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又无名声。这回要是把这三人招来,他以后走出门去,有他们跟着,也会威风不少,将来有一天说不定还可与蛇手那些杂种抗衡。
这三个人倒是愿意来,他们问有没有枪。根茂说,没有,背大刀行不行?三人一商量,觉得这差事不赖。根茂让他们到铁匠老童那里每人打柄铁片刀。他们呢,又为自己打了一对大铁钩,套上绳索,爬檐走壁时好用。
根茂有些不放心,他想了想,这三人贼眉鼠目的模样,决不是善主,要不施一点铁腕的手段,将来恐怕难于驾驭他们。他知道有一招叫“杀鸡给猴看”,——主公刚回来时,杀那甲长、“秀才”刘老二时就说过这句话。他也想来杀只“鸡”,可就不知道该杀谁。
这一日,根茂带着他的这支队伍在村里游逛,本是想向村里人显摆显摆,不曾想,他们刚从人群中走过去就听到身后哈哈的笑声。这村里的人对蛇手率领的那支凶神般的*队伍已是司空见惯,而今再看见这支参差不齐、破败不堪的“残兵败将”,颇觉滑稽。前面的根茂虽然背着盒子枪——衙门开衙那日方头鬼给他换了把盒子枪,长枪归了华堂,身穿军装,但那双因长年被水浸泡而变形的罗圈腿更显得扎眼,两个膝盖向外打弯,军裤裹着裤档里一大团东西,每走一步就滚来滚去,像是一架吊钟;军帽底下的那张歪曲的脸绷得紧紧的没有一丝笑容,更显得滑稽可笑。后面跟着的两个,扛长枪,戴着草帽,穿着黑灰的满副补钉的长布褂,袒胸露肚,脚穿布鞋,走起路来,手和脚一顺儿摆动。他们听见笑声后就更不会走路,跳来跳去,就像两只猴子。再后面是拐子,跛着一条腿,背着大片刀,每走一步那双手都要攥紧拳头从上向下用劲,仿佛在撑竹排,若是平时他这么走,人们也不觉得可笑。再后面是草瘪,还是个毛孩子,整整短了一头,他有时不得不快速跑几步。最后的哑巴小样,一边跑还一边哇里哇啦地叫。
根茂很气馁,回过头看看,自己觉得这支队伍确实不像样。除了听见笑声,还听见人们的议论,说是“讨饭队”刚过去了。硬着头皮走完一圈回到衙门,根茂大发雷霆,骂拐子三人∶“贼人改不了贼样,连走路都不会,今后怎么办案子?”这三人果然不把根茂放在眼里,拐子说:“叔哟,是你请我们来的,又不是我们自己要来的。到现在也犯不着来骂我们是贼人。”说完,三人就气哼哼地从后门走了。根茂也气得直哼哼。发运走上前来说:“叔,明日*,让狗熊把狼狗牵来,看他们还敢不敢笑,这些贱民……”根茂觉得这些贱民实是可恶,恨不得杀了他们几个解气。
第二天*,他们敲着锣,前面跑着两条狗。这两条狼狗己被狗熊训练得眼发绿光,看见人就要往上扑。村弄两边的人都吓得躲得远远的。说也奇怪,同样是昨天的那支“残兵败将”,可今天人们就畏惧得多。看见女人们牵着小孩的手快步钻进门洞里了,在他们走过时还听见几家的小孩被吓哭的声音,根茂得意洋洋,昂首阔步,裤档里的那团东西在两边发劲地滚来滚去。回到衙门,他大大地夸奖了部下一通。发运说:“这就好比女人打扮,一个好看的女人,她要不画眉,却总是村里的丫头,怎么也不会被选进宫去。咱们这支队伍,前面要是没有狼狗开路,怎么也不会有杀气。没有杀气也就没有人怕。所以这放狼狗便如女人画眉,断少不了的。”根茂说∶“对,对,对。没想到你这小子平日里不说话,肚子里也有这花花肠子,我真没有看出来呢。”拐子说:“狗屁!他把我们说得连狗都不如。”根茂说:“你们不要不服气,说不定你们真比不过那两条狗。”
自此,村里每天有两拨*队伍,早上那拨是正规的,定时定点;根茂这支是不定时的。——很快,有人说,侗山一带经常出没山林的红袖帮,其装扮与鬼鬼祟祟,都与他们颇为相似。
