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三省抬了抬眼,突然压低声音说道:
“别让我那大侄子晓得这事。”
“为何?”
“他还未到知晓的时候,其实应该说,要知道的人,不是现在的他。”
张起灵敛起目光,往后退了半步:
“你不是吴三省。”
对方收紧散漫的眼神回答:
“我是。”
“嗯?你们在说什么?”吴邪端着酒具出现在拐角处。
“没啥,温好啦,咦?没下酒菜吗?”吴三省几步上前接过吴邪手里的乌漆托盘。
“这是安神的米酒,喝了快去睡觉吧。”吴邪推推他家三叔。
“还是我家大侄子孝顺,三叔没白疼你!”
“省省吧,下次少给我惹麻烦就行了。”吴邪叉着腰说。“还有你,快回去睡觉。”他揪着张起灵的衣袖往楼上走。
吴三省在下头笑嘻嘻的说:
“张小哥,忍忍吧,你跟我家大侄子认识那是注定的。”
吴邪嘟着嘴没说什么,倒是这话在张起灵听来别有深意。
“你究竟知道多少?”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吴三省。
后者则神定气闲的嘬着米酒,笑着瞥他一眼。
“我不是说了嘛,无可奉告。”
进屋前,吴邪轻轻揪住张起灵。
“三叔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
张起灵看着那双灿若桃花的眸子,半晌,摇摇头。
“没有。”
“…是吗?”
“嗯…”
吴邪垂头抚着拇指上那枚碧玉扳指。
“我回去睡觉了,你也早点歇着吧。”
说完一头扎进房间。
“吴邪…”
“别担心,你不想说我就不问。”温软的声音搁隔着雕花门板传来。“等你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吧。”
“…再等等,再等等一定告诉你。”苍白的指尖抚在隔扇门板上。
“好啊,没问题。”吴邪背靠在门边,低声回答。
“晚安。”
“嗯,晚安。”
窗棂外是连绵起伏的黝黑山脊,与白天的温婉截然不同,肃萧的让人心神不宁。
吹了烛火,张起灵倚坐的窗沿上,葱白指尖摩挲着刀柄上细腻的羊脂玉牌。
他喜欢这通体晶莹的玉件,温润的感觉像极了那个人。
张起灵确实不后悔认识了吴邪,只是他连自己是谁都不清楚,又要怎么跟他解释?
若是某天自己真的突然消失了,那个人会不会翻天覆地的去找?
会闹得到处鸡飞狗跳吧,果然还是不能随便消失啊…
张起灵望着弥漫的夜色,伸手抚了抚嘴角。
那里正微微上扬着不可思议的弧度。
张起灵。他压低声音对自己说。你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倏然隔壁房传来咯咚一声响,紧接着就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吴邪熄了蜡烛窝在床上发呆。
那个人什么都不告诉他…
嘴巴上说着‘没关系’‘不介意’,其实心里早就翻了五味瓶,各种味道混在一起,那难受劲儿只有自己才晓得。
“早知道就不来了。”
他抱着膝盖兀自嘟哝。
胸腔里翻腾着强烈的不适,似乎立刻就要冲口而出,吴邪深吸口气,硬是把它强压了下去。
这身子骨,回去怕是又要挨王盟的骂了。
他笑笑倚在床边。
那个人要是消失了,自己大概会翻天覆地的找吧?
“哎…”灿若桃花的眼眸水波荡漾。
或许不认识他会比较幸运…
吴邪猛然一惊,被自己突然冒出的想法吓了个十足十。
…不是早就认了嘛,遇到他算我栽…
他浅浅的咳了几声,胸腔里的躁动愈来愈大,整个肺叶似乎被紧紧捏住,窒息铺天盖地般的袭来——
檀木匣子被撞下床头,咯咚一声摔在地上。
刺啦——挂着寸把长流苏的锦缎布幔扯落了下来…
“吴邪?吴邪?怎么了?”
微凉的手扶住他的肩,吴邪像是溺水者倏然抓到一根稻草般死死掐着张起灵。
半晌,才从那剧烈的咳嗽中缓过气来。
“…我没事…哮喘罢了,老毛病。”
他拭了把冷汗,瞄见张起灵手臂上浅浅的淤紫。
“好像做坏事了。”他勾起嘴角笑笑,脸色苍白的骇人。
“回庐州,你这身子不能再耽搁。”张起灵将撕破的流苏布幔丢下床,淡漠的语气却不容反驳。
“可是,三叔还在这…”
“不管他。”
张起灵把被褥胡乱塞进吴邪怀里。
“明儿一早就动身。”他顿了顿,倚在床边坐下。“你睡,我在这陪你。”
“哎?!”
吴邪这时的神情可谓是千变万化。
“你不是那张起灵,你是他孪生兄弟之类的吧?!”
波澜不惊的眸子倏的凑到眼前,吴邪感觉到了那人温热的喘息。
“要不要确认一下?”张起灵挑着眼皮瞅着他微微张开的嘴唇。
“不用了…”
吴邪很识趣的钻进被褥。
张起灵还未坐稳,只听得一声尖锐的枪响惊鸿而现,紧接着就是潘子的怒骂:
“他奶奶的黄毛鬼子站住!有我在就甭想碰三爷!”
吴邪心里一阵狂跳,掀了被褥从床上蹦下来。
“三叔出事了!”
吴三省的确出事了。
洋鬼子得不到铜鱼,卑劣的采取了蛮夷惯用的手段——
杀人夺物。
“蛮夷就是蛮夷…”吴邪哐一声砸的那景德镇珐琅瓷器碎成满地残片。“三叔人呢?”
