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海棠背对着他说道:“李将军,是你吗?”李世勣道:“太子妃又听出了臣的脚步?”海棠幽幽地说道:“只怕你很快就不用再向我称臣了。是我怂恿父亲和太子做下这等大逆不道之事,皇上派魏征来审理此案,魏征与太子有旧怨,看来这次我是在劫难逃了。”
李世勣宽慰她道:“太子妃,你不要把事情想得太坏,一切还要看皇上的圣裁。”
海棠转过脸来:“将军,有一件事情我想求你,我能见见太子殿下吗?”李世勣一愣,看着她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海棠眼中含泪道:“我知道此事让你为难,可是,魏征已经审过我了,或许用不了几天,三尺白绫从宫里送过来,我就再也见不到他了。”李世勣不敢再看这双泪眼,叹了口气,朝外走去,海棠在背后大喊,将军,你难道就这么铁石心肠?李世勣仍然一言不发,他的身后传来了海棠嘤嘤的哭声。李世勣心中实在不忍,停下来想说几句宽慰的话,可最后还是忍住了。毕竟,他是这里的主帅,身份不允许他这么做。走到门口,李世勣看了洪恩一眼,目光中透出一股子深意来。
洪恩跟随李世勣多年,已经明白了主帅的心意,点了点头,推门进去,走到海棠面前说了声,太子妃殿下您随我来吧。海棠止住了哭泣,问洪恩跟他去哪里,洪恩轻声道,您不是想见太子吗?海棠脸上顿时露出惊喜之色,跟着洪恩向院外走去,拐了几个弯,转过一个回廊,洪恩指着一个院门告诉她,太子就在里面。
海棠问道:“是你们大帅让你这么做的吗?”洪恩忙说:“不,我们大帅不知道这件事情,是末将见您难受,实在于心不忍。”海棠一声冷笑道:“用不着骗我,你们大帅治军这么严,没有他的首肯你敢?”洪恩低下头来,海棠印证了自己的判断,不再说什么,推门进去。
向前走了几步,她一眼看见李承乾正坐在一棵掉光叶子的树下,手里捧着一只木盒在发呆,木盒里装满了干枯的海棠花。海棠心里一阵感动,柔声喊道:“殿下。”李承乾抬起头,一脸惊喜地道:“海棠!——你,你怎么过来了?”海棠看着李承乾道:“我是来向殿下告别的。”李承乾忙问:“你要去哪里?”海棠微笑着说:“一个没有忧伤也没有快乐的地方。——这都是命,就像到了这个季节,草木就应该凋零了一样。”海棠从李承乾手中接过那只盒子,从里面抓起一把干枯的花瓣,悲伤地看了看,突然扬到风里,半空中顿时像飘过了一片雪花。
李承乾如同疯了一般抢过那只木盒,紧紧抱在怀里,一片一片地追逐着那些零落的花瓣。口中不停地喊:“风,你快点停下来!不要把我的海棠吹走了。”眼泪模糊了海棠的双眼,她泣不成声地道:“殿下,你就让这枯萎了的花儿飞走吧,她根本就配不上你!来年春花烂漫的时候,会有许多美丽的花朵等着你的!”李承乾近乎疯狂地喊着:“不,我只要我的海棠!在我眼里,只有她永远鲜艳如初!”
李承乾一边喊着,一边不停地追逐满天的海棠花瓣,他猛地回过头来,已不见妻子的身影,院子变得空空荡荡。李承乾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海棠——”
快四更的时候,李世勣又一次巡营来到囚禁海棠的院子门口,他问卫兵里头的情形怎么样?卫兵说,哭了一阵,现在好像睡着了。李世勣点了点头:“嗯,小心一点,这几日可千万不能出事——”话音未落,里面传来一声异常的响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落到地上,李世勣喊了声:“不好!”一步冲进院去。来到海棠卧室前,李世勣冲屋里问道:“太子妃殿下!您没事儿吗?”里边没有反应,李世勣一脚踹开门,洪恩挑灯往里一照,海棠正目光呆滞地站在一张椅子上,双手抓着梁上悬着的一道白绫,地上落着一副烛台,看来她是灭了烛火想要自尽。李世勣吓得魂飞魄散,刷地拔出剑来,一剑割断梁上的白绫,将她扶下来,嘴里责怪着:“您这是要干什么呀!”
