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坐了起来,沉吟了一下,忽然笑道:“那么咱们也去看看罢,瞧瞧这位年姑娘去看什么风景了?”
年玉瑶静静地站在湖边,娇柔的身姿迎风而立。风虽不大,却也掀起了夏日薄薄的裙角。远远望去,碧水佳人,宛在一方。
黛玉遥遥地看着年玉瑶的身影,心里不得不说年氏确实有资本宠冠后宫,只是如今这位年氏么,白白地辜负了这一副好相貌。
缓缓走近,黛玉笑道:“年姑娘不去歇歇么?”
年玉瑶吓了一跳,回头见是黛玉,不由得心里慌了。只是想到了自己的猜测,又随即平复了一下情绪,笑道:“福晋不也是好兴致么?”
黛玉扶着雪雁的手,走到湖边一处树荫下,看着湖中翡翠般的荷叶,自言自语道:“荷花又开了呢,雪雁你看,比咱们扬州家里头的还要好些。”
雪雁尚未答话,便听年玉瑶插嘴道:“‘莫怨东风当自嗟’,芙蓉花虽好,我却不大喜欢。”
“哦?这是为何?”黛玉奇道。
“周敦颐曾说过,‘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玉瑶以为此话差矣。既是生在污泥之中,再如何清高内里也是污秽的。福晋没见过厨房里做藕的时候,都是要将藕切开,那些个孔隙里头可得好好洗呢——都是泥啊。”
黛玉点头道:“原来如此。年姑娘果然色色都知道,我从不进厨房,这些还真不懂呢。”
年玉瑶使劲地盯着她看了许久,小心地问道:“福晋,你和我一样吧?”
“大胆!”黛玉尚未答言,雪雁已经出口呵斥了,“福晋千金之躯,如何的尊贵?怎么会和你一样?姑娘说话前先在心里头过一个儿,免得张嘴就说错话,平白得了不是去!”
年玉瑶也不看雪雁,只急切地看着黛玉:“福晋定然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黛玉手里头掰了一块点心,扔了碎屑到湖里头,这里边养着许多锦鲤,权当是喂了它们。
年玉瑶咬了咬嘴唇,看着远处福海之上几座小岛的影子,转了转眼珠儿,笑道:“没想到这福海之中竟有几座小岛!一、二、三……呀,共有九座呢!岂不是寓意着天下九州?”
黛玉站起来,冷冷地看着年玉瑶,淡淡地说道:“年姑娘,我看你和九弟妹一起来的,所以不好说你什么,不过是为着九弟妹的面子罢了!有些话,还是请你不要乱说,什么天下九州?什么寓意?你这嘴里说了出来,若是明儿传到了外头,岂不是害了我们爷?”
年玉瑶张了张嘴,心里一横,说道:“福晋教训的是,是玉瑶唐突了。”说着掠了掠被风吹散的头发,“早就听闻福晋是个才女,玉瑶有一首词,自觉写的总有欠缺,不知是否有幸得福晋指点一番?”
黛玉奇道:“年姑娘这话何意?从哪里听说我是个才女了?”
“福晋的咏白海棠诗流传甚广啊,就是荣国府那位含玉而生的宝玉,都写在了扇子上了呢。”
黛玉不怒反笑,雪雁便上前一步喝道:“真是胡说!我们福晋何曾到过贾府去作诗了?姑娘若是要攀关系,还是找对了路子罢!”
年玉瑶却不理会,只曼声念道:“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黛玉没想到这个年玉瑶瞧着还算聪明,却是如此没有脑子。这样的话可是能够乱说的?秦皇汉武唐宗宋祖,那是什么人?都是皇帝!你把这里头把他们挂在嘴头,又说什么俱往矣,还看今朝的话,如今皇上健在呢,你这么说这不是咒皇上呢么?
“啪啪啪”,黛玉尚未说话,身后响起了几声巴掌声。回头看时,却是胤禛等人过来了。
胤禛皱着眉头瞧着黛玉,说道:“还不快过来!”
又叫苏培盛:“去,年羹尧回京了,将他给我叫了来,领了他们家这个没规矩的丫头回去!”