“逃走了。”潘子喘着粗气回答。
“那老东西只要逃走了,大罗金仙都抓不到他。”吴邪负手在屋里转了几圈。“那些洋和尚找到想要的东西了吗?”
“问题就出在这。”胖子抹了把脸上的汗。“黄毛鬼子搬了救兵来,他们之所以没去追你家三叔而是留在村里,很显然,他们以为你家三叔把东西留给了你。”
“可我没有…”后半句话硬生生哽在喉咙里,吴邪僵了一会儿,转头看着张起灵。
后者别开眼神望向窗外。
吴邪咬了咬嘴唇。
“备马,我们得离开这。”
如果下回做生意再遇到洋人…我一定要把他们榨到内裤都不剩!!
吴邪靠在大块青石砌成的巷墙上喘着气。
连行李都没打包好,那群不懂礼数的蛮夷便闯了进来,匆忙间张起灵把他从小门推出后院,还未站稳就听见金属撞击出的冷冽声响。
四个人当中最没用的自己,这时候能做的只有跑。
西递的巷子错综复杂,虽然只能向无头苍蝇似的乱窜,不过也给那些凶神恶煞的蛮夷们增添了不少麻烦。
“回去的时候顺道上九华山去去晦气吧…”吴邪顺了顺气,抬起疲惫不堪的长腿。
“怎么不试试向上帝祈祷呢?”
倏然有声音轻轻的在身后响起,混合着略微奇特的发音,让人后脊一凉。
“…”吴邪僵了好久才强迫自己转身。
异国少年的金发在月光下闪着微光,连带着碧蓝色的眼瞳一起漂亮到不可思议。
“你好…”吴邪条件反射般的后退几步。
“你不用那么紧张,吴先生。我不会伤害你。”裘德考眯着波斯猫一样的眼瞳瞅着他的猎物。
“很没说服力啊,你这话。”吴邪忍不住商人性子耍起了嘴皮。
“我说得是真的,吴先生。”裘德考收起寒光四射的匕首,摊开掌心一脸无辜的走近。“我不会,也不想伤害你。”
吴邪的后背抵在冰凉的青色石墙上。
“只要你把铜鱼交出来,我可以保证放你们走。”
手臂撑在石墙上,裘德考居高临下的望着吴邪。
那一瞬间吴邪甚至在想这个少年是不是有着日耳曼血统。
铜鱼?心里不由咯噔一下。这就是三叔隐藏的东西吗?
心里虽然满是疑惑,但要骗骗这个不过十多岁的少年,他吴大商人可是胸有成竹。
“我凭什么相信你会放我们走?”吴邪敛着漆黑的眸子瞧他。
“因为我喜欢你啊。”
“胡扯。”
“喂,回答的太干脆了吧。”他伸出长指勾勾吴邪的下颌,却被对方一扭头甩开。
“勾引我?过两年再来吧,你还太嫩。”
我们的吴大商人身经百战,宰过的人比他吃过的米都多。
只是一旦吴大商人牛脾气上来,就不晓得‘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句话是怎么写的了。
“你的上尉阁下不在,主导权现在可是在我手里哦~”
金发少年越凑越近,威尼斯玻璃样的眼瞳瞅得吴邪寒毛倒竖。
“…别靠那么近成吗…我过敏…”吴邪龇牙咧嘴的往后缩。
“我只想和你谈谈啊。”
“我跟你没有共同发语言…”
话未说完,吴邪脸色忽的一变,目光直直射向裘德考背后的深巷。
“三叔?!”
“吴先生。”碧蓝色眼眸笑成了缝,少年修长的手臂轻易将他困在其间。“这种小儿科的把戏我可不会上当哦。”
“谁跟你耍把戏,我可没空!”
吴邪狠狠一肘敲在裘德考胸口上,转身便要去追吴三省。
难道那家伙真的还藏在这?裘德考回头去看,被吴邪逮着机会狠狠踹在小腹上。
深巷里空无一人,哪有什么吴三省。
“把戏是很小儿科,不过到了吴爷手上一样玩的你团团转!”
吴邪撩起衣摆扎进巷子里。
腿长就是有腿长的优势,一条小巷十来步便冲到头,然后立即窜进另一条。
“你是泥鳅吗?窜这么快干嘛?”
裘德考跟在后面喊。
吴邪吓了一跳,卯足劲儿往前冲。
“我不快行吗?!”
这家伙怎么还有劲追我?莫非刚才那脚踹的不够狠?我还是太心慈手软了,早知道就该去踢他的子孙根…
吴邪边在心里暗自悔恨边加快脚步。
狼狈的窜了几条小巷,这才似乎勉强甩掉那家伙。
“满身筋肉的野蛮人…”
抱怨声还未落地,一双气劲极大的手倏然勒住他,二话不说拖进边上昏暗的巷子里。
吴邪几乎是反射性挣扎,只是那人力道大的可怕,根本没有他反抗的余地。
“别动。”
淡漠的声音吹进耳膜,化成灰吴邪都能听出来。
是那个人…
而后勒着自己的力道逐渐放松,吴邪略微转过头,意料之中的看到了那双与世无争的眸子。
“你,这是怎么了?”
借着细微的月华,吴邪瞧见张起灵那白缎墨纹衫早已不知去向,里衣也被挑破了盘扣,裸露的胸膛上印着一只麒麟纹样。
麒麟?之前从未见过他身上有刺青啊,打哪儿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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