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出,不但迎春等人,便是跟着的瑞凝雪雁,脸上也露出了不忿之色。
黛玉垂下眼帘,眼中闪过一丝怒意,想了想,随即抬头笑道:“哎呀,二舅母不说,我还不想着,我们姐弟来了这么久,带了那么多的丫头嬷嬷小厮的,竟是多大一笔开销呢!”
王夫人手里帕子一紧,盯着黛玉道:“大姑娘这是什么话?这是你舅舅家,再怎么着,你们还是养的起的。”
黛玉摇头道:“舅母这话说的,我虽然岁数小,也常听嬷嬷说‘亲兄弟明算账’呢。舅舅家虽亲,养着我和瑾儿是应该的,可是没有帮着我们林家养奴才的道理呢。先时我还不明白,为何爹爹在今年给这里的年礼中,特意地多加了五千两银子,现下终于知道了!到底是爹爹,明白的比我们多!”
王夫人一听到那“五千两银子”,心里便是一沉,果然,迎春等人面面相觑,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王夫人不由得心中恼恨黛玉如此犀利,原想着她不过是个七岁的孩子罢了,自己就算不能怎么着,嘴头上说两句还是可以的罢?不成想这丫头外面看着不言不语好性子,说话竟如此不留情面!——真真跟她那死鬼娘亲一个样子!
宝钗听了黛玉的话,只低了头喝茶,眼中闪过一抹嘲讽的笑,自己这姨妈啊,真是极品了!
迎春等人见话头儿不好,便站起来笑道:“出来这么长功夫了,恐老太太记挂,倒还是先回去的好。”
说着,几个姐妹一起福身告辞而去。
王夫人这里张口结舌,想要说几句找台阶面子的话,黛玉也不等她说出,瑞凝一打帘子,姐妹几个扬长而去。
自那一日起,黛玉便回了贾母说自己着了凉,身子不好。贾母耳报神不少,自然知道了怎么回事,便叫她只在屋子里边静养,不必再去各处请安了——只在老太太屋子里边也罢了。只是想到王夫人如此愚蠢,心内到底生气,背着人又将王夫人敲打了一顿。
黛玉乐得自在,又接到林如海已经上路进京的信儿,想着不日即可与父亲团聚,不由得更是高兴。
这一日,黛玉正和三春在贾母的西暖阁里跟李纨学针线,瑾儿和贾环贾兰坐在炕下的桌子旁描红。忽见凤姐儿扶了平儿的手进来了,指着她们笑道:“你们倒是热闹,撇下我一个在院子里,也没个人说话儿。”
探春先笑了:“谁敢去扰了你休息呢?”
李纨也笑道:“你今儿怎么倒出来了?身上还好?”
凤姐儿一撇嘴:“这大半个月闷得我快长出毛来了——只是不叫人起来,我这心里冒火!好容易今儿天儿好,可不就赶紧着出来瞧瞧?”
又问李纨:“老太太不是让你去帮着太太管家?怎么还在这里呢?”
李纨笑道:“太太管了那么些年的家,不比你能干?况且这些天也没什么事儿,就没叫我过去,只让我带着她们姐妹做针线学规矩就是了。”
凤姐儿会意,一笑而过也不再说。
正巧,鸳鸯打起帘子进来了,也不及给众人请安,只向着黛玉道:“给林姑娘林哥儿道喜了,林老爷到了!”
黛玉还没怎么着,瑾儿先一下子跳下了凳子,慌得流云忙上前要扶着。瑾儿跑过来拉着鸳鸯的手:“鸳鸯姐姐,真是爹爹到了么?”
鸳鸯笑道:“自然的,林老爷正在外面书房和大老爷二老爷说话儿,怕是这会子就快进来了,老太太让我过来请哥儿和姑娘呢。”
黛玉不由得惊喜交加,瑾儿忙拉着黛玉往外走:“快点,姐姐快点!”
