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哼道:“岂止是多了一些啊?”
贾蔷也不敢回话,只毕恭毕敬地站在那里,等候王夫人吩咐。
王夫人想了一会子,笑道:“罢了,你也辛苦了这些天了,将那些教习小戏子安顿好了,先去歇着罢。”
凤姐儿忙笑道:“正是要讨太太的示下呢,如今蔷哥儿带回来的这些人安置在哪里好?”
王夫人不耐道:“怎么问我?你瞧着那个院子空着就先叫她们安置了就是了。”
凤姐儿陪笑道:“我如何不知这个?只是如今咱们的院子里都没有大的,她们人又多,又不能叫她们乱跑了,故而……”
王夫人想了想,说道:“梨香院旁边不是有个院子么?虽然不算太大,挤一挤也住下了。且先这样罢,等娘娘省亲完了再安排。”
宝钗正坐在炕边上和湘云一起给王夫人结络子,听了这话笑道:“既然这样,不如我和妈搬了过去。梨香院到底大些,腾出来倒好。”
王夫人忙道:“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宝钗放下手里的络子,亲手端了茶给王夫人:“这倒没什么的,如今姨妈这里正是忙乱的时候,我们不能替姨妈着急,只做些能做的罢了。况且既然那些小戏子们到了,自然是要排些戏文的,若是地方小了,只怕排不开。”
王夫人拉着宝钗的手,慈爱地笑道:“到底是宝丫头,想的色色周到,只是到底委屈了你们。”
宝钗忙道:“原是我们借住在这里麻烦了姨妈的,姨妈怎的倒如此说?亲戚间原该互相帮衬着的。”
黛玉低了头喝着茶,眼中闪过一丝儿冷笑,宝钗这话真是说得好啊。
忽听得宝钗又说道:“太太这里忙的什么似的,咱们姐妹们别在这里捣乱了,倒是去别的屋子里边玩儿罢。”
黛玉笑着站了起来,对着王夫人道:“我原是来跟舅母辞行的。家里来了人接,就要回去的了。既是舅母这里也忙着,黛玉不多打扰了。”
王夫人一听黛玉就要回去的话,心里一惊,自己原是打算过几天再跟黛玉说借东西的事儿呢,哪里想到她竟然这么快就要回去了?
当下笑容可掬,只拉着黛玉的手笑道:“哪里就能这么快回去?住在舅舅家里,又没住到别处去!”
黛玉微笑道:“原是家里有人专来见我的,我哪里能不回去呢?”
王夫人笑道:“傻丫头,如今咱们这里正预备着迎接娘娘呢。你住在这里,明儿娘娘省亲,也好见见的,到底是难得的荣耀。凭谁来看你,能有娘娘的面子大?”
黛玉心里实在是不屑王夫人为人,娘娘?一个贵人而已,在宫里边哪里就轮到她称“娘娘”了?宫里规制,只有嫔位以上的主子,方可成为娘娘。像元春这样的贵人,不过是各自的宫人称一声“主子”罢了,更何况元春也没有封号,不过是用“贾”姓称呼,当真是“贾贵人”呢。
黛玉知道元春是如何上位的,也模糊地记得元春的结局并不好,她死了以后贾府便被抄家了。因此对于元春省亲这件事,黛玉只是冷眼旁观罢了,哪里就像王夫人说的当成是“难得的荣耀”?
