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照当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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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照当楼- 第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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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惊于那声音里甚至带着一丝戏谑的口吻,抬起头——那老乞丐竟对我展开了熟悉的笑容,一脸泥污也挡不住的英俊,是陆涯!

  看到一身褴褛、满面污垢,我强忍着没有笑出声来,又拈出一张“法币”,放到他手上,借此悄然地将他手上的纸条握在手里。

  陆涯仿佛还没有过足戏瘾,对着我的背影,作揖喃喃,“姑娘真是菩萨心肠,一定会有好报,好人好报……”

  转回家的路上,途经一个卖蔬菜的货栈,老板娘洪亮的嗓音似曾相识,我记起,今天早晨,将应约迎面前来的贡永庚惊走的,正是这个声音。

  我走到货栈边,不经意地问道,“大娘,有没有鸡蛋卖?”

  “哎,姑娘,今天我的运气好,鸡蛋早就卖完了!”

  显然一脸的得意和满意,我略带惊奇地看着她,鼓励般地等她讲下去。

  “早晨有个人,莽莽撞撞的,碰倒了我的鸡蛋框子,足足一百斤的鸡蛋,没有剩下几个完整的,都孝敬前街的几条饿狗和地上的蚂蚁了!那个冤家倒是爽快,问了价钱,没说二话把钱给我了——这和卖了又有什么区别?”

  “哦?”我装作极感兴趣的样子,“什么样的人这样莽撞、有这样慷慨呢?”

  “哎,说起来,这个人倒是年纪轻轻,仪表堂堂,俊得很呢,整个山城我也没见过这样的人物,后面还跟着一个有些驼背的老头——两个人都绷着脸,那样子不像赶集,倒像是去打仗呢。”

  我心里一沉,英俊的年轻人,驼背的老头——我原以为,跟踪我的,只是他们派来的特务,不想,是他们两个人亲自出马了。

  我在路上慢慢地走,纸条纠缠在手里,一点一点、几乎碾成齑粉,分批地,散在风里。

  天色渐渐暗下来,市场上的人越来越少,此时此刻,离我不远的出城小路上,那对卖草莓的母女,挑着担子,有说有笑的,正慢慢走向她们的坟墓——小姑娘的手里始终紧握着我的步摇,那大婶陡然停步,两个膀大腰圆的男人站在她们前面。

  母亲眼里的恐惧给小姑娘带来周身的寒冷,下意识地退到母亲身后。

  “小姑娘,把东西给我吧。”其中一个男人狞笑着说。

  小姑娘无邪的大眼睛中溢满了恐惧,却更紧地攥住那只步摇、催命的步摇……

  两人轮番摆弄着我的步摇,他们看不出这样一个头饰,除了价格不菲,还能有什么机关,他们的“老大”到底为了什么,千般叮咛“拿到东西,不留活口”?两人扬长而去,留其身后,冷风萧瑟处,两双、对这飞来横祸万般不解以致难以瞑目的眼睛。

54 调虎
梅老板喜欢看川剧,请黑室的人看戏,也邀上了我和秦敖。

  点戏的时候,秦敖叫了《凤仪亭》。

  我看向他,他笑得很自然,我知道,他是故意的。

  “秦敖,《凤仪亭》不是川剧,是粤剧。”

  “我知道,看了几出川剧了,换换口味也好吧。”

  他说着,似不经意地看看陆涯。我知道,当“凤仪亭”三字从他口里说出的时候,陆涯心中一定一紧,他必定会怀疑秦敖的用意、担心我的处境。

  陆涯不动声色的端起茶杯,还以秦敖完全正常的对视和微笑。

  雅德利不知道“凤仪亭”的故事,却察觉了穿梭于我们三人目光之中的剑拔弩张,问,“《凤仪亭》讲的是什么故事?”

