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心里一动,伸手替黛玉将风吹散的碎发挽到耳后,轻笑:“玉儿长大了。”
黛玉只觉得心里砰砰直跳,胤禛的手指略带薄茧,划过自己的脸颊时,自己一阵悸动难言。凝目看向胤禛,却发现他冷峻瘦削的脸上颇有疲色,只是那双如水一般深沉的墨色眼眸依旧,盯在自己身上似乎能将自己烧穿一般。
神差鬼使一般的,黛玉轻轻叹道:“这几年,王爷累了罢?”
胤禛苦笑,累了?怎么能够不累?生在皇室之中,别人看来是高高在上,锦衣玉食,却不知那里边有多少倾轧多少血腥?他也不是天生的冷面冷心,幼时也极是淘气,最喜欢养些小狗玩儿。只因为一次老九剪了自己宠物的毛,自己便一怒剪了老九的辫子。结果皇阿玛一句“喜怒无常”,让他不得不收起来真性情,做出一副少年老成之态。待得养大自己的皇额娘去世,亲生母亲的疏离,兄弟间的争斗,哪一样不让自己身心俱疲?他只有用一张冷脸,雷霆手段来保护自己罢了,却不想正是因为如此,自己身边的人无不害怕自己,除了十三,竟没有一个年龄相仿的兄弟愿意亲近自己。
十三弟……想到关在养蜂夹道中的胤祥,胤禛眼色黯淡了下去,自己曾在皇阿玛的宫殿外跪了两天一夜,甚至昏倒在地,只求皇阿玛放了十三弟,皇阿玛曾经那么喜欢十三弟,却斩钉截铁地说“胤祥绝非忠义之辈”,将自己轰了回去。
回到府里,无论是福晋还是侍妾,哪个女人都怕自己,自己真的就那么可怕?
唯有眼前这个小女孩儿,聪慧,有人时温婉得体,无人时调皮娇俏,竟让自己惦记在了心里。不能否认,原本是想借着她拉拢林如海的,只是林如海早早表明了态度,只会站在皇上身后。而很奇怪的,自己并没有就此对她熄了心思,反而倒是处处留意着她的消息。知道她睡得不好,若是服了牛乳茯苓霜会好一些,便将那进贡的茯苓霜讨了来派人送去;知道她进京了,克制了两天,明知不妥还是来了林府。
胤禛凝视眼前的女孩儿,却见她一双剪水双眸也正盯着自己,一时间竟是痴了。
第三十四章
这几日王夫人过得有些郁闷。黛玉走的那天,她一时着急,竟直接开口跟黛玉借东西,却被黛玉一通明嘲暗讽,非但没有借出那珊瑚宝树名人字画的好东西来,还被黛玉将话岔到了薛宝钗那里。便是帮着腔说话的宝钗湘云,也没讨了好儿去。尤其是湘云,竟被老太太叫来了忠靖侯夫人接了回去,可见湘云在史家也定是一场责罚的。
倒也罢了,反正这个云丫头浑没一点儿女孩儿的样子,抓着宝玉整日价地“爱哥哥”地叫着,走了倒好。唯有宝钗可怜,刚刚还帮着自己分忧,转眼就被那个林丫头刺儿了一回。宝丫头倒不愧是大家子姑娘,也不见她如何恼恨,只微微红了眼圈儿,真真是端庄的!只叫王夫人怜爱不已。
王夫人见了老太太过来亲自带走了黛玉,本来心里还有些惴惴的,转念一想,却又放下心来。只待老太太训问,自有一番说辞。
果然至晚间去给贾母请安时,贾母便将一众小辈遣了回去,自留下了贾赦贾政并邢夫人王夫人。
邢夫人早就知道了王夫人跟黛玉借东西之事,心里十分地不屑,这还是大家子出来的当家太太呢,竟跟人家小姑娘要东西,不知羞也不羞!
贾赦轻易不出去,只爱混在内院里跟一堆姨娘姬妾厮闹,可巧儿有人相邀,说是有几件子有了年月的好东西,故而今日出去了。待他回来,邢夫人便带了三分幸灾乐祸二分不屑一五一十地对他说了,贾赦便哼道:“素日里只听闻二太太和善知礼,为了自己的女儿竟对着我十一二岁的外甥女儿借东西!真是个好的很哪!”
