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来到国君面前,王义退去,公子上前跪拜,国君并不搭理,只管取觞斟酒。公子角亦不敢私自起身,只好仍跪拜在地。只见国君他左手提右袖,右手轻轻将觞放入河面上,酒觞随着蜿蜒流水而起伏漂流,等候在沿河的官员随捞随饮,欢声雷动,国君捻须大笑。公子察言观色,忙趁此时再拜,曰:“君父,儿臣来迟知罪,愿领责罚。”国君方才看了他一眼,声色威严道:“整日里东游西逛,今日反倒来迟。罢了,平身吧。”
公子自觉腿脚麻木,难以一时起身,索性接着说:“君父,儿臣前些时日举荐之人,现正在此处,等候召见。”国君一楞:“你何时举荐的?是何人?”显然国君已忘记此事。公子角只好再禀曰:“是庆轲,刚才儿臣即是与他一起。此人学识渊博,又心怀大志,想为国效力。恳请父君一见。”
那国君颔首道:“你能时刻记得为国家选贤,君父十分欣慰。不过寡人今日上巳节出游,他如有何治国良策,他日入宫再说不迟。”
公子暗忖若错过此次机会,不知又得待到几时,便道:“这庆轲,真乃一奇人,适才与儿臣喝酒时,竟能由饮食而得出治国之策。此人甚为儒雅,绝不会搅了君父游玩兴致。”那国君想了片刻,说:“由饮食谈治国,寡人闻所未闻,倒也新鲜。来人,召庆轲觐见。”卫士领命去了,公子角大喜,拜道:“多谢君父”。
须臾间,庆轲已来到面前,伏地拜道:“庆轲拜见君上。”那国君打量再三,道:“公子角推荐之人果然一表非凡。平身,赐座。”庆轲谢过起身,那老臣见国君赏识,忙避席道:“请庆轲先生坐此上席。”国君捋须点头,庆轲谢过王义,跪坐于单席上。公子角暗喜,单席本为位高权重大臣和德高望重之人单设,庆轲甫见国君,还未进言,即有老臣让了单席,可喜。只不过……不知道这老家伙何以如此爽快?用眼来瞟那王义,只见他去和同僚坐了连席,连席即是一张席子上连坐三四人,那王义坦然入座,并不见有何尴尬,“难得王义如此平易。”公子角心里对王义不像从前那么排斥了。
庆轲这次抬眼,只见这国君金冠绣服,一身灿烂,腰间玉钩精美,玉佩叮当,往面上看去,却是生得眉眼下倾,口鼻歪斜,一副无赖痞子相。心下立时觉得冷了,但又心怀一丝希望,也许人不可貌相?
“寡人原以为是老成之人,未想到却是一个少年。你还未加冠?”那国君看庆轲是个少年英俊,很是欣赏,语气温和地问道。
“回禀君上,在下年十又有七岁。”庆轲朗朗道,中气充沛。
国君依然轻声慢语问道:“汝为哪国人氏?从学何人门下?”