年玉瑶本还有些自得,听了胤禛的话一下子愣了,忙上前几步,拉着胤禛的袖子道:“王爷,不要啊!我只是随口说说,没有别的意思的。”
胤禛甩开了她的手,冷笑道:“你随口说说就把我们兄弟都连累了,若是有意为之,我们身上岂不是得多几条大罪?”
胤禩瞧着胤禛笑道:“四哥,这是你门下的奴才,你看着办罢。”
胤禛看了他一眼,见他脸上仍是带着平和亲近的笑容,眼中却好似有几分幸灾乐祸,当即冷笑道:“是我名下的怒才没错,可也是九弟妹带来的。依我说,竟还是交给九弟妹处理为妙。”
年玉瑶站在一旁,已经完全愣了,手足无措。
第六十一章
夏日的雨说来就来,原本晴好的天气到了众人歇过了晌后,突然有了些下雨的征兆。
这边儿天还是蓝的,西边儿天地交接的地方却聚起了大朵的黑云,虽然还没有飘过来,但可以想见必有一场大雨的。
胤禩等人都告辞,胤禛黛玉挽留了两句也便罢了,亲自送了人上车,眼瞅着去了方回来。
只有胤禄跟胤俄拼酒喝醉了,胤祥犯了腿疼,两家人留了下来。再有便是年玉瑶,她虽然是跟着九福晋来的,不过那几番话着实骇人听闻,胤禛便叫人将她拘了,押到了一间屋子好生看着。
黛玉倚靠在床上,手里拉着浅粉色鲛绡帐子拧着,看胤禛脸色不好,有些担忧,轻声问:“王爷,这年姑娘的话若是传到了皇上耳中……”
胤禛伸手拨了拨她额前的碎发,板着脸不说话。
黛玉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子:“王爷?”
叹了口气,胤禛才说道:“知道怕了?你说你也是,那个丫头选秀时候跟你就住在一个屋子里头,什么人性你不知道?不说远着些,反倒凑过去跟她说话,惹得她说出了那样大逆不道的话来。现今怕了,可晚不晚?”
黛玉低头咬着嘴唇,雪雁看不过了,忙福身说道:“王爷,奴婢大胆子插一句话。福晋原是叫我去看着年姑娘的,我见她只带了自己的丫头奔着爷们歇着的地方去了,又拦不住,这才过来禀报了福晋。福晋原是怕年姑娘冲撞了几位爷,这才过去的。”
胤禛挥手叫她出去,雪雁看了一眼黛玉,只得退了下去。
屋子里头只剩下了胤禛黛玉两个,胤禛便也脱了外头的长袍,换了件儿冰绡短褂儿穿上了,这才又过来坐在黛玉身边儿,跟她一般靠着。
见黛玉忧心忡忡,拍了拍她的脸蛋,笑道:“我竟不知道你还有害怕的时候。”
黛玉苦笑道:“我怕的事情多了,谁想到会招出她那样的话来了?”
“玉儿,你怎么想起来派人看着她了?说起来也算是客人了,平白的,你怎么会如此?”
黛玉心里突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说道:“就是觉得她怪怪的啊。”
话音刚落,下巴已经被胤禛钳住了,听他低声笑道:“还敢来骗爷?”
黛玉被他捏的眼泪都要下来了,摇头道:“疼!”
胤禛忙松了手,果见黛玉雪白的脸上被捏红了两个指印,慌忙伸手揉了揉。
黛玉“啪”的一声打下了他的手,撅嘴不理他了。
胤禛见她脸上气嘟嘟的样子十分可爱,忍不住凑过去轻吻颊边的红印,一股细细幽幽的香气冲入鼻间,便伸手抱住了她浅啄深吻,挑逗不已。
黛玉只觉得身上两只大手带着热气滑过肌肤,柔软的唇角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掠过自己的脸颊,直到唇间。
似蝴蝶停留花上,似清风拂过林间,渐渐地深入,却还又不够,忍不住伸出两条手臂勾住了胤禛的脖颈。
星眸微张之际,却看到胤禛眼中闪过的一抹笑意。
“嘤咛”地一声,狠狠地推开了他,指责道:“王爷,你,你……”
胤禛长叹一声,倒在了床上,懊恼道:“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儿?”