海棠看一眼李世勣,恍然如从梦中惊醒,叱道:“你们进来做甚!”李世勣扑通跪倒:“太子妃殿下,您可不要吓臣,出了这样的事儿,臣可是流三千里之罪呀!”海棠泣道:“我不是有意拖累你的,我实在是没有办法!我最了解家父,只要我不死,他一定会把所有的罪名揽到自己的头上来保护我。他把我抚养成人,我什么报答都没有,还要连累他,于心何忍呀!”
李世勣眼睛有些发潮:“殿下的孝心感天动地,可是您知道吗?如果您真的走了,那令尊就算活着也会比死了还难受呀。”海棠怔怔地看着李世勣。李世勣一脸悲伤地道:“这种体验臣是最深切了,拙荆和我相濡以沫多年,最后死在寻找我的路上,一闭上眼睛我就想起她的笑容,说真的,我真羡慕她,可以不用承受这种天人永隔的痛苦,而我却必须活着去实现她对我的梦想。殿下,太子和您情深意笃,潞国公又视殿下为掌上明珠,为了他们,只要没有到无路可走,您一定要想办法活下去呀。”
贞观长歌十六 粮道(4)
海棠一脸怆然地道:“李将军,我知道你是想安慰我,可是,就算我今天不死,就算皇上能饶过我,可迟早有一天也会死在他手里的。”海棠将那个“他”字说得格外重。说完又看了洪恩等人一眼。李世勣心中一懔,感觉到她话里有话,于是向洪恩使了个眼色,洪恩等退下,屋中只剩下了李世勣和海棠。
李世勣这才开口说道:“太子妃,有什么话您现在可以说了吧?”海棠看着李世勣道:“将军,既然你把我从阎王那里救回来了,我也用不着向你瞒着什么,太子殿下落到这个地步,都是蜀王所逼,此人狡诈狠毒,谋夺东宫之心已久,如果不早除此人,太子迟早会受其所害。我早就想找个可靠的人除掉他,不管是谁,只要能为朝廷拔掉这个祸害,他就是我和太子的恩人,我可以为他做任何事情。”李世勣脸色一变,一拱手道:“太子妃,感谢您对臣的信任,不过这样的话以后请您不要再对任何人提起,臣也没有听到过您说这些话,请殿下将歇吧,臣要走了。”说完李世勣抓起那道白绫,站起身来要走。
海棠一阵仰天大笑,把李世勣笑愣了。
海棠用哀怨的语气说:“太子太软弱了,我一直找不到一个坚实的肩膀可以依靠,见到将军以后,我以为找到了这么一个肩膀,没有想到原来你和他一样,也是个软弱的男人。”李世勣停了下来,猛一回头,海棠正用一双泪眼看着自己,见李世勣回头,海棠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哗哗流下。
李世勣看着海棠,二人目光相对,李世从那双含雨含烟的目光中读出了什么,心头猛地一动,生出一种口干舌燥的感觉,良久,脱口而出一句话:“殿下能赐臣一根青丝吗?”海棠脸上露出诧异之色,不知他为何提出这么一个要求来。李世勣动情地说道:“臣见到殿下的第一眼,误以为见到了拙荆,——其实是您的头发像她。”
海棠一伸手:“拿你的剑来。”李世勣先是一愣,接着缓缓地从鞘中拔出剑来。海棠一挥剑,竟把半头长发齐齐割下:“我是个将军的女儿,如果你喜欢,我不会只给你一丝一缕。”李世勣双手接过那头青丝,激动地说:“这就够了,多谢殿下!”