“回君上,庆轲先人是齐人,但祖上早迁居我卫国。从学无定师,熟读百家之言,略晓帝王之术,愿效力君上。”
“原来是我卫国人,既然学有所成,为何不去投靠齐秦等大国强国呢?”这国君以己意猜测,但凡人才,定去强盛之国享乐,总不能在穷弱之国吧。
“在下生于斯,长于斯,卫国即为我母,身为卫国之子,定当为母国效力。故卫国虽弱小贫困,但背亲去国,单谋个人之利,吾不耻为之。为母国强盛贡献心力,对所有卫国之人而言,均为责无旁贷之事,无可推卸之责。”庆轲一片赤诚,只教得国君频频点头,众位大臣也跟着附和。
“听说你能由饮食说治国?”国君问道。
“不单是饮食可以说治国,就是从衣裳服饰中也可得治国之道,垂衣裳而天下治是也。”庆轲从容答道,“今日上巳节俗,就连国君这曲水流觞,其中亦有深意。”
不知这曲水流觞有何深意?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回 一说卫君
“寡人曾闻,周公开曲水流觞之俗,其中深意,却知之不详,愿求教于先生。”众大臣见国君称呼庆轲先生,均是惊讶异常,独公子角面露喜色。
“君上为何今日要曲水流觞?”庆轲反问道。
国君微微一笑,答道:“千年前,周文王卜居洛邑后,于上巳节在洛水曲水流觞宴请大臣,君臣之间,融融泄泄。今日寡人也效仿周公,与诸位大臣在此宴饮共乐,以表我卫国君臣一心。”
庆轲款款言道:“其实,曲水流觞故事并非起于周公,而源于商纣王。因周公功德彪炳,为后世君主楷模,而商纣王为暴戾之君,为后世君民所憎,以致后世将此俗传为周公之作,实为世人敬周公而憎商纣之故。”
“原来如此。若是知是商纣王所作,后世又有谁会去效仿呢?”国君恍悟点头,一众大臣皆恭敬贺道:“君上有周公之德,君上万福!”公子角在旁嘿然,他一向对这些大臣的奉迎巴结、巧言令色很是不屑一顾,庆轲该不会也像他们一样,徒有其表吧?
公子角正思量着,听得庆轲朗声道:“曲水流觞始于殷商,即商纣王之酒池肉林。商纣王骄奢淫逸,设酒池肉林,与妲己玩乐,同时宴请大臣,以示恩宠,殊不料,仅妲己喜笑颜开,而大臣皆相对悲泣,微子、箕子、比干等进忠言而遭逆耳,君臣遂不欢而散。”
“未料想,这曲水流觞之雅事,反是暴君所创。商纣王虽身为国君,无所不有,但欲谋君臣共乐,却因残暴无道,是以亦不可得。”卫君皱了皱眉,说道。哪个君主不想成为明君呢?他又何尝不想。
庆轲也思忖道,这国君虽面貌丑陋,却也思维敏捷,可以一说。于是,他顿了一顿,继续说道:“正如君上所说,千年前,正是周公再行曲水流觞,此次大臣赴宴,真正是君臣共乐,为后世传颂至今。是以后世国君皆以周公为表率,然又多自愧不如周公贤能,故不敢轻易仿效。”
刚一说到此处,只听得一人道:“君上圣明,犹如周公!”那国君斜目看去,原来是老臣王义,遂哈哈大笑道:“相邦,言重了,寡人岂能与周公相比?”言语谦逊虽然如此,却掩饰不住得意之态。
庆轲瞄了一眼那王义,心道:原来这平易老臣是相邦。他仍一路说去:“周幽王时,宠幸褒姒,宴乐无度,再设曲水流觞,而群臣却无欣喜之情,个个愁苦哭泣。百年前的春秋时期,郑国康公更甚,年年曲水流觞,以致大权旁落驷子阳,国家亡于韩。三十年前,秦昭王也于渭水行此,但却因长平之战坑杀40万赵兵,而被世人憎恨咒骂,谓其不配仿效周公。现今,征战频仍,各国无不忙于战事,更无心于此。”
一众大臣莫不骇然,这庆轲明显在说国君不理国政,耽于玩乐!那国君,脸上也已阴晴不定。公子角也暗暗为庆轲担心。正待众人沉默之时,那相邦王义,站起怒斥道:“大胆,庆轲!竟然污蔑君上!”接着向国君施礼请命:“这黄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竟敢以下犯上,请君上将其逐出!”
公子角两眼冒火,对王义暗暗咬牙骂道:“狗奴才!好一个会察言观色的奴才!好一个会见风使舵的奴才!”又怜悯起庆轲,想他一心报国,今要被逐,犹如英雄末路!马上抢前一步,恳请道:“请君父手下留情,听庆轲到底有何说辞。”众大臣均眼望国君,等待号令。庆轲却仍安坐不动,没作任何理会。那国君心中惊讶:这庆轲,区区一个少年,一介书生,却能处乱不惊,不由得生了几分敬意,于是他摆摆手,制止王义道:“且听庆轲言。”
那王义还待要说,却见国君瞪了他一眼,忙识趣坐下。公子角也松了一口气,却又恐庆轲再出语直爽,终为国君所不容,于是示意庆轲,提醒他收敛锋芒。
庆轲却见国君有容人之量,而觉欣喜,又好似对公子角的示意心领神会,言道:“在下本意,并非言君上无所事事,反而是赞叹我卫国。”众人闻言不明所以,公子角更是惊讶,难道庆轲须臾之间即已知晓官场之政?虽然不应锋芒必露,但也不能奉承巴结吧?
