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待会儿就去煎药,老板你可要撑着点,跟我们一起吃年夜饭啊。难得今年多了这么些人。”王盟示意胖子小点声,便轻手轻脚掩了门出去。
“走吧,去给三爷敲点冰块降温。”潘子捅了捅张起灵。
后者瞄了眼烧得正迷糊的吴邪,一言不发跟出了门。
潘子叼着烟嘴儿,也不着急敲冰块,只是蹲在台阶上磕了磕烟灰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
“三爷今年很开心。”
张起灵不解的望着他。
潘子吐了口烟,自顾自的继续说。
“以往的时候,一年到头这院子里也只有王盟和三爷俩人。我和胖子虽然每年都说会来过年,可不是在路上耽搁了,就是被那死胖子花天酒地糟蹋了路费。”
潘子把手拢进棉衣的袖管里,烟嘴还冒着丝丝青烟。
“三爷嘴上说着爱清静,但这都十几年没回家了,过年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会寂寞吧。”
他瞄了张起灵一眼。
“我觉得你跟三爷挺合拍,能多陪他就多陪一阵子吧。反正等你走了,这院子又只剩下他俩。”
张起灵心里咯噔一跳。
险些忘记,自己不过是奉了孙师长之命来养伤的而已。等这尸毒尽散,也就没理由再呆在这儿了吧。
他仰望着雾霭沉沉的天空,身后的屋里传来胖子和解子痒的嘟哝声。
“我只是随便说说,你可别翻给三爷听啊。”
潘子收了烟杆,掏出王盟给的白绢帕子裹了敲下来的碎冰。
“别看三爷平日大大咧咧没心没肺,沮丧的时候也能闷个一两天不说话。”
潘子慢条斯理的进了屋,留下张起灵独自站在走廊里。
噼里啪啦的炮响不绝于耳。
他摸到了刀柄上温润的玉牌,轻轻握在掌心暖着。
习惯寂寞需要很长的岁月。
习惯热闹或许只要一分钟。
“上尉阁下,怎么在外头站着?很凉的,快进屋吧。”王盟端着黄铜藤花柄小炉,上头还垛着紫砂药壶。
张起灵看了眼里屋,轻声问道:
“他没事吧?”
王盟一愣,略微点了头。
“跟以前比起来,老板的身子已经好了很多,从前这种程度的高热可是家常便饭啊。”
王盟眯了眼睛,不由想起几年前那个稚气未脱却强装老沉的少年。
当初怎会想到要跟着这个比自己小了整整十岁的少年走南闯北呢?
他呼了口气,轻轻摇摇头。
那时候一定疯了。
王盟听见胖子的嚷嚷声,他站直了腰板,推开雕花隔扇门。
“想吃年夜饭都给我到厨房帮忙去!少在这碍事!”
他往黄铜小炉里填满炭火,转身对张起灵说道。
“上尉阁下,我家老板就拜托您了,我带这几个碍事的家伙去厨房。”
“为什么胖爷爷我要下厨房!”胖子不满的嘟哝。
王盟笑眯眯的一挥芭蕉圆扇指向小院的大门。“胖爷,恕不远送!”
“…”胖子蔫了脑袋说。“我去厨房要做啥?”
“你啊,捣蒜泥吧~~”
潘子挠挠脸颊。“你这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真是跟三爷学了个十足十啊…”
“少罗嗦,你也去厨房。”
“王盟你是护犊子的母牛吗?三爷早就不是小破孩了。”
“除非你想办法把我们家老板嫁出去,否则我是不会放心他的。”王盟圈着手臂说。
“你这是在故意刁难我吗?”潘子摇摇头,突然瞄见了靠在门边的张起灵。
张起灵只觉得一阵恶寒,抬头便瞧见四只溜圆的眼睛瞪着自己。
“勉强可以同意。”王盟皱着眉。
“你要求真高…”
“少给我贫嘴,提溜上那解子痒,厨房滴干活!”王盟叉着腰。“上尉阁下,这药麻烦您看着。还有,务必要让我家老板喝下去!”他恶狠狠的说。
“罗刹呀~~”
潘子被王盟一路向厨房撵去,解子痒磨叽了半天,瞅瞅吴邪又瞅瞅一边的张起灵。
“三——三伢子从小就身子不大结实,从树上摔——摔下来,能——能吱哇乱叫个大半天。知道他——他出走之后,大家都——都认为他那身板子能活下来就——就不错了。”解子痒擦擦圆片眼镜。“不——不过现在似乎用——用不着我太担心。”
他从张起灵身畔轻轻擦过。
“为何跟我说这些?”张起灵仍旧倚在门框边,那淡然的眸子瞄了他一眼,又飘回吴邪身上。
“不为什么。”难得解子痒不结巴。“想说而已。”
门外寒风袭袭,解子痒不由打个哆嗦,他把手拢进袖管里,头也不回的对那张起灵说道:
“三伢子怕——怕苦,从前喝——喝药的时候能让一大家子人从——从——从村东头撵——撵到西头。”他搓了搓冰凉的耳珠。“要——要辛苦你了上——上尉阁下。”
张起灵探出头,听见那解子痒边走边嘟哝:
“我——我宁愿去——去厨房,也不——不要伺候三伢子喝——喝药…”
张起灵微微蹙了眉,他关紧雕花红木门,回头看着烧到满嘴叽歪叽歪的吴邪。
我是不是揽了个麻烦事儿?