李世勣一把拉开门,一股秋风吹进来,他一脚迈了出去,又回过头来对海棠道:“臣的肩膀上中过三次箭伤两次刀伤,它比铁还硬,请殿下一定要听臣的话,好好活下去!”海棠含泪点了点头,李世勣微微一笑,这才离去。
李世民坐在榻上,面前放着一纸长长的供状。看完供状,他问坐在一旁团凳上的魏征,这件事该如何处置。魏征告诉李世民,兵部已经证实,颉利确实在阴山脚下立了一座皇上的陵墓,由此可见,颉利有计划地实施了离间之计,太子和百官受奸计所惑才筹备登基大典,不过太子本人屡次拒绝劝进,这一点找到了很多证人,恒连的密信也可为旁证,因此,他认为,太子谋逆罪名不能成立。
见魏征的主张和自己的期待完全一致,李世民放下心来,他又问:“那侯君集和太子妃呢?他们裹挟太子到飞虎军中然后带兵南下,这可不是件小罪呀。”
魏征说道:“按理,这是一条不赦之罪,应该重处。但是飞虎军是朝廷不可示人的利器,事关北伐成败,决不能昭于天下,所以臣以为这一条只能瞒下来,不能依罪论处。”
李世民看着魏征道:“玄成呀,你一向恪守法度,难道就不怕在这件事儿上将自己一辈子的清名都毁了吗?”魏征慨然道:“为了打败颉利,皇上拼着性命秘密北巡与突利等会盟,臣难道为一己私名就置大唐的危亡而不顾吗?这是大局呀!”
李世民十分感动,起身走上前拍着魏征的肩头道:“说得好啊!要是人人心里有这个大局,北伐何愁不胜?就按你说的办吧,你来拟旨,明日就颁布于朝廷,太子、太子妃着即释回东宫思过,侯君集革去军职,保留公爵头衔!让臣民们早些安下心来,准备北伐。”魏征起身应道:“臣遵旨。”
魏征走后,李世民立即让王德去知会东宫扫洒庭除,迎太子回去。事情都办完了,他的眼前突然闪过一张苍老的面孔来,对着窗外自言自语道:“朕的儿子要回来了,可人家的儿子还留在胡营里呢!”
李世民所说的那个“人家”,就是长安城里的富商窦乂。
儿子走了两个月,一点消息都没有,他早就急得快疯了。前一阵风传皇帝北巡被围在了马邑,窦乂就已经吓得心惊肉跳,不久又传来马邑城破的噩耗,窦乂差点背过气去,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天天哭着喊慕一宽的名字。突然有一天窦福过来告诉他,皇上回来了。这真是喜从天降,因为既然皇上能平安回来,那儿子就一定也该平安回来了,窦乂心中一喜,立马能下地走路了。可等了两日,却没有儿子的半点音信,他忙派人去东宫找恒连打听,谁知窦福去了趟东宫哭丧着脸回来告诉他,东宫到处是兵马,恒连死了,太子也给圈起来了。窦乂急得直跺脚:“这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呀!”
正着急间,有家人禀报安康公主造府,慕一宽走后,这安康已经有日子没来过了,窦乂心里一惊,忙迎了出来。轻车熟路的安康已经走到了二门,从前挂满阳光的脸今天却写着深深的忧伤,窦乂似乎看出了什么,他颤声问道:“殿下,一宽他,他怎么了?”安康的眼泪在眼眶里直打滚,窦乂更加着急了追问道:“一宽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贞观长歌十六 粮道(5)
看见窦乂那天塌下来般的样子,安康强忍住悲痛,脸上竟装出一丝微笑来道:“老先生不要担心,一宽只不过是被暂扣在胡营里了,父皇正设法搭救他呢,他怕您挂念,让我来跟您报个信。”窦乂一阵天旋地转,身子一软,晕了过去,窦福等连忙将他扶住,手忙脚乱地搀回屋去躺下,又是掐人中又是捏虎口,弄了老半天,窦乂才发出一串哼哼声,像是醒了过来。窦福赶紧着人请来郎中,郎中给他诊了诊脉,说是急火攻心,开了一剂药嘱他服下,歇几日应该就无大碍了。
药抓齐了,家里的丫环熬好端进来,要喂窦,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