黛玉只来得及对着屋子里的姐妹们点点头,便跟着瑾儿忙忙地过去了。
刚到花厅门口,就听见一个极为清雅熟悉的声音:“……玉儿瑾儿这些天来在府中多亏了老太太照应着,小婿铭感于心。”
又听贾母道:“原是我嫡亲的外孙外孙女,若说这样的话却是外道了。如今你既已进京,想是要在京里待些日子的,不如就在这里住下,一应东西既方便,又能和两个孩子日日见到。”
黛玉和瑾儿快步入内,见贾母的下首坐着一个清瘦儒雅的中年男子,玄色长衫,罩着浅灰色排穗褂,不是林如海却是哪个?
黛玉眼睛一酸,流下泪来。瑾儿却不管不顾,他已是有了大半年没看见父亲,此时也不管什么规矩了,几步跑上前去扑进了林如海的怀里:“爹爹!”
黛玉也拭泪上前,跪倒行礼:“黛玉见过父亲,父亲大安!”扬起头来,花朵般鲜嫩的脸上却又是泪痕斑斑了。
林如海搂着儿子,又见女儿几个月不见,出落的越发袅袅婷婷了,忍不住也红了眼眶,道:“好孩子,快起来!”
黛玉起身,见如海满面风尘,便知他是惦记自己姐弟,入京后直接来了贾府。心内感动,不由得也上前,拉着林如海的袖子,只叫了声“爹爹”便说不出话来。
林如海复又坐下,又叫黛玉瑾儿见过了外祖母和两位舅舅。行过礼后,瑾儿只腻在父亲怀里不肯出来,林如海无法,只得抱了他坐在腿上。黛玉也不肯坐下,就只站在林如海身侧。
林如海便向贾母道:“老太太的话,如海本不该辞。只是此次我奉旨来京述职,想是在京里的日子不短。京内一些旧日同年同僚等还要去拜访一番,再有一些友人女眷原先便已经打发人来看过了玉儿,也须得带着玉儿去走动一番,回礼才好。若要住在这里,倒给府上添了麻烦,所以先时我已经打发人来收拾好了老宅子。因此,我想着今次便将
她姐弟二人接了回去,还望老太太不要见怪才是。“
这里贾母听了林如海即刻便要接了黛玉姐弟的话,心内本有不悦,待要说些什么,却又见黛玉姐弟俱是满目孺思,哽咽不止。心下一叹,只得罢了。
想了想,贾母便道:“也罢了。玉儿渐长,也该带着她去女眷的圈子里走动一番才好。只是,如今敏儿不在了,没个你当父亲的带着她去拜访女眷的。你可有什么安排?”
林如海笑道:“老太太这话说的极是。原本我有一堂姑,曾在宫里伺候过太后,后得恩典放出宫来,只一直住在京中。规矩既好,身份也还相当,因此如海请了堂姑来,在京这些日子便请她老人家主持中馈,带玉儿走动了。”
贾母心里原想着黛玉失恃,此番要拜访京中官员的女眷,自然须有女性长者带着才好。若是能有自己府中的女眷带了,于黛玉既是方便,与自家更有好处,只不想林如海早有安排。心内叹息一番,只得道:“既如此,今日也晚了,不如明日再让她们姐弟收拾了回去如何?”
林如海自然同意,说了会子话,林如海便起身告辞。贾母便道:“这如何使得?竟是连接风酒都吃不得么?”
林如海笑道:“如海此次进京,因想着她们姐弟,倒是先来了这里,说不得是‘私而忘公’了。恐被人知道,倒不如我先回去,他日再来领了老太太的酒。”
贾母只得罢了,命贾赦贾政好生送了林如海出去,又谆谆叮嘱如海面圣之后务必要早日过来。
林如海一一应了,又对黛玉姐弟说道:“你二人今日回去,且先收拾了,明日我便叫林忠过来接了你们。”
瑾儿只舍不得爹爹,倒是黛玉,知道明日即可会自己家,也知道自己这里什么都没有收拾,今日断然是走不了的,便拉着瑾儿,应了父亲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林如海终于进京了!林妹妹终于要回家了!回家前终于发威了!
PS:昨日同事问我,为啥起这么个笔名呢?
我捂脸,这不是最近辣椒吃多了,脸上都是豆豆啊啊啊啊啊!
