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福正在犹豫接还是不接,一只手却从一旁伸过来,“啪”的将一个耳光落在窦福脸上。众人抬头一看,一个老者出现在面前,他从窦福手里一把抢过借据,瞟了一眼,然后看着安康,将它慢慢撕成了碎片。慕一宽喊了一声:“义父!”窦福捂着脸道:“老爷,这可是少爷逼着小的接的呀。”
来人正是慕一宽的义父窦乂,窦瞪了窦福一眼,斥道:“我是怪你不该接这档子事儿吗?我是怪你不听少爷的差遣。以后你们给我记住了,在这个家里少爷和我一样,他的话就是我的话!”窦福忙点着头道:“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接着,窦乂转脸对安康道:“既然这东西是太子爷要用的,还要什么借据不借据的,请公主给太子殿下带个话,这粮食今后有就还,没有就算了。”
贞观长歌九 卧底(1)
左屯卫军的哗变是由一个叫吴庆的裨将领的头。这些天,吴庆一直带着手下的三百人在堵龙首渠的口子,今天下午换了一批人堵决口,他们才回到营里。连日劳作,这三百人累得已不成人样,不想晚饭端上来的居然都是霉米,吴庆扒了一口,“噗”地一声吐了出来,把碗往地上一扔骂起娘来。
正在这时,一个士兵突然捂住肚子,面露痛苦之色,嘴里直嚷:“疼死我了!”接着另外的营帐又有人在鼓噪:“吃死人了,吃死人了。”一打听,左哨一个弟兄连着吃了三天霉米,竟然暴毙了。吴庆气不打一处来,领着十几个士兵围住伙夫头就要打。伙夫头忙为自己开脱,大声说道:“这事儿你们可别赖我,瞧那边,都是水浸过的东西。”
吴庆扒开一袋米,抓起一把闻了闻,往地下一掷,口中骂道:“奶奶的,当兵吃粮,当兵吃粮,粮都没得吃了还当个什么兵?”说着他拔出腰刀往大帐走去,一大群士兵也跟在了后头。这伙人一路吆喝,把中军大帐围了个水泄不通。这时常胜正巧带着轮换修渠的士兵去了龙首渠工地,不在帐中,吴庆等人便拿常胜的两个幕僚出气,将二人暴打了一顿。人越聚越多,各营的人都来了,大伙儿这才知道已经吃死了七个人。
这一下士兵们的怒火迸发了,吴庆挥着手中的刀煽动道:“弟兄们,他们给咱们马料,死了这么多人,他们是把我们当牲口看呀,咱们跟他们拼了,好好出口恶气!”说完,他头一个向营门走去,许多情绪激动的士兵都跟在后面,他们中的大多数并不知道吴庆要去跟谁拼,以为只不过是去兵部或者什么管得了事儿的地方去找上峰说理,一路上又有不少看热闹的人加入进来。
沉甸甸的木栅栏门被推开,这时天色已经快黑了,走在前面的士兵点着了火把,他们刚要冲出营门,几匹快马冲了过来,领头一人喝道:“都给我站住!”纷乱的士兵都停了下来,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们的顶头上司常胜。
常胜用马鞭指着众人斥道:“你们是禁卫军,是护卫京畿的,怎么能自己先乱了呢?给我回营去!”吴庆恶狠狠地说:“怎么自己先乱了?这得问你!朝廷凭什么给大伙吃这牲口都不吃的东西?你知道吗,已经死了七个人了,我们都不想做第八个!”常胜瞪了吴庆一眼:“大胆,你这是和上峰说话吗?”吴庆冷笑一声:“上峰?现在左屯卫军营里谁是上峰?这几千个愤怒的士兵才是上峰,弟兄们敬你是条战场上的好汉,不想和你过不去,把道让开,不然,别怪我们不讲情面了。”
常胜寸步不让,钉子似的横在大路中间,吴庆歇斯底里地吼道:“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弟兄们,上呀!”在吴庆的鼓动下,士兵们举着刀矛向前慢慢推进,常胜猛地拔出剑来,连刺两人,众士兵脸上露出惧色,开始因恐惧而后退。
吴庆伸手从一具尸体上抓起一把血来,晃着一只血淋淋的手对身后的士兵们说道:“看见了吗?这是血呀!又是两条命,横竖是没有活路了,咱们跟他拼了吧!”众士兵蜂拥而上,乱刀砍向常胜。
常胜奋力厮杀,连续刺倒数人,不断倒下的尸体激发了士兵的仇恨,他们终于呐喊着把常胜围在中间。十数杆长矛同时将他的身体刺穿——那一瞬间,街道边突然传来一声女人凄厉的哭喊:“令官!”