更何况,王夫人如此热情挽留,只怕不是因着想留自己,而是想算计什么罢了。记得原著中贾琏曾说过“再发个三二百万的财便好了”,关键在一个“再”字,定是以前曾有过不属于贾府的巨款落入了这里。四大家族俱已没落,甄家虽有钱,只怕贾府里还不敢去算计,那么这笔银子只可能有一个来处——林家。
如今父亲健在,弟弟渐长,这笔外财眼看着贾府是没着落了。这里为了元春省亲,光是买小戏子就花了近五万两,更别说其它的东西了。依着王夫人雁过拔毛的性子,哪里可能会放过林家?上次贾琏去扬州,就已经露出端倪了。
想到此处,黛玉不禁微笑道:“舅母说的甚是。只是一来去林府的俱是父亲的同僚家的人,我若是只管住在这里,恐薄了人家,与父亲面上也不好看。再者,我进京来所为何事?父亲请来的教养嬷嬷极为严厉,家里姑奶奶又另请了两个书画教习,每日里真真儿是不得一丝儿空闲的。三来舅母这里忙成了这样,我也不好意思总是打扰的。竟先回去了,若是日后得了闲儿,自然来给舅母请安的。”
黛玉声音清婉,姿容绝丽,此刻面带微笑侃侃而谈,一句一句都在情理之上,王夫人一时竟不知如何答言了。
倒是宝钗过来,轻轻拍了黛玉的肩膀,笑道:“林妹妹,我和你说几句话儿。”
黛玉偏头看她,笑道:“宝姐姐有什么话?”
湘云在那边拍手道:“宝姐姐有了林姐姐,就忘了我了。可见林姐姐是比我好的!”
这一打岔,王夫人便看着凤姐儿 。凤姐儿无奈,只得过去对黛玉道:“妹妹不若再住几天?刚刚也说了,回去后便没什么空闲了呢,何不多松散几日?”
黛玉看着凤姐儿,心里也知道如今元春晋位,王夫人在府里边气焰高涨,凤姐儿也无可奈何,只笑道:“好姐姐,我回去虽是辛苦些,可到底是在学规矩呢,怎么能偷懒在亲戚家住着?”
凤姐儿尚未答话,外边又听人说道:“琏二爷来了。”
屋子里边的因都是见过的,倒也不用回避了。贾琏一进来,看这么多人,便笑道:“今日热闹。”
说着,给王夫人请安,又道:“如今省亲的园子里边院落房屋都大致建好了,几案桌椅也都量着屋子打好了,只剩下些帐幔帘子并陈设古董玩器尚未采买。昨日侄儿去外边订制了缂丝弹墨并各色绸绫大小幔子共是一百二十架,水晶珠帘子二百挂,外有猩猩毡的帘子二百挂,金丝藤红漆竹帘子二百挂,黑漆竹帘子二百挂,五彩线络盘花帘子二百挂,还有椅搭、桌围子、床裙、桌套每样都是一千二百件。这些个共计纹银六万余两,外边账上没这么多银子了,还请太太示下,这一笔动哪里的银子才好?”
王夫人听得头疼,只揉着额角道:“不拘哪里有银子,就去哪里支罢了,又找了我来做什么?”
贾琏心里暗恼,到底是给你的女儿盖园子呢,府里边众人都忙乱着不说,连大房的花园子都占了去了,如今找你支些银子,倒做出这等样子来?
心里气闷,脸上却只陪笑道:“如今都是个人管个人的差事,谁手里有闲着的银子?太太乃是总管的,侄儿自然来烦太太了。”
王夫人耷拉着眼皮,端着茶水愣了一会子,说道:“既是这样,我这里暂且没有这么多现银子。凤丫头。”
凤姐儿心里一突,果然听王夫人继续说道:“你那里若是有现银子先垫上些。”
凤姐儿看了看贾琏,笑道:“太太说的是,昨日二爷跟我说了这个事儿,我也着人忙着看了一回,如今府里都忙着娘娘省亲的事情,一时真凑不出现银子了。这个月的月钱还没发下去呢。留下的一千二百两银子,原是为了过几日锦乡侯府老太太的寿辰和定城侯府嫡重孙的满月礼呢。”
王夫人心里烦躁:“这么说,如今家里竟一点子银子都没有了?”
凤姐儿贾琏都不说话,只垂头站着。凤姐儿偷空看了黛玉一眼,给她使了个眼色,叫她快走。
黛玉会意,便示意丫头打帘子。
王夫人忙道:“大姑娘且慢。”
黛玉回身笑道:“舅母可还有什么要嘱咐黛玉的?”
