤,就在我与四阿哥针尖对麦芒斗得热火朝天的过程中,不知何时已然变清。我有些恍然大悟,方才四阿哥看的是药汤,我的确是〃小人〃了一回,只不过这四阿哥也不是君子。我撇撇嘴,心道:那也就用不着愧疚了。
注:最早说出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是柳下跖。 世人称其为〃盗跖〃。
春秋后期,社会矛盾激化,以致出现〃盗贼公行〃的局面。在众多劳动者反抗斗争中,柳下跖领导的起义是北方规模较大的一次。在莱芜南部与新泰交界的地方有展雄寨、习武山、将山、鼓山、旗山等遗迹,是柳下跖起义的发源地。《庄子·盗跖》说他〃从卒九千,横行天下,侵暴诸侯〃,所到之处〃大国入城,小国入保(堡)〃。〃顺吾意则生,逆吾心则死。〃
君子
如果说方才的痛痒难当是地狱,那么此刻的冰火两重天则是在人间了,忽冷忽热像害了疟疾一般,却已没了挠心难忍的欲望。我向来是知足常乐的好姑娘,所以此刻也能安之若泰地享受这人间之苦。
胡太医一面给我除去身上的金针,一面笑道:〃姑娘毅力顽强,第一关熬过去了,第二关自不在话下,今儿这毒应该能解!〃
我心情大好,谦虚道:〃胡太医过奖,多亏得您医术高明,想出此妙计,救了我。您的恩德采薇铭记在心,日后必图一报!〃
胡太医摆摆手道:〃胡某也是受人所托,姑娘要感激便感激四阿哥吧,若不是四阿哥相请,胡某今日也不会走这一趟!〃
我心想,我和四阿哥的别扭劲儿他起先可是尽收眼底了,这是当和事佬来了么?笑道:〃采薇对两位阿哥自然是感激的,只不过胡太医这妙手回春之恩,采薇也是断不敢忘的!现下行礼不便,等明日好了,定要向胡太医行个大礼!〃胡太医笑道:〃不敢当,不敢当!〃收了金针,自出门去了。
屋内只余我一人,四阿哥也没再出现,想是被我气得够怆,若不是看在十三的面上,今日我这小命是保不住了!想着他戟指怒目却又奈何不得我的模样,心中着实好笑了一番,也隐隐有些后怕起来,历史上的雍正可是个心胸狭窄、睚眦必报的人,我今日这么大大地得罪了他,往后的苦日子可想而知了。唉!只不知这离奇的穿越何时能到头。
浴桶中的药汤已隐隐泛出淡红色,想是媚毒已经慢慢浸出,忽冷忽热的感觉也渐渐停止,只有暖暖的热流包裹住身体,禁不住在心中大叹:这就是天堂了!此刻也终于能够放松身体,头靠在桶沿上,合上双眼,静静想着如何面对未来的日子。可能是折腾了一夜,困乏交迫,再这么一放松紧绷的神经,慢慢地,意识模糊,竟睡过去了。
朦朦胧胧睁开双眼,窗外鸟声啁啾,秋香色的纱帐微微拂动,空气中隐隐飘着一股清雅的菊香,一切都很陌生却又仿佛很熟悉。我这是在哪儿呢?怔了一小会儿,方想起这是四阿哥的别院,微开的一扇窗中掠过的一丝寒风,不禁使我在暖暖的被窝中打了个寒颤。〃阿嚏〃,伴随着我这声响亮的喷嚏,门吱声而开。
〃姑娘,您醒了?〃一个面容沉静、眉目秀丽的丫头走了进来,这应该就是十三少去四阿哥府上要来的丫头。我点点头,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她笑道:〃已经午时了,姑娘这一觉睡得可真沉!〃是够沉的,也不知有多久没享受过一觉到自然醒的滋味。
我笑了笑,问道:〃你是四阿哥府上的吧?叫什么名字?〃她福了福道:〃奴婢叫菊墨,菊花的菊,墨台的墨!〃
我点头赞道:〃好名字,人淡如菊,似有墨香,真是人如其名啊!〃菊墨羞赧一笑道:〃姑娘过奖了,奴婢不懂这些个!这名儿是四爷给改的,四爷改的时候也是像您这么说的。〃
我顿时觉得心里特不是滋味,忙岔开话头,问道:〃十三阿哥和胡太医他们人呢?〃菊墨答道:〃四爷和十三爷上朝去了,胡太医也回宫了,临去前给姑娘号了脉,说是无大碍,留了药方,奴婢已经着人煎好药,过一会子,奴婢伺候姑娘梳洗完毕,便可以服用了!〃我笑点头道:〃有劳你了!〃
菊墨福了一福出门取了衣服进来,我自个儿穿好后,又麻利儿地给自己打了两条麻花辫,好容易不用呆在宫中,我才不要梳那紧得快把头皮揪下来的〃把子头〃。
服了药,用了膳,〃药足饭饱〃之后颇有了点四处逛逛的闲情。信步走入院中,只是一眼便爱上了这清雅的小院。
几根青竹错落有致,冬雪初霁后依然葱郁清香,洁白的雪花晶莹,绿色的竹叶微露,白绿相映构勒着一种冷傲而又极富生机的饱满之美。真是〃竹翠寒不凋〃呢!
