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出生,带走的长公主的幸福,带来了一个悲剧的开始。昊天的出生,带走了宓苑仅剩的一点爱与良知,然后继续了这个悲剧。
“你看,”我伸手取下耳珰,道,“我拿回了舍利。”
他看着我手中的舍利,怒意展露眉间,大声道,“……就为了它?……你差点就无法回来,你明白么!”随即,在我的惊呼声中,他顺手将它挥入菊花丛中。
“你这是做什么?我就是为了它才……离宫,你竟然……”我有点愤愤。
舍利乃玄花至宝,原本只为它能镇得住我身上的妖气才不顾一切去寻,而……现在我还知道,原来它还可为我们缓解当年宓苑在我们身上种下的盅……为何他还如此!
我不再理他,只钻进花丛去寻……
“紫瑶……”他拉住我。
我回身瞪了他一眼,甩开了他的手,继续在花丛里仔细翻,仔细搜。
“当年,宓苑用我们试药试盅毒,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边找,边愤愤道。
“只要我们在一起……就不会发作……”他轻语。
“不会发作?……如果有一天我疯了,会连你也杀了,你不明白么?”我起身,怒视他道。
看我如此,他倒只是轻笑,缓缓道,“好了,我替你取回来……”
早知他会取,我又何必这么屈尊!堂堂教主,竟在花丛里找耳饰,若传了出去,不是被人笑话么?
他轻搂住我,一只手伸到我面前,轻声道,“给你。不过即使不是因为这盅,我的命也早在你手里了……”
宓苑,玄花宫前宫主,也是我的养母、昊天的亲生母亲。
对于她,我不知道应该感谢她的养育之恩,还是应该恨她,恨她救了我却又利用了我。
我于她,到底算什么?
是她嫉恨的师妹之女?还是她对蚩羽侯的复仇工具?亦或是她试药试毒的对象?
“昊天,关于宓苑的事……”
“你都知道了?”他不以为意,问了句。
我回头看修罗,却发现身后空空无人,原来他早已离开。
“修罗告诉你的么?”
我默认,轻笑道,“修罗曾告诉我他救我是为了还你情……没想到你和他之间还有这么一段债?”
“他的确是欠我一条命……”他嘴角微微扬起,道,“你以为……只凭他一人之力可能杀了她么?”
“她?”我看他,“你是指宓苑?你这么恨她么?”
“我不恨她……如果我恨她,反而更称了她的心……”他轻语,目光空洞望而缥缈。
“是么?”我笑笑道,“……我却恨她……”
为了自己的私欲而救了我,以灌输自己的妖力来让我维系生命,然后让我变成了又一个她……
“其实她只是个可怜的女人……”他轻抚过我几缕的凌乱了的长发,缓缓道。
“她的确很可怜,只可惜,我不想怜悯她……如果她没死,我第一个杀她……”
他不语,脸上没有表情。
这么多年来,活死人般的生活我未曾体会到,也不想再与她计较她在我身上做过什么,只是,她为何唤我到这里……
为什么……
我至今仍记得,我来到这里的那片白昼之色,虚无的惨白中,那个声音……那个唤我来到这个世界的声音……
……没想到竟是宓苑的天音之术……
以天音之术唤来我这个四散的魂魄,再继续这个剪不断理还乱的孽缘……
“宓苑,活该她被烧死,引火自焚!”我愤愤道,“只是死了还叫人恨!”
孽缘如何我也认了,只是没想到她死前竟还留下了这个魍魉毒蛊在我体内!
魍魉蛊集合了原本的妖力,阴毒却不至命,如同魍魉魑魅,飘忽随心,最后疯狂迷乱。
之前的治愈之力,现在的毁灭之力,亦是皆为它所赐。
“‘原本此盅并不难解,只是,由于自小就以深染,日长月久早已深入骨髓,再解……恐怕也只是自取灭亡。’修罗曾这样告诉过我。”我道。
“没错……因此……我一直味替你解……”他缓缓道。
这么说的话,我不就如同一个定时炸弹么?
“宓苑自己也深染此蛊,当然,她为的只是它的毁灭之力,只是她没料到刺蛊试在你身上时,竟一直都为治愈之力……癫狂之下,她便在你身上长种了此蛊……”
“怪不得她会投火自焚……原来她一开始精神就已不稳定……”我随手拈起一朵白菊,轻语道。
也许……我总有一天也是这个下场……
他把我轻轻拉进怀里,柔声道,“你也太小看她了,以她的妖力怎会连这点蛊都镇不住……否则,你随身带着舍利又有何用?”
我看他,些微讶异,问道,“那为何……?”
他笑笑,不答。
“你杀了她么?……”
他微微摇头,又道,“……算是,却也不是……”
“什么意思?”我好奇道。
他轻笑。
我欲再问个究竟时,却被他吻住了唇……
菊花纷飞,轻纱萦绕,清风香影……
“你见到苍龙了么?”只是瞬间,昊天的语气竟变得仿佛结了冰一般的寒意逼人。
我一下未能理解他这么快的变化,只“嗯”了声,算是回应。
一阵沉默,让我莫名。
打破沉默,我缓缓道,“怎么了……?我见苍龙,你觉得有什么不妥么?”
“情咒?”他轻语,“方才我便觉得你身上有异……原来,不只是我的护魂咒被破,你还中了情咒……”
见我无语,他又道,“普天之下,可破我护魂咒的除了我本人以外,只有青王的“影龙”……他是因情咒之故而要杀你么?”
