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气得恨不得马上把李承乾召来千刀万剐,可当胡成交出了一幅李承乾亲手绘制的翠微宫图时,他的心又顿时软了下来。他仿佛看见了儿子抱着火箱替自己烘烤病腿时的情景,到嘴边的旨令却怎么也发不出去。
胡成突然被抓起来,李承乾和他的几个心腹顿时慌了手脚,他们派人四处打听,才知道李世民已经秘密去过太仓,并且派人抄过了胡成的家。李承乾如遭雷劈,他卖粮得来的钱都藏在胡家,看来事情已经全部被皇上知道了。
风刮动东宫的帘幕,宫中一片凄凉的氛围。李承乾丧魂落魄地在椅子上不住地念叨:“这下糟了,这下糟了!唉,胡成真是个笨蛋,怎么就让父皇瞧出了破绽?”他长吁短叹了良久,提起笔来,流着泪写下几行字。识字不多的恒连看他表情怪异,问道:“殿下,你这是写什么呀?”李承乾绝望地道:“我,我在上表向父皇请求废去自己的储位!免得让他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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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长歌九 卧底(3)
“真是混账话!”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惊得李承乾一抖,笔“啪”地落下。回头一看,是长孙无忌和长孙皇后走了进来。长孙无忌指着李承乾斥道:“你真是长大了,四十万石的大买卖也敢做了,要不是刚才胡成的母亲遂安夫人派人向娘娘求救,我们都还被你蒙在鼓里呢!”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桌前,抓起李承乾写的表章看了一眼,往桌上一拍,更加生气,带着满脸怒意说道:“错了一步你还想错第二步?皇上还没说要废你呢,你倒自个废起自个儿来了?”李承乾满眼热泪痛心疾首地说道:“不管怎么说,事情总归是因我而起,闯下如此大祸,要是再忝居在这东宫里,我怎么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长孙无忌厉声道:“良心,你让出东宫就对得住自己的良心了吗?”他一把拉起李承乾的衣袖将他拽到长孙皇后面前,指着自己的妹妹说道:“你给我好好地看着她,看着她的眼睛,她嫁到李家十七八年了,你记得她笑过几次?从这双眼睛里流出来的除了对你的慈爱就是泪水。你可以不要这东宫,可她这么些年的苦,该让谁来补偿?”
长孙皇后的眼睛里已经噙满了泪水,李承乾扑通跪倒在地泣道:“母后!”长孙皇后抚着儿子的头道:“孩子,谁一辈子能不犯个错?别想得太重,东宫这把椅子是天底下最不稳当的椅子,不管遇到什么事儿你都别慌,再难也要想着法儿把它坐下去,千万不能自己摔下来!”接着长孙皇后转向长孙无忌,带着哀求说道:“哥哥,乾儿人小,不谙事,你要帮帮他呀。”
长孙无忌看看这母子俩,叹了口气,转身抬步向承庆殿走去。
来到承庆殿门外,王德正一脸阴云地站在那里,长孙无忌小声问:“皇上在吗?”王德哭丧着脸道:“都发了半天火了。”长孙无忌心里一沉,转身想走,可眼前又闪过妹妹那双含泪的眼睛,稍一犹豫,又回转身来走到门口冲里喊了一声:“臣长孙无忌参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李世民正神色肃然地坐在几前,看着那幅翠微宫图,听到长孙无忌的声音,便抬起头来道:“你进来吧。”长孙无忌走了进来,李世民看着他,话中有话地说:“你是来给什么人说情的吧?”
长孙无忌说了一句让李世民意外的话:“不,臣是来告一个人状的。”
李世民问:“你告谁?”长孙无忌一本正经地道:“臣告太子。”
李世民脸上露出惊愕的神色:“你告太子?”
长孙无忌叹了口气道:“唉,臣在中书内省当值,太子突然跑过来对臣说自己无颜见皇上,让臣将一份请辞储位的表章呈给皇上。臣一问才弄明白,原来太仓出了这么大一档子事儿。臣听了后肺都快气炸了,连夜写出一道奏章来告太子犯下了三宗罪。”李世民不知长孙无忌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问道:“哪三宗罪?”
