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一把,有理的事硬让他的生花妙笔给写成了无理。星冈公到了县衙才知道被人耍了,因诉状不占理,曾星冈自然败诉。大乡绅还当着曾星冈的面儿奚落他:“在湘乡还有敢跟本老爷斗的人?我的两个儿子可都是秀才哟,哪个不知道?秀才,那可是一两银子一两银子垒出来的哟。连秀才都供不起就想打官司?哼,真昏了头了吧!”
这一番夹枪带棒的话,把原本活蹦乱跳的曾星冈一下子气病在床上,半年才下地。
这场失败的官司,耗去了曾家五十多两银子,加上被霸占去的宅基地,统共拢起来,恐怕得二百两开外。二百两银子对曾家可不是个小数目。曾家元气大伤,不久便辞退了一名长工。
两年后,曾星冈力排众议,把最后一名长工也辞掉,然后求人在长沙雇了名六十岁的老秀才,专教已到入学年龄的长子曾麟书习字。不为别的,只为争口气。自此以后,曾家自然也有了“子曰诗云”的琅琅读书声。只可惜曾麟书天生愚笨,那八股文字怎么也写不到花团锦簇,到了娶妻生子,仍然是名童生;等到曾国藩兄弟几个出世直到入学年龄,曾麟书还不见有一丝的出息。
曾星冈就知道,指望儿子振兴家族是不可能的了,就把主要精力花在几个孙辈身上。专辟了一个书馆,美其名曰“锡麒斋”,又花高价从长沙聘了私塾老手陈雁门,一名六十二岁的老秀才,手底下出息过两个举人门生。曾星冈一心巴望能从孙辈中出息个人来,而对儿子麟书,则从此不闻不问。
曾麟书自己也觉得脸上无光,更加勤奋地读书写字。一次次地进考场,进了十六次之多,还是不气馁。到第十七次进场的时候,连学政大人都被感动了,于是给点了湘乡县县首,总算进了县学,成了秀才中的一位。尽管已是四十三岁的高龄秀才,也算给曾家老小和自己妻儿争了一口气。此后,每逢曾家有什么大事小事,也敢往人前站了。
陈雁门的确是育人有方的私塾高手,尽管只在“锡麒斋”执了五年的教鞭便因年老体弱而归籍养病,但经他手陆续举荐的几名私塾先生,确实都高出曾麟书许多,名气也和陈雁门不相上下。这期间,曾麟书也被邻都的大户人家请去坐馆,偶尔回家,也不敢过问儿子的学业。
名师果然出高徒。曾国藩二十三岁入县学,旋入涟滨书院求学,又进岳麓书院深造,终于二十四岁中举人,二十八岁中进士。跟父亲曾麟书比,曾国藩在仕途上可谓一帆风顺。
入秋后,京城气温陡降。路面上的热气不见了,代之而起的是灰蒙蒙的尘土和乱叮乱咬的蚊虫。会馆里寄宿的人是越来越少了,一部分官员放了外任,另一部分官员因为升了职,也到外面单赁了屋来住。
住会馆的翰林除曾国藩外,还有梅曾亮、胡林翼等人,他们分住在湖广、四川等会馆里,人称穷酸十翰林,这些人都是本分的农家子弟。稍富的算胡林翼,因为没有合适的房屋可赁,暂于会馆屈居,每晚也只是除了吃花酒就是叫局子。曾国藩与其他八人则绝少有这闲钱。
曾国藩这时正向翰林院编修、当时著名的书法家何绍基学习楷书,闲暇就和太常寺卿唐鉴、太仆寺少卿倭仁等探讨义理之学,无非孔孟程朱。
这一天,翰林院收课早,加上各衙门都在闹哄哄地筹商秋狝(秋天进山打猎)事宜。自从道光帝即位,年年秋季筹商秋狝,年年都因道光帝心痛银子,而不得成行,所以一过偏晌,翰林们便就没了约束,曾国藩就直接回会馆。