我垂头不语。
不知为什么,他的轻语在现在的我听来竟如同质问,而我自己竟好像是做错了事的小孩。
又是一阵沉默。
“你不想说什么么?”他道,“每次你被说中痛处时,就会如此……”
我仍垂头,不语,却只听他道,“……其实……我早知你爱的不是我……从你自青王府回到幻冥的那天,我就知道了……”
怎么会?那是连我自己都未清楚自己的感情……他又怎会……
我抬头看他,他轻笑却带着难以掩饰苦痛,道,“也许你还不知道……在你昏迷的那段时日里……你一直唤着他的名字……”
沉默。
第一次,我竟如此不想有人打破这个沉默。
昊天不惜损耗真气救我的那次,他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我不难想象,只是我无法体会……
难怪,那时他会告诉我:内息已损伤,即使调养再久也无法是回到以前了。
现在想来竟才明白他此句的真意。
其实我根本没有治愈他的伤,隐在心底的伤,我又怎可能治愈,只是撒上了更多的盐罢了……
我仍住在灵蕤宫,即使我同昊天之间的沉默已经可以从日出直到日落,偶尔的几句话也只是作为教主同祭祀的身份,简洁得可怜。
昊天爱我,从过去到现在,他一直如此,不惜自己的生命,也不惜他人的生命,同我相依……
幻冥如今也已是今非昔比,要天下太平仅仅是正派的一方受损自然也是不够的,双方不再恋战,唯一的办法便是——无力再战。
没有了三位护法,所有的事几乎都需祭司亲事。不过这样也好,免得彼此终日沉默得尴尬。
凄凉宝剑篇,羁泊欲穷年。荒野仍风雨,青楼自管弦。
新知遭薄俗,旧好隔良缘。心断新丰酒,消愁又几千。
浊酒一杯,我独饮。
满苑的清雅,我独享。
有时我就万分不能理解,为何在这尸骨堆积的地方会盛开出如此清雅的花。昊天之所以会种了满宫苑的菊花,是不是就为了祭奠那些亡魂……
不过,我想我是喝醉了,昊天只是那种会把刚出生的婴儿都用来当花肥的人,而绝不是那种杀人之前还要打量对方片刻的人,如若他打量的话,也只是在思考对方如何的死法才对他最有价值。就如同我不愿杀人,并非有什么怜悯之心,只是天生晕血,见不得太多的血罢了。
远处的花丛深处,传来一声零碎的哀嚎听着倒是颇为凄惨,不知又是哪里的幼童。
我寻声走了过去……
“宫主!”密室外一名身着黑衣的守卫在暗处向我恭敬示意。
“这里面……是祭司要用的么?”
“是!”他恭敬应道。
我进入密室,他尾随护在我左右。
一个十来岁的孩子,长得倒也俊俏。
我伸手轻抚那孩子。
见我伸手过去,他只便极力向后退缩,眼中彷徨恐惧。
“真是个漂亮的孩子……”我轻笑道。只是无人回应我的感叹。
我是个妖,那么,喝了我的血的昊天又是什么……
……应该也不是人了吧,否则他又为何需要吸食活人的精气以维持生命?
我握住了那孩子的细嫩的颈子,那孩子用一种恐惧得近乎恶毒的目光怒视着我。我想他此刻的心情应该也是十分复杂的,我笑问他,“你怕我么?”
他不语。
就如同当初弋菀一样,不屑理我么?
我又轻声道,“你再不说话,可就死定了,我今天心情可不好……”
“妖女!”他愤然道,但言语中却因恐惧而微颤。
我大笑,笑得前俯后仰。
随后,手上一紧,从前玄丰死时的那一幕又再次重现。眼睁睁的看着这个孩子被我身上的魍魉之蛊一点一点地吞噬,从一个鲜嫩的血肉之躯,慢慢变得焦黑干瘪,然后渐渐消失暝灭。
这些突然让我一下有点兴奋,不知是这蛊还是酒的关系,我觉得自己已有点无法控制自己。
“又要再抓一个了。”身后传来昊天的声音。
“……对不起。”我回身看他,缓缓道,“突然觉得很想再看看那蛊的力量……”
“你喝酒了?”他走近我,欲拉住我。
见他过来,我倒微微向后退了退,道,“你不要碰我……我未佩舍利在身……”
他皱眉,仍一把抓住了我,将我从那个光线不甚明亮的密室里硬拉了出来,又道,“你本就不胜酒力,为何要喝酒!”
“你怎就知我不胜酒力?我又不是紫瑶!”我大声道。连我自己,也对自己的话吃了一惊。我倒底在说些什么!
“你就为这个而醉酒?”他看我,眼中一丝淡淡的笑意。
“你怎就知我就是她?你不是也精于术法么,为何就这么确定在这个□中的就是紫瑶的魂魄?!”
“我当然确定,”他缓缓漫步于花间,“你忘了,我曾喝下过你的血……在我体内的你的血在你第一次醒来时就告诉了我——你就是紫瑶!”
“在你还是个婴儿时,宓苑就以灭魂之术,将你的魂魄游离在缥缈之外,对于她而言,只要是无用的她都会不择手段除去,即使是魂魄也一样,只是我很意外,她竟没有打散你的魄,而只是游离了出来,所以我才有机会用分血之术,分去了你七分之一的血,也留住了你七分之一的魄……”他轻拂过一朵朵菊,缓缓道,“……只为了日后可以再唤回你,却是没想到,宓苑终究还是先了我一步,可能她一开始,就是为了让你这一魄永远封在我体内……她所要的……只是希望你同她一样,永远活在绝望的边缘……”
他的话语在我耳际回荡,让我一时有点难以接受。
只是有一点,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