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面跟着村里赶集的人往家走,一面盘算:规矩是五天两个集,分大小集,今天是镇子上的大集,来的人也多,至少要等到两天以后才会有集市,考虑到民众的购买力,有可能卖不到四十九杯,也许可以考虑降价,比如三分钱一杯?没有集市的时候可以在小学门口卖,或者初中门口也可以,那儿孩子多,手里也大都有几个钱…
下林不管他姐的算计,乐颠颠的拿着刚买来的冰棍小口小口的舔。冰棍是最便宜的大冰块,五分钱一根,同果汁一样价钱,家里轻易不会买给他吃,姐姐慷慨,一次就买了两根,自己不吃,全让给了他。
刚才那根已经吃完了,这根眼看要化,下林仍然舍不得几口吃掉,爱惜的一点点舔着。突然,余光瞥见一个人影,吓得手上一哆嗦,冰棍险些掉了,赶紧的往他姐身后藏,怯生生的喊:
“姐,姐,你看!”
上林回身,循迹看去,一个小孩子坐在驴车上,对视几秒,迅速的转开头。
她纳闷:“怎么了?”
下林说:“就是他,姥姥那儿揍我的臭蛋!”
噢,上林恍然,原来是罪魁祸首,自己打不过就找帮手的臭蛋哇。眼看弟弟给吓得缩在身后不出来,温柔劝诱:
“不怕不怕,他打不过你,你是男子汉,他再敢欺负你,你就揍他!”
下林本合计叫他姐帮忙报仇,谁知她只是劝了几句,并没有帮他报仇的意思,再想一想自己那天受到的侮辱,怒上心头,大喝一声:
“我揍死你!”
举着冰棍就要往前冲。他忘记一件事,他的衣襟跟他姐连在一起还没解开呢!他往后冲,上林可没停下脚步,一直在往前走,两人一拉一扯,下林没站稳,豪言壮语刚出口,人就趴到了地上,冰棍也摔成个稀巴烂,上林比他站得稳,只打了个趔趄,反应迅速的扶住了村人,只是刺啦一声,两个人的衣襟都裂开了……
上林傻眼的看着他趴在地上,半天没动静。
受到李大婶托付照看他们回村的村人见状连忙扶起下林,连声问:“摔着没有?摔着没有?”
下林愣愣的盯着地面,半天没出声,把村人吓坏了,害怕他再摔出个好歹。
正上摸下看,他突然哇的一声嚎啕大哭:“冰棍,我的冰棍……”
几人哭笑不得!
上林忙哄他:“姐再给你买一支!”
这只是个小小的插曲,上林没料到的是,跟随家中大人来赶集的臭蛋,回到家里把今天的见闻一五一十回报给了殷夜遥,殷夜遥神情莫测,只反问:“她做买卖?”
毛刺儿
赚钱的果汁计划进行了几天,半途夭折。
原因无他,姐弟两个熬汁的时候,不慎撒了热果汁,上林怕烫到弟弟,一把将他推开,不防备自己穿了双凉鞋,把个小嫩脚给烫得红肿一片。
张红卫得到邻居报信回家一看,喝,秋下林守在他姐旁边哇哇的哭;秋上林坐在邻居帮忙安置的小椅子上晾着脚丫子,疼的满头大汗,嘶嘶的吸气;自家门口炉子锅子东倒西歪,浓稠的果汁撒了一地,她气急败坏几步赶到上林跟前。
“让你乖乖听话不要瞎胡闹,你折腾什么!”
随着河东狮吼,熟练而又迅速的找到她的屁股,一巴掌落在上面。
下林呆了一下,看着他妈打他姐,他姐正疼的嘶嘶直吸气呢,天外飞来一肉饼,显然还没从震惊中回神,一脸的呆滞,他妈可没怜香惜玉的心情,紧接着又是一巴掌落下,下林咧咧嘴,哇的一声痛哭,把院里的大人吓了一哆嗦,那声音洪亮的,直冲九霄。
“呜呜呜,别打我姐,别打我姐……”
习惯让他护着他姐,但母亲长期的积威又不敢反对。如果现在是别的随便什么人,敢揍上林,下林恐怕早就一头撞了过去,但眼下……他审时度势,决定还是继续嚎叫,近距离靠近敌人是不明智的!
