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老太睡眠少,早早就醒来,在院子里就着光亮浇园看花。她已经形成生物钟,六点准时起床,她出现在院子里时候,上林已绕着村子跑了一圈,正在后院打拳。
一个读法语,一个打拳,两下谁也不打扰对方。
殷夜遥翻来覆去一夜没成眠。一来认床;二来蚊子多。山村夏季蚊子个头大咬人毒,大通铺上挂了好大一个蚊帐,秋上林给他铺好了床,却忘记挂蚊帐。殷夜遥细皮嫩肉,从没尝过这种苦,被子蒙到头顶,蚊子在耳边嗡嗡叫,一不小心就被叮个大包。
忍了一宿,天蒙蒙亮的时候才沉沉睡去,没睡一小时,又被老太太烧火做饭声惊醒,索性翻身下床。
大通铺上东倒西歪的睡满了人,唯独没有李长生。
他慢慢走出去,姥姥看到他笑着嘘寒问暖。一大早上林已经告知老两口,免得家里猛的多出个大活人再吓到他们。
“上林没起床?”
老太太笑的脸上折子都平伏了,指指后院:“后边呢。”
穿过充做杂物室的封闭式走廊,殷夜遥站在长廊拐角处,第一眼看到了院子当中打拳的李长生。
他穿了纯棉白色大背心,宽松,吸汗,衬得肤色黝黑,却越发浓眉大眼精神奕奕。秋上林坐在花架下面的石阶上,虽是夏天,石阶有点凉,特意铺了坐垫,舒服的盘腿坐着,捧了法语书唧唧咕咕。
李长生一套拳打完,收势,走到上林身边,她自书中抬眼,递过大毛巾。长生胡乱在身上擦拭,勾着手去够脖颈和后背,上林见他费尽,接过毛巾,示意他转身。
长生乖乖的背对上林,她坐的较高,长生站的较低,微微弓腰,减小两人身高差距,上林只需稍微抬手就能够到。
“吃饭前先去冲凉,一身臭汗!”一手捏鼻子,一手擦拭。
长生故意更靠近,举手作势要擦在她的衣服上,上林吓得往后仰,忘记自己悬空,差点掉下去,尖叫声中长生敏捷,一把捞住,得意的大笑。她又惊又气又好笑,没好气的拍打,长生蹦开,调皮:“打不着,打不着!”
嘿嘿的笑。
上林站在石阶上,摇晃着向前伸手要打他,长生故意靠近一些,眼看打到了,又迅速后退一点,气得她哇哇叫,他哄人:“好好好,给你打!”
又靠近,上林再伸手,差着几毫米距离,他却又跳开,得意洋洋的看上林气急败坏。
殷夜遥站在拐角处,半扇墙壁挡住他的身形。直直的站在这里,脸上表情阴晴不定。
顽童似的打闹进行了好一阵,直到上林不乐意的撇头作势要走,视线转过来,正对上殷夜遥的目光,微微一怔,欣然笑颜:
“你起床了。”
如百花盛开,他清楚听到砰的一声响。
心,跳快了一拍。
美女他见了无数,却没有哪一个,拥有这般纯净天然,而又令他熟悉温暖的笑容。咬牙撑着的日子里,这张笑脸,令他魂牵梦萦。
这一年殷夜遥十六岁,秋上林十三岁。在童年生活过的山村中,找到了他的爱情。长期以来为之奋斗的一切在此刻找到答案,他希望,能永远看到这张笑脸。
上林全然不知情。跳下石阶:“下林还在赖床?走,我们喊他起床。”
她和李长生走过来,殷夜遥与长生目光直视,擦肩而过。
别奢望秋下林还记得和他殷哥在一块的幸福生活。
他狗脑子里就记着吃喝玩乐,多余空间装点家人,再多余空间装点学习,脑容量有限,装不进太多东西。
总算他还记着他殷哥当年也爱护他,没少帮他挡秋上林的板子,说没几句话热络起来,殷夜遥笑着提起他那时怕他姐怕的要命,三人一起在学校门口摆摊的往事,秋下林唏嘘不已,拽着顾致远和季允文诉苦:
我姐当年……我当年就是没人要的苦命娃……
他好奇的询问殷夜遥这些年的生活,被他言语岔过,笼统的介绍几句读书和南方风俗风情,成功转移他的注意力,转而羡慕南方精美的点心和开放的环境。
上林其实也好奇。当年满身戾气,桀骜不驯的男孩子,如何变成笑意盈盈斯文有礼的大男孩儿。
他现在的模样……以前是头稚嫩的失去父母保护的幼兽,不安而暴躁,随时准备撕裂一切敢于挑衅他的人类,总板着脸带着一股子冷傲,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四个大字:生人勿近!