  秦敖没有回答雅德利的问题,而是转向我,竟像自己做了什么错事一般,解释地、低声地说,“渝雯,我想看《凤仪亭》,只是对剧中各个人物的状态和感情很感兴趣,我想看看。”

  他的样子,像个孩子,一边向大人们讨要着一样东西,一边思忖着自己的要求会不会过分。

  我看着他笑笑,点点头——我知道,陆涯的目光一直驻留在我和秦敖脸上,我却一直没有看他一眼。

  ——小的时候学东西,老师会说“熟能生巧”,我这第二番“美人计赚”,却显然比之前一番,累得多。

  乐鼓声起,身着红袍、扮相俊美的“貂蝉”上场,引得掌声连连。

  “……

  满园里彩蝶飞鲜花怒放,

  我心中却无有半点春光,

  人都说梅坞像蓬莱天上,

  到巫山才知道宋玉荒唐。

  我前生种下了什么孽障,

  今世里羞对那西施王嫱。

  西施女还遇着范蠡承相,

  王昭君嫁单于美名传扬,

  只有我含垢忍辱数日月,

  强颜欢笑伴虎狼。

  ……”

  “只有我含垢忍辱数日月,强颜欢笑伴虎狼……”

  我以余光看到,当那台上女子九曲回肠地将这句唱词从口中婉转倒出的时候,他的眼睛仿佛被灼伤,慢慢地闭上;我甚至看到,他的牙齿紧紧地咬合着。

  他并不知道,其实,仅仅只是他自己在替我体会着貂蝉的感觉——我没有含垢忍辱,也没有强颜欢笑;我心里,只像有一处被岁月封印的伤口,而今被迫将这伤口揭开,与他朝夕的相对,更像是在慢慢地抚平这伤疤、吹息这夙痛。只是,在这久违的抚慰里,隐隐藏着一种不安——自从嫁给他,我心里一直有一种让我觉得可怕的感觉,那感觉翻腾沉淀、渐渐地清晰——那是一种熟悉的感觉,早在两年多以前,我便有过。当初,我与心里某种东西艰难地斗争,直面、并战胜了那感觉,而今,这感觉再次袭来,我再没有了抗衡的心力。

  一阵尖利的警报声响起,台上台下一片慌乱。

  我将思绪拉回现实——这是行动开始的信号,陆涯似有若无地冲我点点头。

  秦敖猛地站起来,似乎有某个记忆刺激了他,眼里闪动的,与其说是惊恐,不如说是心痛;旋即,仿佛又想起什么,才似慢慢地安下心来,命令般地对我们说,“你们赶快去防空隧道,我去高炮团,指挥防空!”

  秦敖身后,老吴脸上质疑的神色没有逃过陆涯的眼睛。

  陆涯和雅德利有一个默契的对视,转向秦敖,“我们陪你一起去吧,看能帮上什么忙。”

  秦敖来不及多想多说,对陆涯的请求不置可否,“老吴,护送少奶奶去防空洞!”抓起衣服,拉开桌椅,竟直接从看台跳了下去,出门逆着人流右拐,奔向高炮团。陆涯托付般看了我一眼,不及驻留,跟着秦敖去了。

  老吴陪着我出了戏园子,街道对面,乔装的春晓带着贡永庚和向玉迪正候在那里,看我和老吴出来,春晓微微打个手势,向玉迪奔过来,用尽全身的力气朝老吴身上撞去,两人带着巨大的冲量撞在一起,又弹向两边,同时跌倒在地,向玉迪大吼起来,“哎呀,你这个老头,走路怎么不长眼睛啊!哎呀,疼死我了……”

  老吴忍着疼痛从地上爬起来,“你快起来,性命攸关的时候,还不快跑!”拔腿要走,被向玉迪一把抱住右腿,“偏偏在这性命攸关的时候,你撞坏了我,你得赶紧背我去防空洞,赶紧啊,你这老头……”

  他们的纠缠,帮我摆脱了老吴的视线。我也逆着人流,跑回秦家——这正是那小纸条上拟定的计划:看戏时,响起事先安排好的假的空袭警报,陆涯陪着秦敖离开,春晓带人缠住老吴,以给我提供机会,回到秦家,在秦敖密室里,寻找一件至关重要的东西。

