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都知道眼前的这位都水监“巧思绝人”,对他说的话深信不疑,往手中吐口唾沫,两手搓搓,使劲地挖起来。
也就挖下去半丈,施工人员惊叫起来:“挖出砖木啦!挖出砖木啦!”
郭守敬弯腰拿起已断裂的半块砖在手中掂了掂,笑了:“这就是金代的闸坝旧址。”
这令当时参与施工的人们佩服不已。
经过一年的紧张开挖,至元三十年(1293)秋,大都至通州全长164里104步、铁底铜堤的运粮河开凿完成。用工285万个,用楮币152万锭,用粮38700石,另外还有木、石等物,不计其数。
工程完工时,适逢元世祖忽必烈从上都回到大都,他看到积水潭烟波浩淼,水天一色,樯桅蔽水,盛况空前,大喜过望:“此河朕想了多年,今日得以开通,郭都水功莫大焉,朕另有重赏。此运道畅通天下,惠泽大都,就叫它‘通惠河’如何?”
运河畔响起一片“吾皇英明”的赞美声。
穿城而过的通惠河上建有156座桥,码头设在积水潭。南来的船只可以直接抵达大都积水潭码头。元政府特别调军500人于新浚运河看护闸坝。设闸官28人,每闸设闸户若干,负责闸堤日常养护和小规模维修。
元政府打造的8000余艘运河漕船,前不见首,后不见尾,将一船船来自鱼米之乡的漕粮运达大都,一天不停地沟通着大都和外地的经济联系。
积水潭因运河的仙气而成了一热闹非凡的水港,北京城一下换了气氛。一时之间,漕船首尾相衔,鱼贯而入,满载着江南的稻米、木材、陶器和各路的绫罗绸缎,驶入积水潭,热闹了全北京。汪洋十里的海子岸,顿时变成了南北货物交换的大码头,潭内舳舻遮天蔽日,“燕山三月风和柔,海子酒船如画楼”(王晃)真切地描绘出了当年的繁盛。
大都城“市”也随之兴旺起来。当时北京全城商业最繁华的地方,位置在积水潭北岸的斜街上,称之为东城的斜街市。再加上西城的羊角市、北城枢密院角市,号称北京三大市。此外还有附于以上三市,或在城门外两侧的米面市、柴草市、杂货市、段子市、皮帽市、鹅鸭市、珠子市、纸札市、靴市、车市、供木市、鱼市、舒噜市(金银珠宝)、果市、铁器市、穷汉市、蒸饼市、胭粉市等,凡生活所需,或富者奢侈品,或穷人生活必需品,一应俱全,都能在市内买到。
横空出世(4)
如果没有大运河,北京最多只能算个区域城市,不可能有能力辐射华夏、成为全国的经济中心。
文人雅士喜欢汇聚在清流潺潺、舳舻蔽水、盛况空前的积水潭边,赏酒作文,比宋代更加繁盛的食肆、勾栏等由此迅速发展起来。大运河水养育出了关汉卿,浇灌出世界为之瞻目的元杂剧,达官贵人们、商家大贾们、船夫走卒们、市井百姓们……穿行于此,选择他们心仪可意的各式物品,在短短的一个时辰里、小小的一方舞台上,欣赏着《赵氏孤儿》、《救风尘》、《窦娥冤》……体验五味杂陈的人生,大起大落的命运,为人生的悲欢离合、为运河的苦难和辉煌,亦喜亦伤。
没有大运河,大都不可能成为中国的文化中心。
至元十七年(1280年),征服南旺水脊,开通济州河;
至元三十年(1293)秋,凿成大都至通州的通会惠河;
泰定二年(1325),用役工万人次 、前后历时达36年之久的会通河修成。
至此,弃“弓”走“弦”,“马头上的缰绳”最终被彻底地拉直了,将海河、黄河、淮河、长江和钱塘江五大水系连在一起,成为当时中国最重要的交通命脉。与隋代的南北大运河相区别,这条大运河此时被人们称为——京…杭…大…运…河!
