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午膳前下朝回府,进了院子便看到了廊下摆着的大盆兰花。皱眉看了一眼,恰好宋嬷嬷从屋子里头出来,见了胤禛,忙福了福身子,打起帘子笑着朝里边儿说道:“王爷回来了。”
胤禛举步进了屋子。黛玉已经笑着迎了上来,亲自帮着他换下了身上的朝服,口内笑道:“今日王爷回来的早了些,正巧午膳也快得了。你歇一会子,喝口茶润润,再用膳罢?”
点了点头,坐在紫檀雕花大木椅上,一杯冒着热气的普洱已经送到了眼前。胤禛心里头好笑,不知道这个小妮子为何如此殷勤。也不说话,接过茶来喝了一口,下巴朝着外头扬了扬,笑问:“平日里头你宝贝的什么似的,今日怎么扔到外头了?也不怕日头足足的,晒坏了?”
黛玉笑而不语,对着他坐下,挑眉说道:“哪里就那么娇气了?”
“这话奇了,兰花喜阴厌阳乃是天性。你偏偏将它放到日头底下,岂能长得好?”
“倒也是这个道理。只是王爷可知我为何喜欢这兰花?”不待胤禛说话,黛玉便自问自答,“‘寸心原不大,容得许多香’。孔子昔日有云‘幽而纯正’,兰花香气馥郁不输月中桂,清远犹胜雪下梅。既有丹桂之高洁,却无寒梅之疏离。因此深得我心。只是,这兰花原本野生,长在草间。不过是人们看着它好,将它养在屋子里头。养来养去,便养出了许多富贵习气。再移出屋子,反而长得不好了。所以,依着我的意思,竟是叫它在外头晒晒吹吹的。”
胤禛听了,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摇头笑道:“偏你就有这么多话说。由着你去罢,若是瞧着晒得差不多了,别忘了搬回来。”
夫妻两个不再提这个,一时叫人摆上了午膳,吃过了胤禛便又出去了。
对于黛玉来说,外头无论什么样子,胤禛也不愿叫自己搀和到里边去。那么她便安安稳稳地待在自己的王府里边,管管内务,看看孩子,尽力叫他无后顾之忧就是了。
只是,康熙五十一年,注定了是多事的一年。进了六月,各地旱涝频发,诸省多有上奏请减免赋税的。康熙为表仁政,便下诏免山西、河南、陕西等六省三年赋税。只是这样一来,本就不太充裕的国库不免更加捉襟见肘。
胤禛掌管着户部,既要筹银赈灾,又要预备康熙每年例行的秋狩行猎,还要准备明年的康熙六旬万寿。事务既杂,库银缺口又大。每日里边忙的脚不沾地,回来的也比先前晚了好些。
胤禛自是知道国库并非真的没有钱,而是因为这里头有一大半的银子都被朝中官员打着各种幌子借了去,而这些人有的位高权重,有的是皇亲国戚,追缴起来极是不易。
大事当前,胤禛也顾不得许多了,直接去林府找如今在内阁里头悠哉悠哉的林如海。林如海这一次也不转弯抹角,告诉胤禛拿着户部账册子请圣旨就是了。
康熙见了户部一大串子的借据,怒发冲冠,下旨叫胤禛追缴库银。有圣旨在,胤禛手段强硬狠辣,有国库借银者限期归还所借银两,逾期不还者,轻则抄家,重则发配。
这一来,朝中上下不知多了多少将胤禛恨得牙根痒痒的。
