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太大,吓了我一跳,差点就打翻了手里的茶盏。
毕竟共事多年,他也太无情了。我心里暗暗为修罗不值,竟交了这么个朋友。
修罗倒是还是原来那副样子——等死。
只是,看他那么想死,我倒不想杀他了,反正我本就没什么心要他死,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才是我真正想要的。谁叫他要杀我,要杀我就要付出代价,他自己也应该明白!
“来人,替大护法把锁链卸了!”我喊了一声。
修罗这才抬头看了看我。
看到他抬头,我便对他微笑,我待人一向很和善,即使迎接到的只是对方的冷漠,我也不会太计较。
“你走吧。”我轻语道。
他看我,眼神里好像有点惊愕的意思。
一旁右护法的反应倒是出乎我意料,本以为又要同上次弋菀的事一样,跟他再扭上半天,而这次他倒没提什么反对意见。
看来,他也并非真心要置修罗于死地。
修罗自幼在教中长大,他在幻冥的声誉有多少我不用大脑都能想象得到,要不是有祭祀站在我这边,我怎么可能在这个位子上坐得如此太平。何况,连昊天都说前教主待修罗如父子,真不知道我这个挂了名的女儿,到底算个什么?
见他对我的宽宏大度极度质疑,我只好又重复道,“我放过你了,只要你能走出灵蕤宫,就可以离开幻冥。”
昊天曾对我说过,灵蕤宫的迷阵是按天书八卦所布,如星斗转换、日月交替一般,无时无刻都在变化,若没有布阵之人以意念转达指示,要走出此阵,除非此人有绝对的能力与毅力,寻常人是绝不可能的。而在昊天口中所说的绝对就是完全,但人根本就没有完全的。
修罗盯着我看了良久,又仿如有话要说。
临走前难道还想要给我来个动人场面么?我有点疑惑的看他。
不过他终究还是没有再说什么……
看着他缺了一只右手的残破背影渐渐隐没在一片纷乱的菊丛中,我还真有点想把他拉回来的冲动。毕竟,他即使可以离开这里,但又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再留下他……
“你认为修罗可能走出你的阵法么?”迦楼罗告退后,我依偎在昊天怀里,小声问他。
他皱眉不语。
“难道……你要放水?”
“修罗不是简单人物……”他道。
我轻笑,道,“无论他走不走得出这个阵,介于正邪之间的他,如何立足我倒是也很想看看……”
“我真不明白你……”他撩了撩遮在我面前的几屡长发。
“我?”我笑笑,道,“为什么?”
他只是望着我,沉默。
修罗……
他家破人亡又与我何干?我,紫瑶的命自出生就这么贱么? 他没有杀我,我还他一条命,以后若还能再见,我们也仍是敌人……
“昊天,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世么?”我问他。
他眉目轻垂……
“为什么……”我本想问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但想来他也不会回答,他不说的自然有他自己的原由,便转而问道,“……为什么你会在幻冥?”
他沉默了许久道,“……我一出生就在这里……”
“是么……”
我离开他怀抱,缓缓漫步于花间。
如我所料,昊天果然是属于这里的,从一开始,他就是这个幻冥的……
“这么说,我们认识很久了……么?”我漫不经心地问道。
“很久?”他突然轻笑,道,“从你还在襁褓中时,我们便认识了……”
忽然,一阵风吹过,凋零的花瓣被风带起,旋转着,飞舞漫天……
不远处一个暗影闪现,道,“宫主,祭祀,左护法求见。”
“进来吧。”我随口道。
“谢——宫主放过修罗!”她单膝着地,低头,声音极为恭敬。
我冷冷“哼”了一声,算是回应了她的感激,“你不会只为这种事而特意来见我吧。”
“方才,有人送来一封信函,要交予宫主过目。”她回答道。
我接过信函,打开。
是一封很简单的和议书。
估计那些武林人士已经以擂台式淘汰赛决出了他们的新盟主,所以才敢送来这封信。我想来对书法没太大鉴赏力,前前后后的草书我没看懂多少,不过也大致明白了他们的最终目的——要跟我在天隐楼会一会,化干戈为玉帛。
“我又不懂武,他们要跟我会什么?”我打量手中的信,道了句。
“你要去么?”昊天道。
“一直在宫里也待烦了,不如出去走走,就当郊游了。”我朝他调皮一笑,又道,“而且他们手上还有幻花宫前宫主的舍利,你不想去把它拿回来么……”
“我对那东西没兴趣!”听到我刚才的话,他的语气竟一下失去了往日的温柔,回了我一句便拂袖而去。
我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天隐楼?天隐楼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一路上我一直在思考着这个问题。
为了避免太招摇,或者更好的解释是制造点怪气氛,历来邪教都喜欢在夜间行动。而我就是不喜欢夜晚赶路,影响我睡眠质量。因此,我决定兵分两路前往天隐楼。
一路是浩浩荡荡一行人,弋菀代替我由左护法陪同,夜间赶路。而另一路,很简单,只有我同右护法两人,大白天光明正大地穿梭在人群中,当然,为了不引人注意,我们都衣着朴素,我也隐去了额上的花饰。
由于这次昊天没同来,最喜欢反对我意见的迦楼罗又被我安置在了身边,因此很容易就全票通过。
迦楼罗虽然貌似粗鲁,却心思细密,所谓人不可貌相大概就是如此了,即使现在他身着布衣,仍无法抵挡住他身上与众不同的神将之气。
我故意挑出了些碎发挡在额前,刚好遮住那朵妖艳的蔓殊沙华。虽然本可以找人帮我易容,毕竟在魔教里找个会易容的自然不难,但我自那次青王府回来后,不知为什么就是很排斥在自己脸上贴东西。
“小姐,方才接到飞鸽传书,不出所料,果然有人夜袭……”迦楼罗在我对面座位上坐下,低声道。
我“嗯”了声,继续打量这个茶寮,环视四周茶客,再看看外面路上来往的路人。毕竟是京城的茶馆子就是不一样,四周布置就是比先前的那些地方,上格调多了!