京杭大运河横空出世!
京杭大运河由以下个段组成:
通惠河:也称大都运粮河。自昌平引水入大都,再从大都达通州;
通州运粮河:从通州南下大沽河,西接御河;
御河:即卫河,从天津南至临清,接会通河;
会通河:从临清至须城安山,接济州河;
济州河:从须城安山接泗水,入黄河,接扬州运河;
扬州运河:从黄河到扬州瓜洲,入于长江;
江南运河:由长江口经镇江、丹阳、常州、无锡、苏州、嘉兴抵杭州。
蒙古人以他驾驭烈马的雄气和魄力,定都华北,接着扭转大运河自西向东的流淌方向,将原来如张开的折扇状大运河,一转成为直线型京杭大运河,改写了大运河的历史。这里的“一转”,是巨大的国力投入,是无数黎民百姓热血乃至生命的代价。
从此,北起今日的北京南至今日杭州的大运河全线贯通,内河船只可自杭州北上3500多里直抵大都。整个运河由初开时以漕运为主,迅速衍生为货运和客运并举,浩浩3500里的大运河,融北方的豪壮与南方的灵秀为一体,集北国的粗犷与南国的妩媚于一身。用更加甘冽的乳汁,抚育两岸那更加发达的头颅,更加健旺的身躯,更加娇美的面容;去蕃孳两岸那更加饱满的稻谷,更加肥硕的牛羊,更加郁烈的花香……
哦,大运河风帆如樯,往来无绝,那份繁忙,3500里运河简直就是3500里熙熙攘攘的集市。与这份繁忙相对应,东部沿海日益荒凉、寂寞下去。海上运输被中断了,被忽略了,或者没有了发展的动力。
大运河水以它的富有,孕育出沿岸一座又一座的明星城市。从大都到通州,从德州到临清,从济宁到扬州,从常州到苏州……它们像发面包似的,一天胜过一天地“发”起来。当时中国最具活力的城市,几乎全部集中在运河沿岸。与运河沿岸这种密集的富裕城市带相对应,整个中国东部的海岸,城市寥如晨星。有人说,以钱塘江口为界,以北是泥沙海岸,以南是基岩海岸。基岩海岸水深、沙少,易建港口,由港口又可发展成为城市,而泥沙海岸不宜于建设港口,也就难见城市。真的是这样吗?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又怎样解释今天的上海、天津……在中国北方海岸线上的崛起?
——这一切与大运河有关。
大运河,酿造了中华民族的繁荣;之后的历史,整个民族也在为大运河酿造出的这份繁荣支付代价。
京杭大运河的贯通,元代大科学家郭守敬功勋卓著。为铭记他不朽功绩,后人为他修建起了一座纪念馆。纪念馆坐落在今天北京市内西海北岸的一座小山上。比起终日喧闹的后海来,郭守敬的纪念馆相当冷清,前来这里追怀先辈的人寥寥无几。在日益现代化的时代,运河,再不是都城的命脉,再不是王者的神经,离我们的生活渐行渐远,远成了古代文物,远在了我们精神难以触及的地方。追逐实利、很现实的人们,再没有要来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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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空出世(5)
小山下,郭守敬雕像肃穆挺立,犀利的目光凝望着他在世时繁极一时的银锭桥方向,默然无语。
你看到了什么?