回到殷家的大环境,经过殷家老太爷几年的调教,幼兽长大了,收起随时准备攻击的利爪,收敛暴躁不安的眼神,彬彬有礼,风度翩翩,人说,腹有诗书气自华。可殷夜遥天生就不是书生,读了再多书,只装裱华丽的外表,骨子里依然血腥,攻击力十足。就像一只猎豹,迈着优雅的步伐,犀利的目光盯着目标,将嗜血的本能掩藏在优雅知性的外表下,却弓着身体,随时准备给予敌人致命一击。
吃过早饭,姥姥分派了任务,要去赶集。
山村没有固定集市,每五天一集,通常都是外村的小商小贩,带着日用品、新鲜蔬菜瓜果、针头线脑胭脂水粉的在自发形成的集市上贩售。购买者也不限于本村,每逢集市,总有附近几个村子的人特意来赶集。
追赶着集市四处游走,谓之‘赶集’。
家里没肉吃,几个孩子无肉不欢,集市上有人杀猪卖肉,趁机会多买一点。新鲜蔬菜也要多买几样,还有面粉和大米,各种解馋的熟食零嘴,零零碎碎的交代了许多。
集市在村头,由村外蔓延到村内,沿着住家一字摆开,成两行分布,中间留出空挡供人行走挑选货物。
四里八乡的大媳妇小姑娘都赶来,熙熙攘攘,人挤人,人挨人。
上林当年没少赶集,她的第一桶金可就赚自子房镇的集市。
又和子房镇的集市不同,没有规范,谁来的早,随便找处地方,将带来的货物摆在地上开卖,后来的人顺着早来的人,一路排开。卖鸡的挨着卖蔬菜的,猪肉旁边小磨香油吆喝的勤,杂乱无章,却也热闹。
自家菜圃种了不少蔬菜,精细点的蔬菜却需要额外购买。水嫩的芹菜、水灵的韭菜、紫胖的长茄子、菜花油菜朝天椒,当然还有白生生好吃的蘑菇,蔬菜买了一大蓝,沉甸甸挂在胳膊肘上。好在身后跟班众多,上林只管采购,不管运输。
男孩儿饭量大,人又多,几天就把姥姥家的储备粮都吃光了——不光他们几个,村里能玩到一块的孩子,到了饭点舍不得分开,少不了邀请来家吃饭。
老太太精心侍弄的菜圃里,蔬菜一天比一天少,单就辣椒来说,他们来时惊叹于植株上挂了许多,怀疑能否吃的完。几天之后,翻遍几棵辣椒树,硬是找不出哪怕豆丁大的果实。
炒瓜子和炒花生,红小豆和糯米,山村不缺北方瓜果,苹果、梨子都现成,但香蕉和西瓜得买——还不能买少了。
秋上林瞅着摊位上的大红苹果眼馋,免不了花钱称上几斤。
猪肉要买。一群食肉动物,无肉不欢。
难得看见新鲜的羊肉,秋上林扑过去,回头眼睛水汪汪:“我们吃火锅吧……”
长生不忍打击她的积极性,但不得不阐述现实问题:没有火锅料,没有黄铜锅,也没有木炭……
上林不管,掰着手指头算,子房镇开车到这儿二十分钟,打电话回去让人送来……
殷夜遥站在侧面,噙笑看她盘算。
饶是人多,也分了两趟才把全部东西搬回家。姥姥看着摆了半个地面的蔬菜瓜果日用品直咂舌,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你们是要单独开火过日子还是干嘛!