第 15 章
在荣府中没什么事情能是秘密。才一会的功夫,整个府里上上下下便都知道了林如海来接黛玉的事情。
迎春探春惜春一起来到了黛玉的碧纱橱,见她正看着瑞凝等人收拾东西呢,王嬷嬷则被她遣到了瑾儿那里,跟瑾儿的乳母一起帮着整理衣物玩意儿。
迎春见黛玉这里虽然忙着,却丝毫不显凌乱。想着黛玉就要家去了,几个姐妹不能再像现在这样日日相伴,只觉得心里难受,勉强向黛玉笑道:“瞧你,林姑父才来了接你,你就这样忙忙地收拾东西了。”
惜春也红了眼圈,只上前拉着黛玉,却不说话儿。
探春见了,恐这样倒让黛玉也伤心。便拉着迎春和黛玉坐下,只笑着道:“二姐姐四妹妹这是干嘛?林姐姐不过是会自己家里住着罢了,左右林家老宅子也在京里,姐妹们想了,无论是上咱们家,还是去姑父家,想来也都容易呢。”
黛玉几个月来和这三个姑娘天天都一处,学针线,读诗词,几个人好的如亲姐妹一般。迎春温厚,探春爽洁,惜春单纯,与贾府的其他人大不一样,黛玉自然非常喜欢她们。想到她们日后的悲惨结局,心里也不由黯然。
见她三人都有些伤感,黛玉也笑道:“瞧瞧你们,我若一直住在这里就算是好了?到底是亲戚呢,我又不是没处去了,须得倚着这里。我跟爹爹大半年没见,这些日子扔了他一个人在扬州,我心里总是不放心的。如今父亲来了,我自然得守在父亲身边尽一尽孝心呢。”
探春想到那日王夫人当着丫头婆子管事媳妇儿暗讽黛玉的事儿,叹了口气,说道:“姐姐家去也好,没的在这里受气。我是没办法,若然我是个爷们儿,早就出去了。”
迎春推她道:“说什么呢?也不怕传了出去让人笑话!”
惜春忙道:“二姐姐,你就让三姐姐说罢,反正也只有林姐姐这里说话,能不用陪着小心罢了。”
黛玉知道这三个姐妹虽然是这府里的姑娘,但各有各的难处。
迎春庶出,大舅舅贾赦对这个女儿根本不在意,大太太也不管,倒让屋里的奴才个个受了封似的,迎春也挟制不住。要不是司棋绣桔两个丫头还算厉害,迎春那屋子还不定乱成什么样子呢。
探春虽然年纪和自己相当,但心思通透,小小年纪就把自己屋子里的下人管的服服帖帖。只是,有王夫人这样的嫡母,平日里也只能小心翼翼,不敢有一丝儿错处。便是对着自己的生母赵姨娘,也不敢亲近。
惜春虽然是嫡女,但是东府的姑娘,不过是在这里寄养。只是她那哥哥贾珍嫂子尤氏平日里根本就不记着有这么个妹子,连面也见不着,惜春后来孤僻的性子和这个不能说没有关系。
黛玉心下叹息,又怕迎春她们难受,忙叫雪雁:“去把刚才收拾出的那三个水墨红绫的包袱拿过来。”
一时雪雁找到了,抱着一大抱,口里只笑着:“姑娘,找到了!”
众人见了雪雁瘦胳膊抱着几个包袱歪歪斜斜地走着,不由得都笑了,迎春道:“你一个一个地拿了来岂不轻省些?”
雪雁也是个有趣的,把包袱放了在桌上,喘着气笑道:“一个一个地拿,我得走三趟呐,现下这样,走一趟就够了!”
说着朝瑞凝她们挤眼睛。瑞凝笑道:“二姑娘不知道,这丫头懒得很,平日里我们再不敢找她做这样的事情。上回也是姑娘吩咐了一句,她竟然一手端了茶,一手便要去提茶壶!被王嬷嬷好一通教训呢。”
黛玉笑道:“平日里但凭你怎么说,这丫头再没个稳重的时候。”说着又向迎春等人道:“这里边是年前爹爹打发人送来的料子,虽然颜色不是那艳的,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