那国君也奇道:“何来赞叹之语?”
庆轲问道:“请问君上,我卫国与燕国孰强孰弱?”
国君不解,应道:“我卫国之弱,天下皆知,自是不及燕国,何来此问?”
“君上所说甚是。策士苏代曾言:凡天下之战国七,而燕处弱焉。卫国连燕国也不如,更不值天下提及。秦国国书亦说:山东战国有六。秦国更没把我卫国放在眼里。足见卫国之弱小。而依在下看来,此也并非坏事,亦有其利处。”
国君和大臣们都对国家弱小心知肚明,平日里也仅是得过且过,自求平安而已,却未料想此刻竟由一胆大少年直言说出,众人不仅对庆轲另眼相看,单他这份勇气甚是难得。但他却说国弱堪忧,却有利处?如此理论,闻所未闻。大家的目光立时集聚到了庆轲身上。
“国弱亦有国弱之好处。现今其他各国都忙于连年征战,各国第一要务即是战争。而我卫国呢?因弱小为天下所轻,可以随时被大国吞灭,亦可以因被轻视而保全,实处于存亡两可之中。”庆轲环视众人,继续说道,“我卫国如今仅有濮阳一地,而大国纵横千里,故我卫国再用心备战也无济于事,而各国因征战死伤严重,我卫国正可趁此,专心农工之事,国富之后再图强,国祚较之诸国更长,也未为可知。”
众人欣然作色,国君赞道:“果然少年英俊,见解不凡!赐酒!”话语未落,斜刺里猛然闯来一人,挥剑就往国君喉间刺去。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回 卫君遇劫
眼见利剑飞来,卫君面如土色,双目一闭,身子本能往后一倒,两股瘫软于双足之上,心中大叫:“我命休矣!”。卫君此次踏青,侍卫多部署在路口,少许留于河水上下两端,以此两者,足可隔绝民众,又因全是臣下相随,无须防备,故而水滨之侧、宴饮之场并未设防,国君身边也仅有侍酒宫女。
看那持剑人,衣衫干爽,定然不是从水中潜游而来,但外面防卫森严,他又是如何得以闯入的?又何以至今仍未惊动卫士?众人满腹狐疑,此时却也无暇思量,惟有口中大呼:“抓刺客,抓刺客。”而脚下却是无论如何动弹不得的。
眼见那人以身推剑,剑领身催,眨眼之间,剑尖已触及卫君咽喉。庆轲后悔未随身携剑,但即使带了,也不会被允许带入宴席;扑上去?那人此刻已背对他,从后扑去反会令前仆,将使卫君之命更危;周身没有卫士,是以无兵器可用;一帮文臣,也未见带剑。这可如何是好?庆轲只一霎那,就已转过无数念头,千钧一发,容不得再想,他迅速抓起席上羽觞,猛力掷向那人头颅后侧!
那人已听到脑后风响,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他身子一旋一缩,已蹲立在卫君之侧,右手腕同时翻转,手中之剑已改刺为拦,架在了卫君肩上,左手臂紧紧搂住卫君左胸。卫君觉察变化,方睁开双眼,庆幸之余,却浑身发抖,全无了国君安稳之态。一众大臣这时也看清那人面貌,不约而同大吃一惊,竟然是公子木!先君卫怀君之子,十年前的太子。
羽觞落空坠地,啪嗒碎裂成片。众多卫士,此时也赶来了,待见国君被劫,俱不敢轻举妄动,只有层层围拢,慢慢逼近。长柄单戟,直围了个水泄不通;铁制戟头,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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