  不久前,雅德利截获一份奇异的密电,它似乎无关军事情报,因为之前截获的关于轰炸情报的关键词在这份密电里一个都没有出现,三个字符却是反复出现:SQ4。除此之外,雅德利还破译出“重金”、“交易”等字眼;我在秦骜密室的密电中,也发现过SQ4的字眼。

  而且,这次解码的难度非同寻常,雅德利几乎试过了现有的和国外新发明的所有密码系统,包括美国政府的情报机关广泛使用的安全密码系统SHA…1,甚至连实验室里未付诸正式使用的密码系统也试过了,都没有成功。

  陆涯不认输,他不甘心,竟用了“愚公移山”般的方法,把图书馆里能找到的所有的书都假定为解码系统,夜以继日,一一试验,结果,仍然没有任何线索……

  最近,雅德利愈加频繁的截获了以SQ4为关键词的密电,以往,当截自重庆至武汉的密电变得频繁,便是轰炸的前奏,可这一次,日本轰炸机一直没有任何动向——这一点,更印证了我们的分析,SQ4,确与轰炸情报无关,它很有可能是一种先进的军事武器。

  黑室上下,都嗅到了一种恐怖的味道,SQ4究竟代表怎样一种特殊的武器,在一系列极难破译的密电中频频出现?秦敖究竟在给日本人传达什么信息?日本人究竟在酝酿什么样的阴谋?

  如何得到解码系统,便成了解答这些问题的关键所在。

  雅德利相信,在秦敖那间方寸的密室里,一定会找到我们想要的东西——只要我有充分的时间和机会,对里面的一切,进行地毯式的搜查。

  摆脱了秦敖和老吴的监视,我一个人,终于再次进入了书房里的密室。

  手里拿着雅德利交给我的一张纸,密密麻麻,全是数字——雅德利告诉我,这是他花了整整十三个昼夜“提炼”出来的,这些数字组在一份密电中出现的概率存在统计上的显著性,密电之间出现这些数字组的一致程度也存在统计上的显著性。“8…5…16”的意思是“第八页,第五行第十六个字”,“12…17…8”的意思是“第十二页,第十七行第八个字”,按照每组数字去找密室里一切文字材料所对应的那些字,如果这些字能组成完整的一句话,那么这个文字材料就很可能是我们需要的解码系统。

  这密室里的文字材料,竟都是他多年习字、装订而成的册子。

  隐隐地,我听见了持续不断的尖利的警报声——这警报,并不在我们的计划之内。

  我头顶之上的重庆城,遭遇了真正的大轰炸。

  此刻,日军的轰炸机已然呼啸于重庆市区的正上方。

  街上,人们蜂溃逃往防空隧道,日机纷纷投下炸弹,一时间,硝烟弥漫,悲声连天。

  很久以后,提起这次轰炸,雅德利仍然心有余悸,他说,他到死都会清楚地记得这一天的点点滴滴——日军的轰炸机很低很低,仿佛就在他的头顶,机翼的影子掠过他的身体,仿佛是死神在身上抚摸了一下……炸弹在近处落下的时候所发出的和空气摩擦的声音,凄厉的声音以一种可怕的力量,深压在他灵魂的深处。这一瞬间使得人失去思考,闭着眼睛等着,也许下一瞬间,自己尚有知觉的身躯,就变成了身边处处可见的尸骨残骸……

  人们彼此裹挟着逃到了防空隧道,以为逃过了死神的追捕,却绝料不到,死神正在以另外的方式迎接着他们。

  隧道里的人摩肩接踵,两旁的板凳坐得满满的,中间过道也全都站满了人,这种状况严重地阻碍了空气的流通,让人觉得浑身燥热,呼吸不畅,妇女孩子还有孱弱的老人不时地捂住胸口,大口地喘息着。

  空气越来越稀薄,雅德利他抬眼看壁上的油灯,灯光逐渐微弱下来,闪烁不定,他不觉震惊于这次轰炸持续的时间之久。

  人们都保持着沉默,谁也不想首先作出举动,只是紧张地注视着情况的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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