张红卫又气又笑,刚刚举起手,颤巍巍垫着小脚的邻居李奶奶赶忙拉住她:“孩儿他娘,可别打,孩子疼着呢!”
又劝又哄得把她拉离上林身边。张红卫哭笑不得,她只是想查看一下上林的伤势,打了两巴掌,自己也心疼哇!可是李奶奶上了年纪的人,又颠着小脚,死拉硬拽的,她也不好拒绝人家的好意不是?万一用过了力气把老人家伤着,多难过呀。
就势被李奶奶按在院里的长凳上,气呼呼的看着上林。
这孩子也怪,挨打了也不哭也不叫,委屈的睁着眼睛瞧自己,眼睛眨巴眨巴,水汪汪的,要多可怜有多可怜。张红卫不禁又心疼开来,瞧小脚丫烫得……
心疼的呼呼吹起,边哄着问:“疼不疼?”
上林咬牙:“不疼。”
张红卫又心疼又好笑:“嘴硬吧你就!都烫成猪蹄了,还说不疼!”
下林在一旁拍手转圈叫好:“哦,猪蹄,猪蹄!”
上林瞪他一眼,转而温言软语的求:“妈,我真没事儿。”
“没事?幸亏这还是没事的,要是有事,你要你的脚不要?”张红卫听她这么说,气就不打一处来。
这孩子在家瞎折腾她不是不知道,考虑着她还小,爱玩心切,几个桃子也不值多少钱,还能拘着弟弟也在家里不出门,要知道夏天最怕的就是男孩子凑到一堆下河游泳,虽然农村娃没有那么多讲究不娇气,但河里哪年不淹死几个?下林年纪小,不敢到深水里玩,平时只在浅水区扑腾,也保不齐他就溜了进去,上林也只比他大一岁,再强也只有两只眼睛,哪能随时随地看着他!
抱有这样的想法,张红卫一直没有禁止上林行事,至于后来上林跟邻居李大婶去赶集,李大婶晚上当稀奇事儿把这孩子卖果汁儿的行动告诉她,她也没有真正当回事。
毕竟李大婶要忙着看店,虽然知道很多人出于稀奇都买,但并不确切的知晓上林一天能卖多少钱。她只当这事儿是张红卫两口子指使的,还说他们会培养孩子,有经济头脑呢!
说起来张红卫不高兴听到这话——好歹秋建国是正儿八经的工人,经济头脑?能受谁尊敬?
不怨她落后,实在是八十年代,经济落后的地方对经商,还颇有争议。人们一方面羡慕经商的人有大把的钱花,一方面又自持身份,不肯放弃铁饭碗,觉得私营业主矮人一头。
她跟孩子爹也打趣儿的问过上林赚了几毛钱。
在她心中,能赚上几毛钱,已经很了不得!小孩子闹着玩过家家的游戏……她倒懂事,赚了钱也不乱花,买了笔回来学写字。问堂哥求了一年级的课本,回来自己一个个的认,又教给弟弟,上林这孩子看上去不如下林聪明,但在学习上却能顶下林两个!这才几天呀,学会几十个字了!
瞅着她妈神游天外,脸色稍霁,上林连忙求着:“妈,让我继续卖吧。”
张红卫回神,没好气的断然拒绝:“不行!”
上林不服气,鼓鼓勇气想再次开口,说服她,张红卫狠狠的一瞪眼:“我告诉你啊,老实的跟家里呆着,你要不想在家里,就跟着你爷爷奶奶下地!这劳什子…果什么玩意儿?”
一旁玩着的下林接腔:“果汁。”
“对,果汁,别想再捣鼓!浪费多少果子!”
怕她不放在心上,故意板起脸一本正经的训斥。上林郁闷,暴力势的家庭教育是导致贫困的关键因素!断人财路,那是要遭天谴地——对象是自个儿亲娘,天谴就免了,她在心里嘟囔不满两句吧!