邢夫人掩着嘴笑道:“可不是么?自打大姑娘晋了贵人,她可是一日比一日张狂了,有时候竟打着盖省亲园子的名儿在老太太那里只打个照面儿就走的。如今还仗着自己是长辈,跟林姑娘张这个嘴,想是拿准了林姑娘不好驳回的主意了。老爷想啊,这东西真摆到了园子里,林姑娘还能要回去?不过林姑娘到底是咱们姑奶奶的女儿,真正是心里有沟壑手上有手段的大家闺秀呢。”
贾赦捋着三寸长的胡子,摇头晃脑地问道:“老太太就没什么说的?”
邢夫人摇了摇头。贾赦不禁有些埋怨老太太,自打要盖省亲的园子,自己不但拿了银子,还被王夫人打着节省的牌将自己费了不少功夫弄得好生精致的园子占了去,这也罢了。若是日后元春圣宠不断,想来也自有一番好处。不过那个王氏近来可真是狂了,拿着元春省亲做文章,克扣了大房好几项用度。自己虽然不满,这个时候也不好张嘴。如今丢人丢到亲戚家了,老太太竟还一言不发?
留下的四个人里,唯有贾政不知是因着何事,也只猜测是盖园子罢了。
贾母半闭着眼睛沉默了一会儿,长叹一声,扫视着屋子里的四个人。王夫人心里微微地颤了一下,到底是早就打好了主意的,便定下心来。
贾母叹道:“二太太,你可知错?”
王夫人忙上前,低头不语。
贾政倒是吃了一惊,忙问道:“老太太,王氏可是冲撞了老太太?”
贾母只盯着王夫人,王夫人无奈,只得说道:“媳妇儿知错了。”
贾政回头对着王夫人喝道:“你到底如何冲撞了老太太?快些给老太太认错赔不是!不然我必不和你干休!”
王夫人拿帕子拭了拭眼睛,微微带了些哭音儿,说道:“我哪里敢冲撞老太太?素日里我的为人老爷还不知道么?原是一点子小事情,林姑娘和史大姑娘在我那里有了些口角,想是老太太因着这个生气呢。”
贾政奇道:“这两个孩子都是咱们家亲戚,平日里又在一处玩,怎么会有口角?若果真如此,倒是该当好生管教一番。”
贾母听了王夫人的话,本已恼怒不已,此时的黛玉是她心头之宝,今日黛玉行事说话更是一派大家风范,更让她打定了主意成全二玉之事,再者林家更是贾家不可缺少的助力,哪里能让王夫人如此说?又听得贾政不问青红皂白,更是生气,只重重一拍桌子,恨声道:“二太太,果是如此吗?在我面前你尚且敢如此颠倒是非,背后如何待我的玉儿更是可想而知了!”
到底是在荣府中掌权了几十年,此时贾母发火,王夫人便心虚了,又见贾政疑惑地看着自己,心知此事不能善了,为今之计,只有先发制人了。当下不再犹豫,跪在地上,哭道:“老太太,原是媳妇儿着急了,只想着明儿贵人主子省亲好看,竟和林姑娘借了东西,不想竟然惹怒了林姑娘,媳妇儿错了。”
贾母恨铁不成钢地望着王夫人,冷笑道:“亏你张得开那嘴!林丫头家里有金山银山,跟你又有何干系?你家里盖园子,凭什么去和人家林家去借东西?别以为我不知你的心思,谁也不是傻子!”
近日来,贾母见王夫人在府里边越发地气焰高涨,大有将自己架空的意思。因着元春晋位不久,又眼看着要省亲,实不愿与她计较。不想王夫人得意忘形,竟然直接开口跟黛玉要东西,使得黛玉怒而离去。自己还为宝玉打算呢,本来就是不好成事,谁知宝玉的亲娘竟如此拆台!
