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校站起身正要去传令,就听见大营一角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喊杀声。颉利大声问道:“怎么回事?”一个将军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大汗,大股唐军从后面的阴山小道冲下来,杀进大营来了。”颉利瞪了他一眼道:“胡说!这怎么可能?”那将军挥手朝身后一指:“您看呀,那不是唐军的大旗吗!”
冲天火光中,一支锐不可当的骑兵已经直朝他的中军大帐冲来,一边将火把投向营帐,一边挥动长矛将上前阻挡的士兵刺倒,很快,他们就冲到中军大帐前,夺去了颉利的大纛。颉利怒道:“是谁这么大胆,敢冲进我的御营?”
一个将军朝冲进来的唐军阵形中望了望,一脸惊慌地道:“大汗,好像是李靖的旗号。要是李靖,那一定是唐军主力过来了,咱们快撤吧!”
颉利一阵歇斯底里地狂叫着:“不,我不走,我还等着李世民向我下跪告饶呢!让士兵把他们挡住!把我的大纛夺回来!”可是,已经没有人听他的话了,因为颉利的部下们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勇猛的唐军,他们个个是训练有素的猛士,手里的长矛准确而有力,挡之者必死,颉利的大营里已经乱成一片了。勃帖冲着一边的几个卫士喊道:“快扶大汗上马!撤!”几名卫士冲过来,架起颉利上马向外冲去。
这边战场上,夺得了李世勣战旗的阿史那思摩冷傲地看着几十步外的对手,大声喊道:“你的战旗都被我夺下了,这仗你还打什么?”
回到马上的李世勣不顾伤痛,挥剑一指前方:“你看看那边,你们的王旗都被夺下了,这仗你还怎么打?”阿史那思摩一回头,远远地看见颉利中军大营中冲来突去的都是唐军士兵,而大帐前的那面大纛也已经落入唐军手中!阿史那思摩惊问:“怎么回事?”阿史那忠几乎是带着哭腔:“唐军从阴山小道过来,突入大汗的中军大帐了!”李世勣挥剑大喊:“大将军得手了,冲呀!”
受到胜利消息鼓舞的唐军奋力向前冲去,而阿史那氏骑兵的战斗意志终于被摧垮了,喊杀声吞没了白雪下的荒原,视野之内到处都是唐军胜利的旗帜。看到全军都在溃退,阿史那思摩仰天长叹:“这是天意呀!一个英雄救不了草原!”他下令自己的一万五千人做最后一次冲锋,然后趁唐军混乱之际,交替掩护撤退。见阿那思摩突然率军发起冲锋,李世勣有些奇怪,想不到对方这时还这么玩命,他调整了部署堵击敌军,阿史那思摩冲了一气以后,却突然从通汉军和金河军的缝隙中间钻了出去,迅速脱离了战场。
李世勣对洪恩感叹道:“欲退而先进,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还能指挥若定,如果恶阳岭上的守将是他而不是执矢思力,现在失败的一定是我们呀!”
这些日子,承庆殿里的灯光几乎夜夜不眠,李世民焦急地关注着战场的态势,他深知这场战争的胜负对唐帝国意味着什么。这天掌灯时分,他把房玄龄叫来询问当天的战况,房玄龄告诉他,敌我双方还在阴山下对峙,没有新的变化。李世民面色严峻起来,一边看着地图,一边说道:“奇怪,算日子,飞虎军早该到了呀。”房玄龄一脸忧色地道:“云中那头传回信说,这场雪出奇的大,臣担心——”
李世民问:“你是担心飞虎军翻不过阴山?”房玄龄点点头,接着说道:“双方对峙了这么久,都已经精疲力竭,颉利有了阿史那思摩那一万五千生力军,战场上的平衡被打破,臣真担心李世能不能撑得住呀。”李世民看着烛光,沉思良久,开口说道:“玄龄,你将京城里的十六卫军都集中调往北门外,如果今夜还没有消息,朕就亲自率部驰援云中。”
一夜将过,还是没有等到战报,李世民决定亲征了。几个宦官抬着一付铠甲进来,马宣良将一副头盔放在李世民面前,李世民伸出手轻抚盔沿,自言自语道:“这顶头盔朕已经有三年没戴,都起灰了。”接着,他看看窗外的天色问道:“禁卫军准备好了吗?”马宣良回答:“已在长安北门列队完毕。”李世民走下卧榻,下令道:“替朕更衣吧!”