随手扯过被子,穿针引线撩被边,这被子是她的陪嫁,当年扯了最好的绸缎面布料一针一线缝起来,小叔子结婚盖房子,请了工匠在家里住着,当时是冬天,工匠随身只带了一床,晚上冷的不行,婆婆要了她的被子去给工匠师傅当‘压被子’用,房子盖好了,被子没回来,小叔子借口他的被子都是陈年的棉花不暖和,把嫁妆被子留下一直用到新媳妇进门。本想新媳妇进了门,自然有她的嫁妆被子,这下总该还回来了吧?没想到人家两口子没事人一样,决口不提,她问了一遭,张春花推说不知道,小叔子推说没找着,还是大嫂有一次偷偷告诉她,她的嫁妆被子给人家当成了褥子,铺在新床底下呢!
这可给她气坏了!
如果是冬天,或者是没有,她也不计较,都是自家人,谁用不是用!可你陪嫁的棉被也有十几床,凭什么你的陪嫁就是宝贝舍不得铺在身子底下,别人的陪嫁就不值钱?
借着一次大家伙都在张春花新房玩闹,她假装不经意掀开了床单,惊讶的表示下面就是‘失踪’已久的棉被!张春花脸色难看到极点,当场表示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定拆了洗了送还。果然第二天就把棉被拆洗干净,送还回来,当晚两口子就闹了嘴,张春花一口咬定丈夫故意给她没脸,把别人盖过的棉被给她铺在床下,哭着说,我也是俺妈娇生惯养如珠如玉养起来的,凭什么就给我别人不要的破烂?
听听,破烂!
给张红卫气得哟,坐在屋里也不出去,听凭她在自己的屋子里故意大声的闹,听着大嫂和婆婆都去劝,听到后来,咬了咬牙,把被子丢进衣橱深处,破烂?别说是我的陪嫁,就当真是团破烂,也要烂在我自己屋子里!
张春花确实太不像话,人家工匠都晓得盖得爱惜,当成‘压被子’用,你怎么就能铺在身下当褥子呢!
北方的冬天冷,他们靠近山区,冬天更冷。一般来说,到了冬天,家家都盖两床棉被,一床贴身,叫‘盖被子’;一床压在‘盖被子’上,叫‘压被子’,顾名思义,挡住寒气,压住热气。
工匠用了一个冬天,棉被都还非常的干净,只拆下被套洗洗就能直接用,等到了张春花手里,脏的都不成个样子!张红卫本来不想用,可看今年夏天这么个热法,恐怕冬天要比去年冷,上林下林也都大了,一张床上逐渐睡不开,尤其上林,这孩子最近晚上老是睡不好觉,提过好几次给她支张木板自己睡,她跟丈夫考虑着,不如在房里加一张小床,让上林姐弟俩睡小床。这样一来,就要增添棉被,于是又找出来,当成‘压被子’也是好的呀!她的嫁妆棉被里的棉花是母亲买了棉桃亲自纺出来,一寸寸续上的,格外厚!这才过了四五年,当褥子铺也暖和。他们家住的西屋在角落处,地势又低洼,阴暗潮湿,孩子还小,千万不能坐下病。
张春花在家娇生惯养,举凡针织女红都马马虎虎,封被子的时候也没缝仔细,一扯就开线,还得张红卫再返工。
想着上林这几次给她小婶儿的软钉子,张红卫闷笑,同时又纳闷,她跟秋建国都不是口齿伶俐的人,上林随谁呢?这鬼心眼一包包的!
“我告诉你啊,说不行就不行,你要是敢不听话,可别怪我到时候揍你!”
上林很郁闷,好容易找了条财路,怎么就给断了呢!
下林还在一旁做鬼脸,呲牙咧嘴的学话说:“揍你,揍你!”
吃他姐狠狠一瞪,张手欲打,吓得连忙跳开,告状说:“妈,妈,我姐要揍我呢!”
张红卫边穿针引线边笑:“活该,使劲揍也不多!”
下林不依,赖到母亲腿边蹭来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