长孙无忌说道:“这第一,私卖太仓粮食,闹出兵变,是为枉法。第二,他不忍见自己的父皇病痛,行孝心切,竟然不惜铤而走险,置国储的重担不顾,结果呢,不仅没能尽到孝心,反而让皇上旧病之上添新愁,陷入左右为难之境,是为忤逆。”长孙无忌一边说着一边偷眼看着李世民。李世民听得入神,叹了口气道:“上一回,他在这儿抱着火箱替朕烤腿,朕就预感到他会干傻事儿!”
长孙无忌接着说道:“第三宗是乱政。几年来国家一直备受胡寇欺凌,皇上殚精竭虑,好不容易将国内的几个大乱源平息下来,正积草囤粮,图谋北伐。太子为了行孝,犯下这么大的过失,给那些觊觎东宫的人可乘之机,他们必会以此为据,掀起废立的波澜,这一来朝局非两三年稳定不下来,胡寇日益强大,大唐永无宁日矣!”
李世民抬起眼,久久看着长孙无忌:“你这是告状吗?这分明是在为太子辩护嘛!”长孙无忌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臣下不敢。”
李世民站起身来,回头对门外喊了一声:“马宣良。”马宣良走了进来。李世民吩咐道:“你连夜派人把胡成阖府人等押往北苑,秘密看管,不得让任何人与他们来往!”长孙无忌跪在地上看着李世民,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从皇帝的表情中,他已经探出了风向,太子的储位当无大碍。
岑文本坐在棋枰前,先捏起一枚黑子落下,接着又捏起一枚白子落下。李恪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站在岑文本的背后,一声不吭地看着他下棋。书房里十分安静,只有棋子落下的声音不断发出,棋行到妙处,李恪禁不住喝彩道:“真是妙手,想不到最后居然是白棋赢了!”
岑文本回过头来一拱手:“殿下!”
李恪也一拱手算是回礼,接着一指棋盘道:“先生怎么总是自己和自己下棋?”岑文本道:“自己和自己下下棋,就知道平时做事情的时候不光要想着自己如何出招,还要盯着别人怎么落子呀。殿下是未时来的吧?”李恪更是吃惊:“原来先生早就知道我来了,您这是一心能三用呀。”
岑文本伸手端起一杯水,抿了一口道:“不瞒殿下说,臣能在这朝堂上战战兢兢走到今天,靠的就是这么点一心三用的功夫。下着自己的,盯着对面的,还要留心旁边看着的。”
李恪问道:“那先生说说看,眼下朝廷里的这局棋三家都在打什么主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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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长歌九 卧底(4)
岑文本看一眼李恪问:“殿下说的是哪局棋呀?”李恪回答说,就是左屯卫军哗变这件事呀。岑文本一愣,对李恪说道:“怎么,殿下瞧出这是一局棋了吗?”
李恪接着说:“不光是,还是局大棋。皇上不是抄了胡成的家吗?”