吴邪烧得哼哼唧唧,张起灵凑过去一摸脑门儿——
啧啧,敲个鸡蛋就熟了。
手还未收回,便听那吴邪蚊吟般哼道:
“…死胖子…还我买兰花豆的三文钱…”
那张起灵抽了抽眉脚。
这果然是做生意的啊…
他在床边坐下,掖好锦被上的提花羊毛绒毯。拿着芭蕉小圆扇伺候起炉子上的药材。
床头檀木藤纹脚镂花小柜上置着巴掌大的缅玉香炉,镂空处鎏了祥云金纹,盖儿顶上还嵌着指甲盖大小的珍珠。
张起灵捏开盖子,丢了轮篆香进去。
不一会儿,清雅的味道徐徐飘散。
炉子上的药材咕嘟咕嘟翻滚着,张起灵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小扇。战刀立在床脚,羊脂玉牌垂着黑曜石流苏安静的一动不动。
他转头去看吴邪,一张脸烧得红扑扑,眉间还蹙着浅浅的沟壑。
张起灵不由伸手拂去那浅痕。
吴邪的长睫扑棱几下,慢吞吞的睁开眼睛。
“醒了?”
张起灵揭了揭药壶的盖儿,似乎觉着还欠些火候,又合了上去。
吴邪使劲眨了几下眼,这才让视线集中起来。
“…怎么就你一人?”
他望着空空如也的屋子问。
“去厨房了。”
张起灵扶他坐起,将王盟早些时候准备的浅黄缎子流水绣纹袄胡乱塞给他。
吴邪扣着丝锦盘扣边笑边说。
“你还真是不会照顾人,王盟怎想起让你留下?”
他靠在布满雕花的床榻上,未退烧的双眼水汪汪。
“为了让你老老实实喝药。”
张起灵挑着眉瞅他,丹凤狐眸一敛,立时倾了人城无数。
吴邪嘶了口气转过头。
“以后别挑着眉看人,让人想抢回去做小倌…”
张起灵正待发作,却瞧见吴邪扯了嘴角不断的笑呐笑。那口气便硬是给他咽了回去。
“喝药!”
他揭开紫砂的药壶盖儿,棕褐色液体打着滚冒出诡异的味道。
张起灵不由僵住了身子。
居然比那老粽子的尸水还惊人…这玩意喝了真不会死吗?
一边的吴邪皱着小脸哭丧着说。
“王盟秘制特效药…”
不过抱怨归抱怨,张起灵见吴邪视死如归的端起那嵌银边绛花釉瓷碗。
“不是说伺候你喝药很难吗?”
张起灵看那吴邪一脸生不如死的表情,蹙着眉问。
吴邪丢下药碗抚着胸口,半晌才缓过气来。
“…因为我想和大家一起吃年饭啊…”
他从床头雕花小柜里扒拉出一包蜜橘,拼命往嘴里填。
“往年都只有我和王盟两个,实在是孤单的紧。”
张起灵愣了好一会儿,慢吞吞的捏起鎏金拨子拨了拨缅玉香炉里的篆香。
青白釉双耳长颈瓶里竖着新鲜梅花,缀在窗畔一点嫣红。
没人知道这个平日里嘻嘻哈哈的商人有多寂寞,十多年来除去阿谀奉承,剩下的只有那忙里忙外的管家。
清冷的小院里,‘跟我一起过年吧’,似乎成了某种奢望。
院外炮竹声声辞岁,张起灵垂下眼帘。
从来就未在意过年这种事,于是年复一年,等回过神的时候,早已孤身一人。
他看着吴邪专注的剥蜜橘。
在这,大概也呆不了多久了…
吴邪嘴里填的都是蜜橘,眼见张起灵一眨不眨的瞧他,便把手中剩下的蜜橘都塞进他嘴里。
张起灵正愣着神,倏然唇上一阵冰凉,有什么甜甜的东西落进口中。
“这是我私藏的零食,不许跟王盟说哦。”
吴邪钻进被子里,露出俩眼睛瞧着张起灵。
“我现在要好好睡觉,一定会赶在晚上之前退烧。”
他翻了个身,随后又转回来。
“你要等我一起吃年饭。”
张起灵垂着头,见那吴邪整个儿窝在被子里,只露出俩眼睛忽闪忽闪的盯着自己。
他伸出手,一把合上吴邪的眸子。
“快睡觉…我会等你…”
“一定要。”
吴邪嘟哝着闭上眼睛,不一会儿便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张起灵长长的松了口气,唇畔还残留着些许蜜橘的甘甜。
好好睡,我等你。
王盟今儿是把家底都亮了出来。
象牙包银嵌翡翠的筷子,清一色绛花釉八宝瓷碗,掐着祥云流水金纹的花盘,白铜镀银花鸟吉祥火锅。
胖子凶神恶煞的直取那四喜丸子而去,解子痒啪的隔开他油腻腻的筷子,胖子利索的一个鹞子翻身,戳起那最后的四喜丸子就遛,解子痒气的直蹦。
王盟和潘子坐在一边醉醺醺的划拳,酒瓶子咕噜咕噜滚的到处都是。
吴邪使劲吸溜着鼻子,把毛毯裹得更紧些。
“早知道会这样那还不如往年…”他瞧着满屋狼藉心想,目光飘移一圈,吴邪不由轻轻蹙起眉。
还有一个人去哪了?
张起灵拢着袖口坐在廊柱旁的台阶上,南方的冬夜和北方比起来实在不算什么。
“在这里不冷吗?”吴邪把袖管中的铜手炉塞进他怀里。“你瞧,手都冰凉冰凉的。”
张起灵望着他微微上翘的唇角,倏然揪住他的衣襟一把拖过来,额头抵上他的。
“…还未退烧吧?”
吴邪盯着那双狐眸好一会儿。
“已经退了很多,不要紧。”
他说着在张起灵旁边坐下,摆开托盘上的酒盏。
“怎么不进去?”吴邪拎起温在铜壶里的长身细颈广口酒盅,拇指上的缅玉扳指映得手掌格外苍白。
张起灵瞄了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