上林不依,扭着她撒娇,中午包饺子吃嘛,我想吃柱舅妈上次包的大饺子。
顾致远失笑,还有客人在呢,你好歹注意点形象!
她满不在乎。
中午和了面,包饺子。用大柱舅妈的秘方,又炸了油渣,香喷喷的碾碎和馅料搅在一起,老太太微笑着看她动作熟练的搅拌,指使几个男孩儿给她拿东西递原料,老怀安慰:
“丫头如今也大了,将来成家过日子怕不是一把好手,比你妈强的多!”
上林正擀皮,闻言一怔,回头不依:“姥姥,我才多大呀!”
她背对几个男孩子,听了老太太的话都挤眉弄眼的嘲笑,她突然转头,却抓了个正着,狠狠瞪一眼。
老太太长出一口气:“不小喽。古时候十三四就能嫁人,我十六的时候有了你大舅舅……可惜没站住。”
上林曾听母亲提起过这位没活下来的大舅舅,据说是他们当中最聪明的,三四岁跟着村中老秀才学书,都称神童。大约太聪明,七八岁上生病死掉了。张红卫偶尔想起女儿的早慧,也都说她遗传了大舅舅的基因。
她们唠嗑,聊家长里短,男孩子却插不上嘴,见屋里没活干,都作鸟兽散,三三两两的出去玩。
秋下林神神秘秘的拽着长生到屋后说悄悄话,把上次在家中聊天时姐姐透露的意思原原本本的说给他哥听。
长生起初不以为意。
秋上林就是个小妹妹——好吧,是个很早慧很早熟的小妹妹。他心里拿她当亲妹妹疼,从不在乎别人的闲言碎语。身正不怕影子斜,上林是女孩儿都不在乎,他一大男人,还能怪别人说闲话?
对下林时不时的揶揄打趣,也从不在乎。
你们说吧,反正我们俩比雪还纯洁。
但从下林嘴里得知,秋上林说,拿他当儿子看。长生气愤了。
我是你儿子?我是你老子!
不对不对,秋叔才是她老子。你拿我当儿子看,我还拿你女儿看呢!再说,我这样的你都看不上,你想找个什么样的?顾致远?还是殷夜遥?
呸,都不配!
他一心想,秋上林值得更好的人。但具体怎么个好法,他也说不出来。反正,不是顾致远,不是殷夜遥。
要订婚的李长生
欢乐的日子总是短暂。殷夜遥再不舍,也知继续呆下去并不妥当。几次和留在怀桥市的司机通话,对方吞吐的露出快瞒不下去的顾虑。他留在怀桥市的消息瞒着殷家人,目前对外说在南方小城修养,许蜜摸不清儿子的行踪,语气一次比一次严厉。
司机也担心呆的久了露出行踪。殷家可有人憋着劲要收拾殷夜遥扫清障碍呢!
四天后,殷夜遥踏上归程。来时近黄昏,去时朝霞早。
秋上林还小,他跟在殷家老狐狸身边学会了耐心守候一举拿下。她还不识情爱,没关系,他能等。
殷夜遥走后众人在秋上林的鞭策下终于开始学习。
预习初三课本,归纳整理知识点,做历年中考试题。秋上林比学校老师更严厉,秋下林天天被追着几个院子乱窜。
暑假过后,迎来初三。
程冲找上林商量水培花卉市场开拓,提起负心汉刘超,幸灾乐祸。
酒店碰到之后没过几天,刘超借口想念儿子,瞒着小三回了老家。
远远看到自家大门,他有点惊讶。进了门,更惊讶,在儿子的欢呼中抱着他走进堂屋,干脆一直没合嘴。
这还是记忆中腐朽沉闷的家吗?
秋琴虽不至于笑脸相迎,但也没有当众给他没脸,倒叫村里一帮跟来看热闹的闲汉闲娘们讪讪的。刘超的借口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