此事余韵未消,展眼到了九月。这天正值休沐,胤禛也没有出去,午膳后便看着黛玉拿着个极大的红色绒球逗着弘历向前爬。忽听外头苏培盛声音:“王爷,万岁爷口谕,着您马上进宫。”
黛玉听了,忙叫人将弘历抱走,自己亲自替胤禛换了衣裳。胤禛低头沉吟了一番,吩咐黛玉自己走了以后将门户关好。今日若是自己回来便罢了,若是不回来只怕就要住在宫里边了。也不必担心,左不过一两日的事。
说完,急急地带着苏培盛走了。
黛玉这里总觉得有些不安,恍惚觉得有什么重大的事情是在这一年发生的,却又实在想不起来。如此惴惴不安地直等到了深夜,胤禛果然没有回来,不由得有些慌了神。便是雪雁等人苦劝她先去歇着,又如何能够歇得下去?躺在榻上睁着眼睛到了天亮。
有心叫人去宫里头打听一番,情知也是不可能的。又有李氏等人得了消息,都过来黛玉的院子里头等她拿主意。黛玉抱着小弘历,亲自喂他吃些熬得烂烂的粳米粥,直到半碗粥吃完,才拿起帕子来擦了擦他的嘴角,交给了乳嬷嬷。
瞧着李氏等人有些惊慌的样子,黛玉平复了一下心情,好言安慰了几句,打发了众人回去。
直到这一日晚间,胤禛才回来。
黛玉见他脸色凝重,显然有大事。也不敢先问,只叫人先送了热水进来,替胤禛卷了袖子,掩了衣襟儿,洗漱了一番。
一时又有人送了晚膳过来,胤禛闭眼摇手,疲惫地靠在榻上养神。黛玉便叫人去厨房看着熬些清火开胃的粥来,自己转到他的后头,轻轻地揉着他的额角。
胤禛抓住她的手,示意她坐到身边。黛玉柔顺地坐了过去,胤禛揽着她,将头埋在她的发间,闷声道:“太子,被废了。”
一声惊雷,黛玉惊得险些站起来。原来是这件事情!心里暗骂自己糊涂,竟然没有想到。
其实,朝中明眼之人都知道,太子被废是迟早的事情。
自从他复立以来,不但行事更加骄横淫奢,更是肆无忌惮地结党营私。甚至不止一次跟自己的心腹说过“我不自保,人必杀我”“世间安有三十几年不得继位的太子”之类的言语。
康熙复立太子,本就是当年无奈之举。如今太子一再挑战他的底线,他自然也容不下这个自己疼爱了多年的儿子。自从去年十月起,陆续剪除了太子党中的实权人物步兵统领托合齐、刑部尚书齐士武等。终于下定决心,又一次下诏,二废太子。
只是与上次不同,第一次废太子之时,康熙尚能痛苦失声,这一次却是从从容容,不惊不怒。只在下旨后立即将宫外分府的皇子们召入宫中。
胤禛等人进宫后便被人带到了畅春园,康熙在众人面前痛骂太子,列举他种种罪状,当众宣布了太子再度被废黜,圈禁于咸安宫内。
只是这并没有结束,康熙看着底下成年的皇子,只觉得心灰意冷,竟命人将诸人都拿着绳子捆了,摘了顶戴关了起来。直到今日才放了回来。
胤禛说的相当平缓,黛玉却是听得胆战心惊。拉着他的手细看,果然腕间犹有捆绑过的痕迹,忙叫雪雁送了热热的帕子进来,给胤禛敷着,又起身要去找药酒。
胤禛搂紧了她坐好,示意她自己没事。黛玉见他面色虽有疲色,一双眼睛却是极亮,一向波澜不惊的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
第 80 章
“雪雁姑娘,回福晋一声,到了十三爷府了!”