王夫人倒也不含糊,不待贾政如何,便掩了掩嘴角,慢条斯理地站了起来,款款地说道:“老太太教训我,媳妇儿不敢还口!只是媳妇儿有话,实在是不能不说。
“家里盖着省亲园子,原是为了贵人主子好看,色色都要好的。别的不说,单是请那山子野给画图儿,就花了多少银子?再者,前儿蔷儿从姑苏回来,只那采买的小戏子置办的行头聘请的教习便花了五万两银子,从甄家存着的竟一点子都没剩下。还有琏儿订制的各色珠帘帐幔桌围床裙之类,也要六万多银子,只这两项,便花去了十多万两银子。
“当日里咱们可只攒了三十万银子出来。这么算来,又够做什么的?更别提那些工匠材料花草树木之类的。媳妇儿算着账,实在是捉襟见肘的。
“再者园子盖了出来,难不成空摆着?可叫贵人主子看什么呢?贵人主子省亲,代表的是皇家风范,自然都得摆上那些衬得起贵人主子的东西来。开了咱们家的库,都摆了出来只怕也不够的。若说是到外边买去,一来不见得能淘换到好东西,二来便是有了东西,咱们也不能拿出银子来的。
“因此我想了多少天了,说不得我舍了这副老脸,跟亲戚家借一些出来,略摆一摆,待娘娘的事儿完了,自然归还的。
“谁成想林姑娘竟是不肯的,宝丫头云姑娘帮着我说了两句,林姑娘便恼了,这原是我没想到的。”
贾赦冷笑道道:“既然如此,二太太你如何不向你的亲戚去借?你妹子一家子主子奴才在这里住了几年了,也没见你跟他们去借!倒是打着我十来岁的外甥女的主意?”
王夫人听了,心里恼羞脸上却是笑的:“大老爷这话说的。原是大姑娘今日就要回去,我想着过几日再说虽也使得,到底还是早些敲定了好。反正我妹子住在这里,何时去拿不可?如今我也后悔了,只想着亲戚间有话直说,却不想惹恼了大姑娘。说不得在这里跟老太太请罪呢!”
贾母冷冷地看着王夫人口若悬河,可笑平日里只说她是个不说话的,此时一见,原是自己错了,这王氏不但能说,而且会说。一张嘴比起凤姐儿来,只有更加厉害的。
贾政听了,笑道:“原来是这样的,老太太也别恼了。林姑娘是敏妹的女儿,再不会为了这个跟咱们生分了的。”
顿了顿又道:“我素日不理俗事,倒是这省亲园子盖到了如今,银钱若是不继,可怎生是好?”
贾母闭了闭眼睛,压下心里火气,淡淡说道:“原是为了你的女儿盖园子,你说罢。”
王夫人不待贾政张口,便笑道:“虽然是我们二房的女儿,可贵人主子到底是咱们合府的荣耀。正该咱们给贵人长脸的时候,老太太又是经历过的,说不得得请老太太的主意呢。”
邢夫人听了王夫人这话,竟还是要大房继续往外拿银子的意思,忍不住冷笑道:“二太太这话说的,谁不知道如今省亲是咱们府里的大事?为了预备贵人的园子,我们大房也是出了不少力的。如今这个月的月钱都没得呢,我们是穷的……”正滔滔不绝地说着,忽见老太太瞪了过来,忙闭了嘴。
贾母冷笑道:“依我说,竟是这样罢,大房出了银子出了地,二房原本只出了银子,原有些不公了。既然银子不够,我这里再出二万两,剩下的,你们二房自己去想辙罢。你当初的嫁妆如今的私房,我虽然不知道,但为了你自己的女儿,说不得多拿出来一些罢。只一样,你若再敢打我玉儿的主意,我再不会轻易与你干休!”最后一句乃是对着王夫人一人说的。
王夫人见贾母颜色不同往日,疾言厉色,又听贾政说道:“自然如此,儿子全凭老太太的主意。”
王夫人心里不禁暗恨,低下头冷笑一声,口内应了。
一时散去,贾赦父妻倒是高兴,这次没有平白的又拿银子出去,二太太又被老太太一番敲打,二人相跟着回去了。
王夫人见贾政回了荣禧堂后又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