深秋,我伫立在郭守敬塑像前,默默地这样问着。
回答我的是从塑像边掠过的浩浩天风。
暮色渐浓,檐角悬着的铃铛在晚风中间歇响起,一声,又一声。像是追念,像是怀想。倾心聆听,其中有说不出的慰贴和凄凉。它像一个多情的幽灵,独自追思着那不可唤回的渺若烟云的以往,又是赞美,又是惋惜,又是哀伤,充满怨望和依恋,在薄寒的空气中不住地颤动……
“功漕神”(1)
元帝国因运河输来的漕船而强盛,因运河送来的战船而灭亡。
运河还是运河,不同的是今天运河来往的船只上飘扬的不再是元帝国图案复杂的九龙旗,而是朱元璋的大明旌。
1368年,朱元璋在应天(今南京市)称帝,定国号为明,建元洪武,“淮右布衣”朱元璋成了明太祖。
当明成祖登位后,他决定迁都北京。
迁都北京,首先要建好都城,大量的建筑材料要运到北京去;将来都城在北京,漕运要考虑到;这些都仰仗于大运河。作为沟通南北方向水运的京杭大运河的畅通,对国家的政治经济至关重要的地位再次凸显出来。从速、从快疏浚、治理大运河,进入了史书称“智勇有大略”的明成祖的战略视野。
会通河是京杭大运河的关键河段之一。我们还记得,这段河是由郭守敬等勘测设计、礼部尚书张孔孙等人领导,历时36年得以最后挖成的。
然而,尽管它的开通实现了“拉直马头上的缰绳”的“朕愿”,京杭大运河得以全线贯通,但这段河道的通航情况并不理想。不知道是不是天才科学家郭守敬在这里的测量出了差错……济宁的地势比南旺低,往南旺方向分水,实际上是要“水往高处流”,留下了工程隐患。河道常患浅涩,漕船经常在这里搁浅;岸狭水浅,不任重载,每岁不过漕数十万石。
在整个元代,会通河水量不足的问题一直没有得到根本解决,以至会通河的效率非常低下,管理和维护也都相当困难。
如果当时元世祖不以“全国水事繁重,爱卿不可专事一项工程”为由,能让郭守敬主抓这项工程,而不是让不懂水事的礼部尚书张孔孙等人来主持,也许,郭守敬早就发现了会通河的病症,并加以彻底的医治;如果郭守敬再年轻些,能再来实地考察,也许这个问题也早就解决了。可是,这一切只是“如果”。会通河1325年筑成,而享年87岁的杰出的科学家郭守敬在9年前(1316)就仙逝了。他没有能看到会通河的开通。
终元之世,会通河症结未除,这个难题留给了后世。后世呼唤着另一位“郭守敬”,一位能使会通河“回春”的“妙手”!
岁历翻到了永乐九年(1411)。这年春,济宁州同知潘叔正建言:“会通河道……淤塞者三分之一,浚而通之,非惟山东之民免转输之劳,实国家无穷之利也。”(《明史·河渠志》)
潘叔正的上奏与成祖的心思不谋而合,建议遂被朝廷采纳,永乐帝朱棣派工部尚书宋礼赴山东主持会通河的治理:
“卿亲赴山东,与侍郎金纯、都督周长一起,瀹渫拓宽会通河,畅通河运。” (《明史·河渠志》)
宋礼,字大本,河南永宁人。这位河南籍的工部尚书一行领皇命来到山东,立即被会通河水源不足、地势高低悬殊等一系列棘手的难题困扰住了。
山东自古缺水,唯有汶上汇集了众多泉水可供利用。至元二十六年(1289)元代开会通河时,征服南旺水脊,于汶河上罡城坝分引汶水水量的2/3经光水至济宁入会通河南北分水,使航运成为可能。然而,济宁不是运河的最高点,分水不畅,水源处理显然不当。又,岸窄水浅,堤岸崩塌,河道淤塞。显然,会通河航道不畅的症结在于水源不足。如果不能开辟新的水源,会通河病症难以根除。
新的水源在哪里?
怎样开辟?
如何才能避免重蹈元代开凿会通河不断淤塞的覆辙?
明成祖给了宋礼“畅通运河”的旨意,但并没有给他解决问题的方案。宋礼领着25万人的疏竣队伍,在会通河工地空待了几个月,未见成效。
愁眉终日不展的宋礼团团急得转。
好计策在屋子里是转不出来的,它只存在于现实的考察研究之中,智慧和伟力存在于民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