满脸是血的常胜回过头来,看见火光中近乎疯狂的采矶正向他冲来,极力伸出手,像是想扶住他。常胜的眼中掠过一丝伤感,冲着采矶也伸出一只手想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没有抓住,高大的躯体轰然倒下。采矶脚下一绊摔倒在地,她哭喊着挣扎着爬起来还要往前走,常三多从后面死死地拽住了她,火光映着他的脸,正老泪纵横。
常胜的死在乱兵中引起一阵骚动。一个胆小的小校说道:“咱们赶快逃吧,一会儿皇上该派人来了。”吴庆挥刀大喊道:“逃?往哪里逃?常胜已死,斩杀主帅,那可是死罪呀。既然到了这一步也就没什么可想的了,弟兄们,反了算了,杀进宫去,那里有的是金银财宝和女人,好歹可以落个痛快!”
一个老兵道:“将爷,长安城里的禁军共有十六卫,咱们这一卫人马如何敌得过那么多人?”吴庆说道:“城里的禁军多在北苑练兵,守宫的也就千把人,只要咱们下手快,足可以在北苑的人回城前杀进宫去,把该办的事办完,要是能拥立个什么新君,各位还可以拜将封侯呢——”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突然感到周围的士兵都停了下来,抬头一看,是李世民领着马宣良和几个侍卫伫马在营门前,正冷冰冰地看着自己。
有两个将领腿一软,已经跪了下来,接着吴庆身后的人跪下了一片,吴庆自己也腿一软,差点跪下,但猛地又醒过神来站直了身子,冷笑一声道:“皇上,您带着这几个人敢到我左屯卫军里来?”
李世民纵声一笑:“左屯卫军是你的吗?哼,口气不小呀,你给朕听清楚了,左屯卫军可不是什么人的,它是大唐的禁卫军!”
吴庆大声回应道:“说得好听,你把我们当成大唐的禁卫军了吗?这么多年了,你一天也没忘了我们是老太子的旧部,今儿一天就毒死了我们七个人,这是不把我们当人看呀!”
李世民厉声斥道:“吴庆,你好大胆子,知道你是在跟谁说话?这粮食是怎么吃死人的,朝廷自会追出缘由来。至于说朕一天也没有忘了你们是隐太子的旧部,哼,这话说得可是别有用心!你自己数数,这些年朕从左屯卫军提拔出去的将领有多少?这一向宫中的禁卫军都去北苑大操,朕独留你们左屯卫军守卫京畿,要是心中存着芥蒂,会这么做吗?”李世民的话说得吴庆身后那几名校尉一齐点头,脸上均露出后悔的神色。
贞观长歌九 卧底(2)
吴庆有些慌神,挥着手中的长刀喊道:“不要听他蛊惑!弟兄们,开弓哪有回头箭,常胜死在咱们手里,如果往回走,他们这些人能饶了咱们?”说着挥刀向前冲去,几个心腹跟在身后。
李世民喝道:“吴庆!你好大狗胆!想试试朕的天子剑吗?”接着,他刷地拔出剑来往地上一掷,剑“当”地一声没入土中,与此同时,他大声说道:“吴庆,朕该说的都说了,如果你一意孤行,朕也不拦你!现在,朕宣布一道旨意,今夜左屯卫军第一个过此剑者,人人得而诛之,诛之者朕立即封他为侯爵!”