黛玉掩着嘴,合身趴到了他的身上,娇笑了半日。胤禛恶狠狠地说道:“你这个磨人的小东西!只等着罢,有你哭着求饶的时候!”
“听听这话,哪里还像个王爷说的?羞也不羞啊?嗯?”黛玉边说便用青葱般的食指画着他的脸,手指停留在了薄薄的嘴唇上,轻轻地抚了两下。
胤禛原本还笑吟吟地瞧着她动作,此时突然就张开嘴咬住了那只热火的手指。
黛玉“啊”了一声,笑道:“松开!”
忽然觉得手指处被他舔了一下,酥酥麻麻的感觉顺着指尖儿便传过了全身。
胤禛趁势欺身而上,将黛玉压在了身下,哑声笑道:“这次可是你自找的了!”
密密地吻瞬间吞没了黛玉的理智,两个人本就是新婚不久,素来相合,又有些日子没在一起了,此时都不禁有些情动。
正在情洽意甜之际,外头苏培盛的声音响了起来:“回王爷,外头年羹尧求见!”
胤禛身子一僵,随即怒道:“叫他滚到他妹子那儿去,听听她都说了些什么!”
黛玉在他身下忍不住笑了,推他道:“还是去见见罢。我虽然在内院儿,也听说过年羹尧这个人,说是极有才能的,也很得老爷子的赏识呢。他既然是咱们家门下的奴才,少不得你去点点他,别叫那个不着调的妹子毁了前程去。”
胤禛将头埋在黛玉颈间,狠劲儿亲了两下,才起身到屏风后头换过了衣裳。又回到床前对黛玉嘱咐道:“刚才没歇好,趁这会子睡会吧。别睡长了,仔细晚上走了困。叫雪雁她们仔细看着时辰。”
黛玉懒懒地“嗯”了一声,说道:“你快去罢,我知道了。一会儿就起来,毕竟还有两位弟妹在呢。”
胤禛坐在红木雕花椅子上,冷冷地盯着跪在身前的年羹尧和年玉瑶,不发一言。
年羹尧此人经历颇有些意思。他自幼便有一股子蛮力,人虽然聪明但是从不爱读书,每日里只喜欢些舞棍弄棒打打杀杀,直到十岁了还不会写自己的名字。
他的父亲年遐龄虽然也将他送到了私塾去念书,或是在家里找人坐馆,无奈这个年羹尧一肚子坏点子,时常气的师傅吹胡子瞪眼睛却是毫无办法。
后来得一奇人指点,年羹尧竟渐渐地开始用功读书,还在康熙三十九年考中进士,被康熙亲点了翰林院检讨的职位。
要知道,那翰林院素来号称“玉堂清望之地”,年羹尧能够跻身其间,可见其能力学识非同一般。
这两年康熙对年羹尧日渐倚重,甚至将他一家子抬到了镶黄旗,又亲授了四川巡抚的职位。
只是如今这位三十岁出头的一方大吏,正浑身颤抖着跪在地上,满头大汗,心里纵是有多少话待要求了,却是无法张嘴。
年玉瑶脸色苍白,跪在那里摇摇欲坠,却又紧紧咬着嘴唇不敢倒下。
胤禛脸色一暗,看她咬着嘴唇的动作竟和黛玉如出一辙,心内一阵烦躁,抓起杯子就要摔倒了地上。
“四哥!”
门一开,进来的却是胤祥胤禄两个。
胤禛淡淡地扫了一眼胤禄,胤禄摸了摸鼻子,扶着胤祥坐到了胤禛的下首。
见胤祥走路时右腿似是用不上力,不由得问道:“十三弟,你的腿到底怎么着了?先前人多也不及问你,如今只咱们兄弟三个,你也别瞒着了。”
拍了拍右膝,胤祥苦笑道:“还能怎么着?太医说是鹤膝风,不过是变天的时候疼了些罢了。”
说着,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年氏兄妹,朝胤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