“荨珀呢?”我问道。
“左使没事,只是……那女子仿佛受了重伤。”
“尘儿么?”我呷了口茶,道,“荨珀这不是明显护驾不利么!”
“好像……来者不简单,左使的毒仿佛都对他无甚效力……”
“是么。”
看着来来往往的路人,我突然想到刚才无意间听来的一个消息,便微笑着对迦楼罗道,“刚才听到有人说御驾今日要经过此处,不如……”我眨巴着双眼放出恳求的目光。
“可是……”他仍要劝我不要在一处逗留太久,但也知道我不会轻易听他的话,只好皱眉,深思。
“好了,就这么定了!反正天隐楼也就在咫尺,邀约之日是在明日午时,今天就在这附近逛会儿,也可顺便待荨珀他们过来汇合。”
一语成谶。
迦楼罗只得道了声,“是。”
我在楼上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整个街的行人风景尽收眼底。
迦楼罗仍在我对面坐下,替我倒了杯茶。
“迦楼罗,你的金翅鸟躲在那树上太招摇,”我示意他不远处那棵枝叶不甚茂盛的魁树上面那只金光闪闪的鸟,随口道,“让它换棵树,免得带回被人发现抓进皇宫里了。”
他微微一笑,看了那鸟一眼,那鸟便乖乖换了个歇脚的地儿。
不久,皇帝御驾的大牌场便开始在街前拉开。
前言目睹了这一幕,我才算是深刻了解走龙套的渊源了。
原本皇帝经过我们这种小老百姓哪有可能这么悠闲地坐在楼上看戏,这简直就是对国君的大不敬,不过也不知迦楼罗对老板说了什么,我们就这样高枕无忧的坐定了下来。
“你对他说了什么?”我问道。
“宫主,想知道么?”他笑笑道。
“你不会告诉他我们是行刺皇上的刺客吧。”我轻语。
“我告诉他我是御前大将,而宫主则是皇上的妹妹。”他笑道。
我突然觉得这个笑话好笑,不禁大笑起来。
看着御驾整个繁琐而冗长的队伍在我眼下经过,我当时真有个冲动,向楼下大喊一声,“皇上,要不要上来一起喝杯茶!”的冲动,只是,我不知道这金黄色大轿子中的兄长会作何反应……
夜晚,荨珀如约和我们汇合。
虽然荨珀嘴硬说没事,而其实她的手也已被剑气所伤,只是未伤及筋骨。想来应该是来袭者手下留情了。
“看来他过得还不错么,竟然还有空来管这闲事。”我替她疗伤,边随口道了一句。
“宫主知道是谁么?”荨珀道,“来人身手都极好,而打伤我的此人竟不怕我的“千毒瞑灭”,还一掌把假宫主震伤……“
“你的毒功再厉害,倘若那人百毒不侵,自然也不会对他有太大伤害,”看着她伤已逐渐愈合,我继续问道,“尘儿怎样了?”
“内脏尽碎,熬不了多久,但她仿佛还有什么放不下,就是憋着口气,撑到现在……”
“你替她解了尸魂毒么?”我倒是很惊讶,尘儿那种柔弱女子竟有这么强的意志力。
“没有……那女子意力强得很,本就总不服我控制……”
“带我去见她……”我打断了荨珀的话。
当初她就不放心修罗,而我现在已经放了修罗,难道她还是不放心么?看着她苍白的脸我不禁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在支撑着她活下去。
在青王府也好,在幻冥教也好,她的命本就一直如草芥一般,只是没想到这棵一直扮演着花的草,竟一直陪我到现在……
“伤得很重……”一旁迦楼罗轻声道。
“迦楼罗,不管怎样她还不能死,一定要让她熬到明日天隐楼!”我转身离开。
身后,迦楼罗应声道,“是。”
也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办法,让这个替身在几小时前还是濒临死亡边缘,现在竟能安安稳稳地踏上天隐楼的阶台。我挤在楼下人堆里,暗暗赞叹着。
我周身现在都是各门派的弟子,观望着高高的天隐楼里的举动,一旁还有个声音,轻声道,“原听说幻冥的教主是个绝色的佳丽,今日一看果然……”
汗一个,他到底是来干什么的!不过,我没那闲情去给他个转身回眸,只是缓缓低头找个隐蔽点的地方,尽量避开视线。
天隐楼,原来不是楼,而是一个大殿。
这上殿的台阶倒是颇高,颇有点直入九天云霄的意思,外面看着这殿还算华丽,不知道里面如何?
我正抬头打量天隐楼时,身旁一人靠近过来,“不想进去看看么?可能里面正有好戏……”
是刚才那个声音!我看看他。
他若是知道我是谁,有意过来惹我,我也逃不过;他若不知道,量他也不会把我同刚才那教主联系在一起,毕竟我可是身着布衣,一名良家女子,朴实无华。
心下思量着,开始打量来人。
眉目清秀,印堂高亮,虽然身着布衣,但却仿若有一股神圣之气笼罩周身。此人绝非凡人!
“你能进去么?”我讥笑道。
“我若说能,你去是不去?”他亦笑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