王夫人一顿,又满脸堆笑道:“来,大姑娘坐了我才好说的。”
黛玉心知她要说些什么,心内冷笑,也只得回身坐了。迎春等人都面面相觑,探春机灵,暗暗地朝着侍书看了一眼,侍书便偷空出去了。
这里王夫人便笑道:“娘娘眼看着便要省亲了……”
黛玉插言道:“我有一句话,舅母不怪我我就说了。”
王夫人忙问什么话,黛玉低头抚着腕上晶莹光华的翡翠镯子,装着犹豫了一下才笑道:“宫里边称谓都有一定的规制,如今大姐姐既是贵人,平日里提起来时称一声‘主子’倒也罢了。‘娘娘’二字还是先不要说了,毕竟只有嫔位以上的主子才可称为‘娘娘’的。若是咱们不知,恐给人知道了不好。贵人如今年轻得宠,晋位也不是难事,舅母何不等贵人到了嫔位上时,再称‘娘娘’?”
说着,也不看王夫人又青又红的脸色,朝着凤姐儿等人笑道:“这是我的一点子小见识,不知道对不对呢。”轻轻低下头去,面带羞涩。
凤姐儿心里暗暗好笑,脸上却不带出来,忙道:“我们竟不知这样的规矩,没的给贵人惹祸呢。倒是妹妹提醒的是。”
湘云倒是笑了,大声道:“不过是咱们一家子人说的话,哪里就传到外边了?林姐姐好生小心!”
黛玉并不理她,只管看着王夫人。
王夫人压下了自己心里的火气,强笑道:“多亏了大姑娘提醒了。唉,虽然照你所说,贵人得宠,但咱们也得给她做做脸面的好。如今大姑娘也听见了,咱们这里花费实在太大,有些东西就少不得要去借一些来,不过是为了娘娘……贵人省亲时好看些罢了,过后自然还的。”
黛玉点头道:“真真儿的是花费不少,舅母说的是。”
王夫人心里一喜,忙道:“既是这样,我就少不得跟外甥女儿张口了。前儿你送来的那珊瑚宝树,真是好东西呢,咱们这里再找不出来的。可见林姑爷家里都是清雅不凡的。如今我想着,跟大姑娘借几样东西略摆一摆,可使得?”
此言一出,迎春姐妹脸上都变了颜色,再没想到王夫人能拉得下这个脸来张嘴!
凤姐儿也担忧地看着黛玉,贾琏虽不好盯着黛玉看,然心里也暗暗着急,生怕得罪了黛玉。
唯有宝钗和湘云好像没有听到,只在那里低低地说着什么。只是宝钗的嘴角稍稍上扬,不知在笑什么。
黛玉笑了,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方道:“论理,舅母所说的也不是大事,我们可不应当推辞的。”
王夫人忙道:“正是,到底大姑娘明白。”
黛玉摇首笑道:“只是我在家里时虽然不管着家,也知道些。那两株珊瑚宝树原就是父亲多时收藏的,只怕府里边的东西再没这个好的。若是说我们平日里摆的,哪里就能放在贵人的省亲园子里边?没的让人笑话府上没有好东西罢了。”
王夫人心里大怒,脸上一沉:“大姑娘是不肯了?”
宝钗忙笑道:“姨妈想岔了,林妹妹最是大方不过的,便是来这里时,连环兄弟他们都得了她的好东西。如今这么大的好事情,林妹妹怎么会不肯拿了东西出来?”
黛玉似笑非笑地看着宝钗,目光冷冷,说出的话却是柔和动听:“薛姑娘,这里可有你的事情?我竟不知你能替 二舅母说话了?更不知你能替我做主了?”
宝钗脸上涨得通红,咬牙道:“不过都是亲戚,妹妹何必如此说?”说着,眼圈不禁红了。
湘云最是看不惯宝钗受气,朝着黛玉道:“林姐姐,你怎么这样说宝姐姐?二太太这里着急,我们都跟着揪心的,姐姐不说帮着,反倒百般推辞。宝姐姐不过是说了句话儿,也值得你如此说?”
黛玉见她如此说,不由得动气,冷笑道:“云妹妹说的好,只是不知道你能给二太太拿来多少好东西?”
湘云张嘴结舌,半晌“哇”地一声哭道:“知道你是千金小姐,我是贫民的丫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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