等他回到会馆时,一封宴席请帖已在他的案面上恭候多时了。翰林院侍读学士,自己的顶头上司赵楫,因老父来京看儿子,在老八王胡同的大菜馆订了几桌酒席,诚邀翰林院的所有官员次日午后务必赏光。
一见这帖子,曾国藩的头一下子就涨大了许多。
在做庶吉士的三年里,曾国藩参加了上百次的生日及官员升迁宴席,为随这样的份子,湘乡每年都要给他多寄上百两的银子去应酬。有时银子汇不及时,他就从几家会馆开办的钱庄里高息抬银,待银子到后,再归还。如此周而复始,几年下来,他不仅没有往家寄过钱(他虽然不领俸禄,但每逢节庆的恩赏也有一些),倒是由家里把成锭的银子掏给了他。
这时候,曾国藩的账上仅存铜板一百七十枚。会馆是年前会账,一年之内不用考虑吃饭问题。衣着在一年之内大抵可糊弄过去,不需额外破费。但他在琉璃厂张三丰古玩店相中的一函宋版万历年间陈怀轩的存仁堂刻本《鼎刻江湖历览杜骗新书》,如果不及时去取,不仅订银白交,一件爱物也要转易他手。何况,去随礼份子也没听说过谁拿铜板去应景。与其拿着铜板前往,不如不去,否则让下人赶出来更难看。
再次向会馆的钱庄借贷吗?尽管居京的小官小吏大多数是这么过来的,可曾国藩不愿意。他此时虽拿七品官的俸禄,全年才三十三两,但因家小均在湘乡,没有过大的开销,一个人是完全够用的。会馆是既包三餐又包杂役的,一年下来,凭他节省的工夫,总还能挤出几两捎回湘乡孝敬祖父母、父母,有时还能买上一两本的宋版书收藏。曾国藩一个人的日子过得也算滋润。
但是,一遇随礼份子这样的事情,他马上便捉襟见肘。有心不去,有眼里不顾上宪颜面、同僚情分之嫌;见帖就去,又随不起礼份子。更有一点让曾国藩不解,上宪大员们的宴席帖子都来得特别蹊跷,像父亲进京看儿子这种事,也值得满天飞地发帖子吗?人情人情,在人情愿。
尽管赵楫是曾国藩的顶头上司,但因曾国藩长相不雅,赵楫对这个下属一直是心存反感,背地里还给他起了个很难听的诨号“吊死鬼”,是专指曾国藩的那双吊梢眉、那对三角眼而言的。
受挫之时,乃长进之机(1)
当天傍晚,曾国藩约了最好的几个朋友来会馆商谈赵楫这件事。他一个人不去,太显得突出;让人做了活靶子,可不是闹着玩的!
最先到的是国子监正八品学正刘传莹,随后跟进的依次是翰林院从八品典簿胡林翼、翰林院从六品修撰陈公源、翰林院正七品编修梅曾亮、邵懿辰,还有两位因吃花酒而不能到场。来的这五位除刘传莹是一榜特科出身外,其他的人都是满腹经纶的翰林公。
在会馆不像在衙门,自然随便多了。几个人让茶房添了凳子,又每人要了碗盖盖茶,便坐下来说话。曾国藩是主,自然先讲话:“各位年兄年弟,不知可曾得到赵大人的邀帖?”一听这话,刘传莹马上接口道:“国子监的人都收到了帖子,翰林院的还能落下?!”
胡林翼笑道:“赵大人的父亲到京,做下属的,就算他不发帖子,照理也是该到场的。赵大人非比其他大臣,古话讲不怕官就怕管,我等每年的考评均系他的手笔啊!”
梅曾亮转头问了曾国藩一句:“涤生,你的意思呢?”
曾国藩沉吟道:“与多疑人共事,事必不成。与好利人共事,己必受累!赵大人这次摆席,我不想去!他生性多疑,眼里又只有满人,这样的人,还是有些距离好!”
胡林翼道:“涤生啊,我等同在一个办事房里办事,你不去,别人怎么好去?去看赵楫的父亲,为的可是我们自己的前程啊!”