岑文本叹了口气:“可惜呀,皇上抄了胡成的家,就再也没下文。按理说抄对了,该公布他的罪状才是,抄错了呢,也该放人呀。几天下来不吭不哈的,只能说明皇上已经在帮那边出招了,本来,这盘棋该是咱们和他们下,皇上在一边看着,不过眼下这看的站过去帮他们了,这棋就难再行下去了。”
听了岑文本的话,李恪半晌没再吭声。岑文本夹起一枚子道:“殿下,咱们先不去想这朝中的事儿了,坐在棋枰边先下盘棋吧。”说着落下子来,李恪应了一子,两人的心思都转到了棋上。岑文本的棋力一向比李恪高许多,这盘棋一直是岑文本占着上风,不想中间有一人进来呈上一份公文,岑文本提笔复了一封信,难免就分了些神,再回过头来下时,让李恪抓着个破绽吃了他几个子,盘面上反倒是李恪占着优了。
李恪正洋洋得意,好歹这学生可以赢一回老师了,不想岑文本一点也不慌张,做了一个劫扑进去,二人打得是昏天黑地,最后,岑文本竟然反败为胜了。李恪投子认输,对老师佩服得五体投地。二人又扯了会儿闲淡,李恪离去。
回王府的路上,李恪脑海里一直在回味着刚才棋局里的那个劫,突然脑子里灵光一现: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在左屯卫军哗变这局棋里和偏袒太子的父皇也打上一回劫呢!回到王府,他召来自己的心腹权万纪,把这个想法告诉了他。权万纪从前是李恪的长史,后来在李恪一力抬举下进了御史台,一气儿当到了治书侍御史。御史台是专门向皇帝进呈谏言,批评天子理政得失同时监察百官的部门,治书侍御史官不小,又是专门挑人不是的官,相当威风。
这权万纪号称小诸葛,脑子一向灵光,他问李恪:“殿下既然想打这个劫,不知劫材是什么?”李恪回答道:“死了的常胜就是劫材,你立即张罗些人去告他贪渎。”
权万纪一脸不解:“告死人的状,那可真是骇人听闻,再说这贪渎二字和常胜实在沾不上边呀。他的官声一向不错,在云中统兵时体恤士卒是出了名的,曾经为救一个落入敌手中的小卒,孤身杀入敌人几十名骑兵中,身负七箭,别人喝兵血挪用军粮可信,说常胜这么做,谁能相信?”
李恪说道:“我还不知道常胜不可能干出这种事来?正因为如此,如果咱们告常胜贪渎,才会引起朝廷震动,很多人都将站出来替他辩解,就连父皇只怕也不得不为常胜说话,因为他毕竟是父皇刚刚亲自提拔的人,如果真是个贪官,他的脸上也无光呀。上上下下都想证明常胜的清白,那就自然要彻查事情的原委,查来查去太仓这个盖子还捂得住吗?太仓的盖子揭开了,哗变的罪责该谁来承担,你该清楚了吧!”
权万纪频频点头道:“妙啊,这可是必赢之劫呀。”
权万纪下手很快,不几天,十几道奏章就被送到李世民手中。李世民一份一份地翻阅着,面露烦躁之色。最后终于忍不住使劲将一堆奏折通通掀翻在地,他一眼就看出了这些人的动机,也看出了背后是谁指使。一个阵亡了的左屯卫中郎将,哪里犯得着这么兴师动众?他们这么做无非是想把太子从东宫里拱出去呀!这件事着实让李世民心烦意乱,他暗自骂道,太极殿里的这把椅子到底有什么好处,竟然让人连骨肉亲情都不顾了,当年建成怕他碍着自己坐上这把椅子,不停地使绊子、放冷箭,甚至往酒里下毒,到最后竟赤膊上阵要埋伏下刀斧手杀他,逼着他发动了玄武之变,一代人过去了,下一代人怎么又走上了这老路呢?
一阵风把窗户吹得乱响,也让李世民的心情更加焦躁不宁,如果把太仓这件事儿的真相挑出来,最坏的情况,李承乾有可能成为本朝第二位被废的太子。李世民想到这一点,心里的不安转成了难过,他伸手去取桌上的一道奏折,可手指在不住地发抖,怎么也拿不起来。
这时王德匆匆进来递上几张呈文:“皇上,绥州、并州发来的边报。”
李世民接过来翻着看了看,呈文上说,月初绥州、并州附近各出现颉利的十万人马,营盘扎了三天,又突然撤走了。
李世民的思绪从太仓的事儿上被牵到北方的军情上来,他暗自想道,颉利这么兴师动众的,是要干什么?他走到一张地图前仔细查看,突然抬起头来自言自语道:“月初是粮草该到绥州、并州的时候,左屯卫军的哗变也是因为粮草——难道这里面竟然藏着什么玄机?”
这时马宣良走进来禀报:“皇上,孙达现身了!”李世民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