虽是如此,仍然没有人到衙门里来报案。每次出去,虽然也经常遇到邻里相骂打架,但看见他们走来时,双方都心照不宣暂时歇了手,并不请他们来讲理评判,断定是非。等他们走远了,接着口角挥拳。这使根茂非常气愤。虽然衙门口贴出了告示,要村民尊老爱弱,要讲孝道,不准动刀、杀人与自杀。实际上,这段时间以来,邻里龃龉、儿子打老子、媳妇骂婆婆、丈夫揍媳妇之类的事并没有减少,反而是增多了。过去,村里谁家有纠纷,或邻里相骂挥拳,都可以请出三长老来评理,现如今,长老黄须公一门心事捉鬼,早已变得阴不阴、阳不阳,失去了往日的权威;长老洪先生已是忙不过来,看病瞧伤,整日窜东家走西家,疲于奔命;长老水镜先生,已是大半截入土的人,眼花耳聋,口齿不清,现实与梦境不分,时空颠倒错乱,早被儿孙视为“老糊涂”,锁在家里了。因此,村里没有了人出来主持公道,相骂打架的事件增多也就不足为怪了。
这一天,村里张果老被儿子张蛮打了,无处诉苦,就对众人说∶“以前我们打爹的时候,爹逃了就算了,现在呢,爹逃了还是追着要打!”说着,挽起袖口露出青一块、紫一块的叫众人看。众人倘未看清,就远见张蛮挥着拳追了来,口里叫道∶“这老不死的,原来逃到这里来了!”张果老吓得转身就跑。他们就像两条狗在村巷里追遂,竟超过了前面的根茂的*队伍。根茂愣了一会,听见张蛮“老不死的,老不死的”叫着,当即命令他们去追张蛮俩人回来。几个人冲跑了上去,七拉八拽地将张蛮按倒在地,押了过来,他爹跟在身后,满脸是鼻涕眼泪。根茂用手指着张蛮∶“光天化日之下,儿子追打老子,这成何体统!”张蛮显出不屑一顾神情,叫道∶“我家里的事,谁要你们来管?”根茂说∶“你这是违了孝道,我当然要管。”张蛮气得直跺脚。根茂扶了扶军帽,命令道∶“把他们带回衙门,他要不说清楚为何要打老子,就不放他回来。”张蛮奋力挣扎着,一面大喊∶“谁要你们来多管闲事!”根茂看见许多人围了上来,理直气壮地说∶“今儿我这闲事就管定了。我是衙门里的长官,这种事不管,将来都像你这样,这个村还不知变成什么样了呢!”
他们把这父子带到衙门里。根茂分咐,把大门打开,让百姓进来听堂。他得意洋洋地坐在大案的后面,两厢立着拐子那几个衙役,扶着木棍,既不威风也不整齐,看着有些滑稽。一拍惊堂木,根茂审开了案子。这是根茂头一回问案,百姓村好事的人本多,他们拥立在衙门口。其中也有几个是觉得这张蛮实太过分,想看看这根歪脸根茂如何发落。也有人议论张蛮的爹,说这个老鳏夫,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素来就爱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有好些事情都不像是五六十岁的人做得出来的,这回准又有什么事犯在儿子手里了。根茂敲了两次惊堂木,却不知问什么,于是干脆一把军帽抓了下来扔在案子上,站起来,一只脚踏在椅子上。他揎手捋袖,用手指着张蛮喝道∶“好你个张蛮子,在众目睽暌之下殴打亲爹,这还不算,还要追着打,你到底有没有一点天良?今天你要不当着众乡邻把事情说清楚,我打你五十大板。我告诉你,这衙门可好进不好出啊!”张蛮被发运、华堂反挎着手押着的,他奋力一甩膀挣脱开来,也用手指着根茂∶“我又不曾打你爹,你管得着吗?”根茂气急败坏,但他口讷,只得用惊堂木敲着桌案子说∶“你说?是不说?今天,我要看你硬还是我硬些。”“老子就是不说。”“不说?不说就给我打!”“你敢打我?我操你妈!”