刘传莹这时接过话茬:“我是原本就不打算去的。我一个特科①出身的人,原本就没多大的前程,不巴结他怎的!涤生说得有道理,像赵楫这种专以巴结满人为能事的人,还是有些距离的好!”听了他的这番话,胡林翼和梅曾亮都没有言语。
陈公源这时却开了口:“要我说呀,咱们看看情况再说吧,大不了,送他五两银子又能咋的!富不了他,也穷不了我们!”
胡林翼和梅曾亮对望了一下,双双道:“我俩可得先告退了,两江会馆关门早,晚了,又得满京城找客栈了。”刘传莹与邵懿辰略停了停也告辞了,陈公源和家小单独租了民房住,晚走早走无妨,就陪曾国藩又喝了一杯茶才拱手辞去。
曾国藩没想到的是,第二天的午后,偌大的翰林院,就剩了掌院学士文庆和他两个人任值。当然,守门的侍卫照常守门,茶房也照常端茶送水,全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人。下了差走出办事房,他和文庆打了个照面。
“下官给文大人请安。”曾国藩一边施礼问候,一边闪在一旁。
文庆却猛地立住脚,道:“怎么,赵大人的父亲进京你不知道吗?”曾国藩忙躬身回答:“下官知道。”
文庆用眼上下望了望他,脸一沉,没再言语,背起手就走了。
曾国藩好生奇怪,心道:“看这样子文庆是给翰林院全员放了假,但他本人为什么没去赴席呢?……大概像他这种级别的满贵高官是不屑看什么赵令尊的;侍卫们也没有去,茶房也没去,这些人大概自己也知道,就算去了,也是不能坐到席面上的,反倒让赵大人生气。”
曾国藩一头想一头进了会馆,倒把坐着的茶房吓了一跳。
“怎么,您老没去赴席?”茶房站起身,“不是说今天没人在会馆用晚饭吗?小的赶紧给您老下碗面。”
曾国藩气愤地走进自己的房间。他想不明白,同为汉人,又同在一个办事房办事,大家伙何以要携起手来愚弄自己呢。
受挫之时,乃长进之机(2)
到了办事房,曾国藩受命誊一份“皇考”,一连誊了三遍都没有通过,赵楫每回都是在上面批两个字:“重誊。”一份五千字的“皇考”,曾国藩整整誊了一天才交卷。
曾国藩就知道,这一年的考评,是不会有好内容的了,但心中却自诩平生长进,全在承辱受挫之时。这天晚上,曾国藩刚刚回到会馆没多久,就有人来问茶房:“曾大人可是住这里?”
茶房抬头看,来人打扮得非比寻常,急忙打了一个躬,满口应承:“对对对,小的给爷带路。”
还没到曾国藩的门口,茶房就喊了起来:“曾大人,这位爷找!”
曾国藩打开门一看来人,急忙双手一抱拳道:“张总管辛苦!本官这厢有礼了。”
被称为张总管的人跨前一步道:“曾大人不要折奴才的寿了!我来传相爷的话,大人今天晚上过相府一趟,相爷新近得了个好玩儿的东西,拿不准是不是上好的。”
曾国藩急忙道:“相爷吩咐,本官岂敢怠慢,我们现在就走吧。”
两个人谦让着一前一后走出会馆。茶房在后面愣愣地看,暗自猜测来者是谁。
这个张总管名叫张继周,是大学士军机大臣穆彰阿府里的总管家。在当时京师的官场,凡是想见穆中堂的人,首先要见张总管。如果张总管瞧你不顺眼,你不仅见不着穆中堂,恐怕连穆府的大门都进不去。有人仗着自己是九门提督的门生,就试过一把,不仅未进穆府的大门,还被守门的侍卫给打了一顿,最后还是九门提督替他摆了一桌酒席,才把此事化解。
穆彰阿何许人也?读过清史的人都知道,乾隆年间权势最大的一个人物叫和倬有齑笱俊⒕蟪肌⒈可惺椤⒕琶盘岫剑只窳艘桓龉簦欢拦饽昙渥畹檬频娜宋锞褪悄抡冒ⅲ氖屏λ浔炔簧虾瞳|,但在当时官场,却是一等一的人物。
当时官场的情况是:县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