墙角处一树白梅开得正好,清清淡淡的,不蔓不枝,疏影横斜,清雅宜人。雪覆在梅上,分不清是雪是梅,当真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一阵清风吹来,幽香四溢,树上的梅花悠悠地飘了下来。我伸手接住,一时间童心大起,将花别在辫子上。
这不大的院中竟有梅有竹,我心念一动,应该还有菊和兰,环顾四周,果真有一花圃,也果真种的是菊花,大多已叶黄花萎,只有一株仍枝繁叶茂,花色娇娇。历霜数月,经雪几度,无一枝损,无一花败,色浓花笑如初。可叹可赞!
心中暗想:千古文人之所以倾心梅兰竹菊者,无他,皆因由物思己,惺惺相惜也。梅兰竹菊向征着高洁与离世的无争,这四阿哥雄心勃勃、〃皇子野心〃,明明是大俗人一个,却在自己的别院中种此四君子,有何目的?难不成是为了向康熙爷传递自己〃安贫乐道〃的心意?这等深沉心机,也难怪他是笑到最后的那一个。
一时诗兴大发,吟道:〃谦谦四君迎客至,梅兰竹菊各自天,浩浩乾坤谁识君,代代评说在人间!〃
身后有人拍掌笑道:〃好诗!好诗!好一个代代评说在人间!〃我唬了一跳,急转身看去,十三笑吟吟走上前来,道:〃雅景、雅诗!〃停下笑望我一眼道:〃还有个雅人儿!〃
我大咧咧一笑道:〃雅景当之无愧,雅诗当之稍有些愧,也就勉为其难当之吧。至于雅人儿嘛,则是当之愧得要上天了!其实吧,我就是一大俗人!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才是我的爱好!〃
十三瞪大双眼有些不可置信般地瞧着我,旋即朗声笑起来,〃哈哈哈,你的爱好的确够俗,一点儿不像官家小姐的做派!倒像个小子!〃
我撇撇嘴:〃哪儿是小姐啊?现在是十三少的使唤丫头了,必须得随传随到!〃
十三上前点点我的鼻子,我心中老大不乐意,他咋老爱整这么亲昵的动作呢?〃当本少爷的丫头不乐意?那你想当什么?〃十三不怀好意调笑道,清亮的眼中隐有深意。
我一凛,赶紧岔了话头问道:〃听菊墨说你上朝去了,这么早就回来了?〃
十三佯叹口气道:〃还不是为了你?昨儿昏睡得那么沉,到早上也唤不醒,胡太医也有些不明所以,只说观察观察,偏今日宫中又有要事相商,我不得不去。听了皇阿玛的旨便催着四哥往回赶!谁曾想,回来却不见昨儿的〃昏人〃,见到了个又雅又俗的〃诗人〃!〃
我这才发现四阿哥也在墙根儿站着呢,穿着青色白纹雪麾,立于青竹之下,仰视天空,神情淡漠,颇有一股子遗世而立的古风。
我有些发怔,一个人的外表和内心竟可以相差如此之远么?却不防四阿哥突然收回目光,一道冰冽如雪的目光射向我,我恍过神来,立即意识到此时该行礼了,于是福下身去:〃奴婢给两位阿哥请安,四阿哥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