营门前顿时安静下来,静得能听到一根针落地的声音,乱兵们面面相觑,吴庆脸上露出一丝惧意,他试探着提刀往前迈了一步,无数目光刷地射来,他不由自主地向后一退,众士兵风声鹤唳,也一齐向后退了数步!他们的心理防线顷刻间崩溃,这时有人嚷了一声:“算了,回营吧!”哗变的士卒如潮水般退下。
李世民召来左屯卫军中几个平日里熟稔的将军,安排他们稳住人马。这次哗变的兵卒中真想闹事的人本就不多,不少人只是激于一时的义愤,想向朝廷讨个说法,更多的人甚至只是想看看热闹,皇上亲自来了,局面已经呈一边倒的态势,谁还愿意当这个出头鸟,很快各营就平静下来。到了后半夜,北苑的三万多禁军奉召回到城中,守住了各处机要之地,长孙无忌、房玄龄等重臣也相继赶来,李世民才在大队武卫军的护卫下进入左屯卫军中军大帐。
带头闹事的兵丁很快就悉数被拿,至于吴庆,见大势已去,竟畏罪自杀了。
经过一番调查,李世民才弄清楚左屯卫军的官兵吃霉米已经有四天了,这让李世民十分惊讶,他下令严查霉米的来历。马宣良见皇帝累了一宿,身子十分虚弱,就劝他早些回去休息,李世民才回宫去了。
一觉醒来已是午后,李世民心里惦记着左屯卫军的事儿,问马宣良霉米的来历查到没有。马宣良回禀,左屯卫军粮仓的司守招供说,霉米都是常胜弄进来的,仓里的好粮头些天被他悉数交给了太仓总管胡成。李世民这一惊非同小可,事情居然和太仓有瓜葛,这一向粮务都是东宫在管,会不会和太子也有关联呢?事情牵扯到这一层,那就真大意不得了,他忙下令马宣良备车,他要立即去一趟太仓。
李世民的车驾很快就到了南大仓,他亲自到仓中验了一个仓廒中的粮食后,肥胖的胡成才听到消息,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忙不迭地行礼,接着又陪李世民验了两个仓廒。让李世民心安的是,仓中满当当地存放着近三十几万担上好的白米。
胡成赔着笑脸道:“皇上,我们仓中全是扬州米,这里地势高,虽然连着下雨,一点也没有受潮。”李世民用手指取出几粒米放在掌心,然后送入口中咀嚼了一下,说道:“嗯,不错!”
就在这时,粮仓的一角,一只猫突然跃起,只听得一声惨叫,显然是有一只老鼠落入了猫爪之中。李世民说道:“胡成,你这太仓老鼠不少啊。”胡成堆着一脸笑说道:“自古有仓就有鼠,没有根治的法儿,只好多养些猫了,太仓的猫在长安是出了名的。”
李世民向外走去,突然想起了什么,停了下来,对马宣良吩咐道:“你去看看,猫把那只老鼠吃完没有!”然后迈步走到胡成的太仓署大堂里坐下。不一会儿,马宣良将一只小陶碗端了上来,里面有一小团米粒,马宣良说道:“皇上,这是从那只老鼠腹中取出的米粒。”李世民端起那只碗仔细查看,神色不禁严峻起来。他抬眼一瞥胡成,发现胡成神情紧张,额上不断有汗珠渗落。突然,李世民将碗重重地摔在案上,冷笑一声:“胡成,你仔细瞧瞧!”马宣良将碗端到胡成面前,胡成接过那碗,两眼一看,顿时面如土色。
李世民说道:“既然你太仓里的米都是好米,这仓中的老鼠却怎么偏偏好吃发了霉的陈粮?!”胡成脸色苍白,碗“啪”地掉到地上摔成了好几瓣,他身子一软,扑通跪下,一边如小鸡啄米般的叩首,一边连声说道:“皇上,臣罪该万死呀!”接着,这位早已吓得魂不附体的司仓郎中将太子在常胜鼓动下共同密谋卖粮赚取差价为李世民修宫的事儿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李世民这才知道,自己一向溺爱的长子竟背着他干了这么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险些给朝廷带来一场刀兵之灾。
他气得恨不得马上把李承乾召来千刀万剐,可当胡成交出了一幅李承乾亲手绘制的翠微宫图时,他的心又顿时软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