“知道了。”雪雁低低地应了一声。看向黛玉时,见她正隔着车上帘子的缝隙向外头看着。
今日乃是胤祥的生辰,又恰好是十三福晋兆佳氏所生的小阿哥弘皎百日。黛玉早就准备好了两份贺礼,打发人先送了过来。此时再过来,也就是来凑凑热闹的。
隔着帘子看去,府前边儿有些冷落。自从康熙四十七年“废太子风波”胤祥被牵连后,宗室之中便少有人上门了。虽然去年胤祥被放回了府里养病,但是康熙一直就那么晾着他。既没有封爵位,也没有给差事。胤祥憋着一股子愤懑之气,也不爱与人多有来往。平日里边儿多是闭门不出的,只偶尔到胤禛府里头走走罢了。
不过今年兆佳氏又产下嫡子,康熙赐名“弘皎”,又亲自指示内务府挑选了两个乳嬷嬷赏赐了下去。
一时叫人摸不清康熙的心思。
待得马车停稳了,雪雁便忙打起帘子,自己先下了车。安置好了脚踏,又伸手扶了黛玉下来。
兆佳氏早就着人在这里迎客了,黛玉见周围还停着几辆车,看来是有几个女眷已经到了。胤禛等人都尚未下朝,还要好一会子才能到。
进了后院,兆佳氏已经带着人迎了出来,笑道:“四嫂到了,蓬荜生辉啊。”
黛玉也快走了几步,抿着嘴笑说自己到得晚了。兆佳氏见后头乳娘抱着弘历,笑道:“正是想着这个孩子了,可巧儿这会儿弘皎也醒着,叫他们哥儿们一起去待着 。”
妯娌两个携手进了屋子,三福晋,五福晋,十四福晋都在了。见黛玉进来,五福晋,十四福晋都站了起来,笑道:“今日可是被抓住了,我们离得远的都到了,你这离得近的反倒是晚了些。说不得啊,今日在席上多喝两杯罢。”
黛玉有些不好意思,坐在在三福晋下首坐了,笑道:“我原是要早些出来的,谁知临了弘历那里又有了事故儿。来,抱着弘历过来给十三婶儿陪个不是。”
乳嬷嬷真的就抱着弘历过来了,朝着十三福晋便要福身下去。
兆佳氏忙笑着摆手:“难不成是小弘历又尿了裤子了?这倒是罢了。”
弘历如今八个月了,正是好玩儿的时候。他又爱笑,一张嘴,下边儿两颗刚冒头的小牙儿便露了出来,“啊啊”地朝着黛玉扑着。
黛玉笑着逗了逗他,便叫人把他抱着去和弘皎放在一起。弘皎今日穿着一身儿大红的衣裳,带着个黄色虎头帽,白白胖胖的十分可爱。兆佳氏怕来个孩子哭闹,便叫乳娘将他们两个一起抱到西边儿暖阁里头去玩儿,又嘱咐人好生看着。
这里几个妯娌说笑了一会儿,八福晋九福晋联袂而来。众人又忙乱了一阵子,方才坐下叙话。
不一会子,外头人回说几位爷过府来了。兆佳氏免不了又过去照应了一番,这里便交给了侧福晋富察氏。
富察氏比兆佳氏进府还要早,也是胤祥开府之时便跟着的,年纪比胤祥还要大两岁,膝下只有一个大格格。
郭络罗氏今日倒是一改往日大红的装束,只穿了一件儿亮紫色滚边儿缂丝旗装,上头绣着大朵盛开的牡丹,领口儿袖口儿处又细细地滚上了两道嫩黄色镶边儿,看起来倒是衬得她的肤色越发地白皙了。
三福晋看了看她,笑道:“听说弟妹府上又多了个妹妹?”
黛玉听了不免有些好奇。这位八福晋性子泼辣,拦着不叫胤禩纳妾已经是满朝皆知的事情了。怎么听着三福晋的话,倒像是贝勒府里边又有新人进去了?
郭络罗氏明艳张扬的脸上闪过一丝怒色,哼了一声,冷冷地说道:“三嫂耳报神真是快。不过是个奴才秧子罢了,哪里就能叫三嫂子称一声‘妹妹’了?”
三福晋掩着嘴角,笑道:“是我失言了,不过就这么一问,弟妹也别生气。要说起来,谁家里头没有这些个人呢?左不过就是伺候爷的玩意儿罢了。”
十四福晋完颜氏接口道:“是啊。要说起来,如今在八哥府里的是惠妃娘娘身边儿的人罢?”
八福晋扯着帕子,没好气地扫了十四福晋一眼,点头道:“你知道的倒是不少。入宫三四年了,也是个包衣出身,长得倒是一副狐媚子样。惠妃娘娘说规矩挺好,我瞅着啊,也不像是个安分的。”
九福晋董鄂氏听了忙道:“八嫂多虑了罢?惠妃娘娘看人岂有不准的?”
郭络罗氏知她好意,也不再说,只低着头看着茶盏中袅袅的热气,叹了口气。
黛玉听她说道是惠妃身边儿的人,又是包衣出身,三四年前入宫的话,已经隐约猜到了是谁。甄蕙,那个在贾府与自己有过一面之交的女孩儿。出自江南甄家,说起来长得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