根茂气得全身发抖,火往上撞,他恶向胆边生,决心要当着众人把张蛮收拾了,树树自己的威风。“快打!快打!”他叫。两边的衙役一块冲上来,七手八脚把张蛮按倒在地,却没有人敢动手。这张蛮虽说没有癞痢头家的大头那样凶狠,却也是不好惹的,今日打了他,保不齐他日要报仇,所以这几个都躲着。那张果老也早已不再蹲在地上哭了。刚开始看见根茂替他出头,他装得一副可怜怜兮兮的样子,如今眼看事情闹大,急忙上前去推开这些衙役,口里对根茂说∶“俗话讲,民不举,官不纠,虽然我挨了打,今儿我又没有到衙门来告状,你们这是干什么呢!”张蛮看见这些街役不敢打,便躺在地上叫骂开了,说根茂当日只不过是方家的奴才,和他放的那匹牛一样,任人骑任人打,今日他妈的反倒作威作福抖起威风来了。整个堂上乱糟糟的,门口来看的人哈哈大笑。“快打呀!你们给我快打!”根茂急得大叫,他恨不得冲下案下自己动手,又怕丢了身份。几个衙役举着棍棒推来推去∶“你来,你来。”冷不防张果老趁机把棍棒夺了扔在地下。门口更乐开了。“发运,你先打!”根茂喊。发运跟他这么多天,让他做什么从不多讲话,这回正好用上他。发运拾起棍棒,刚要上举,突然停住问道∶“打哪儿呀?”“废物,打屁股!”棍棒举到一半,他又停了∶“打屁股是脱了裤子打,还是不脱裤子打?”众人听得更乐了,有人喊∶“脱了裤子打好看啊。”连躺在地上的张蛮也笑了起来。根茂气得脸色发紫,僵在那说不出话。
程水养家的拐子走上前贼兮兮对根茂说∶“你不是说我们都比不了那两条狗么?……”这句话提醒了他,他急叫∶“叫狗熊牵狗来!”那两条狗绑在衙门后院里,狗熊听见喊叫,急忙把两条狗牵到前面大堂来。恶狗咻咻地吐着五寸来长的舌头,口水一串串地往下滴,脖子上套着铁链子,样子十分的怕人。张蛮看见狼狗,顿时蔫了下去,不过他还嘴硬,对根茂的问话只回嘴不回答。根茂说∶“我再问你一次,你说?还是不说?”“不说,就是不说!”“不说就怪不得我∶放狼狗上去。”狗熊不敢把链子松开,他指了指地下的张蛮喊∶“三其那,阿虎拉,上!”狗听见口令,就往前蹿。狗熊知道,这狼狗经过这段时间的训练已是今非昔比了,所以格外小心,只想放过去吓唬吓唬。可谁也想不到这两条狗半途改变了攻击方向,直扑向毫无防备的草瘪,骑在他肩上,一口撕下了草瘪胸口的一块布,爪子在他脸上抓了几道血痕,要不是狗熊收得快,身上肉恐怕已被扯下来一块了。草瘪吓得魂不附体,拔腿就跑,一面“妈呀!妈呀!”的叫。大约这狗以前咬过草瘪,至今还记得呢。张蛮也被这景象吓蒙了,这两条畜牲可是太凶残了,但又不好马上服软,于是,他骂道∶“根茂,你要敢他妈的放狗咬我,我杀了你!”根茂也被这景象吓了一跳,其他围观的人也四散逃开了。他想不到这狗差点要了草瘪的命,但也不好服软下来,于是,他说∶“你要招了,我就不放狼狗咬你。”张蛮从地上爬起来躲得远远的,第一次不再回嘴,看着狗熊死劲拽着两条对着草瘪逃走的方向跳叫的恶狗。
好不容易狗熊才把狗牵到后院去。张蛮说∶“这有什么好说的。那老不死的趁我下地干活时在家调戏我的媳妇,你说这该不该打?假如你的亲爹要*你的媳妇,你要不要揍他?难道你还把他杀了不成?你说!”众人听得都哈哈笑了起来,根茂窘得满脸紫红,扭曲的脸像是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