五更响过之后,李世民顶盔贯甲,走到承天门前。大门被缓缓推开,眼前出现一片黑压压的人群,长孙无忌、房玄龄、魏征、岑文本都在其中。
李世民一脸吃惊地问:“你们怎么来了?”长孙无忌道:“臣等请随皇上御驾亲征。”众臣齐声附和。李世民望着群臣,脸上漾出激动的神色,他开口用稳重的声音道:“众位爱卿,你们回吧,朕的这柄长槊还没有生锈呢!”说完,他走过人群,跃上战马。正要挥鞭,长孙无忌突然脸色一变:“皇上,您听——”
李世民停下来,张大了耳朵,承天门前安静下来,大家都努力地聆听着,远处隐隐有鼓声断断续续地传来。岑文本脸上露出惊喜之色:“是得胜鼓!从北门传来的!一定是禁卫军敲响的。”这时鼓声已变得越来越近,夹杂着鼎沸的人声。
贞观长歌十九 决战(4)
房玄龄突然大声喊道:“皇上,一定是——”他的话还没有出口,便听到有人远远地在喊:“捷报!”接着千百人在喊:“捷报——”
李世民的马鞭定在了半空中,久久没有落下,一骑快马飞奔而来,马上一个风尘仆仆的小校顶着报捷的鹿布,后面常何等一大群禁卫军将领们策马紧紧相随。离着李世民马头还有几丈远,那小校从鞍上翻滚下来,几步跪行到李世民马前,用已经喊破的嗓子吃力地哭喊道:“皇上!定——襄——捷——报!”那匹马滚到一旁,腿蹬了几下,口吐白沫,已然毙命。
李世民放下马鞭,闭上眼睛,两行热泪滚落下来。
颉利溃败后,李靖在俘虏中找到安康,迅速将她送回长安。李世民见到女儿,二人恍若隔世,在安康的寝宫里说了半宿的话,李世民告诉女儿,自她走后,这寝宫的门窗他一直让人关着,想女儿的时候,就过来看一看,闻到女儿留下的气息,他心里就多少有些慰藉。安康心里十分感动,说起自己在颉利营中遭受的万般苦楚,几次泣不成声。李世民听得心痛如绞,不断地安慰她:“孩子,都过去了,都过去了。”安康又问起有没有慕一宽的下落,李世民脸上露出了难色,瞒着她说还没有找到,安康更加伤心,又细述起慕一宽对自己的好处,恳求父皇一定要找到慕一宽。
其实,慕一宽已经回到长安。唐军在战场附近发现了他和那三十万石粮食,并从运粮雇工的供词中知道了这批粮食的目的地,按理当时即可以资敌的罪名处死慕一宽,但是李靖知道窦家与皇室的特殊关系,就将他押回了长安,请皇帝自己发落。李世民怕女儿伤心,只好把这件事瞒了起来。
不过,安康还是从李承乾那里打探到了这个消息,她想尽办法,终于到大理寺狱中见到了慕一宽。二人劫后重逢自是惊喜异常,继而抱头痛哭。安康对慕一宽说,她会求父皇宽恕他的,让他不要着急。慕一宽摇摇头道,自己不可能得到宽恕的,资敌三十万石粮食,这个罪名可以处死他一百次了。
安康悲伤地看着慕一宽道:“这对你不公平,毕竟你这么做都是为了救我。”慕一宽苦笑道:“没有什么不公平的,我为颉利运来的粮食,够他全军用三个月。”安康说:“可毕竟粮食还没有送进敌人的军营,你不要这样绝望,事情会有转机的!如果战争结束,父皇就有理由大赦天下!你的罪名再重,也可以免受责罚的。”这句话让慕一宽心里重新燃起希望之火来。从前他是不惧怕死的,但现在,他却害怕了,因为他心里有了一个美好的姑娘。
两人就这么在冰冷潮湿的牢房里从早晨坐到黄昏,慕一宽感叹道:“没有想到,出了一个牢笼又进了另一个牢笼。你说怪不怪,咱们在一起的日子大多都在禁锢之地。”安康笑着说:“这里没有人来打扰,只有我们两个人,或许有一天回想起来,最值得怀念的日子就在这牢笼之中呢。”慕一宽一怔,久久品味着安康这句话。
关心慕一宽命运的还不止安康一人。这件事李恪手下的权万纪也很上心,他在鸿胪寺,参与处理阿史那部的善后,所以也知道慕一宽资敌的一些传闻。一向嗅觉敏锐的他,立即从这里头闻出了些什么,他向李恪报告了此事,然后分析道:“整整三十万石粮食,在重重围堵中居然就顺顺当当地运进了颉利大营,粮食是从哪里来的,这路上怎么就没有人管呢?”李恪问:“这里头还有什么说道不成?”权万纪阴险地一笑:“粮道都由东宫把着,而这窦家呢,和东宫的交情可不同一般呀!”李恪闻言点点头:“嗯,别说,你这只鼻子还真够机灵的。”
接着,他站起身来一脸义愤地说:“前线将士流血流汗,他东宫却来这么一手,不知道吞了窦家多少好处!”权万纪接茬道:“是呀,咱们得参他一本!”李恪看看权万纪:“参是要参,不过最好不要由咱们说话,让前线的将领们去说!”
权万纪一拍大腿,连声称妙,因为眼下皇帝最听的就是前线将领们的话,这些人在战场上流了血,死伤了袍泽,最恨资敌的人!他们一旦出面,皇帝就不能不办这个案子。权万纪谀道:“殿下,这回受伤以后,你像是变了许多,出起招来不见了锋芒,可这劲道却比从前强了不止十分呀!”
李恪笑着道:“也都是这些日子一个人闷在家里悟出来的。想想这几年的遭际,越来越觉得处事儿该跟岑先生学着点呀。”权万纪说:“那是,岑大人是什么人?要不然怎么三年功夫就从一个秘书郎升到了中书侍郎呢!对了,说起岑大人,臣还有一件事儿要请殿下帮忙呢。”李恪问他有什么事儿,权万纪说鸿胪丞是个闲差,自己实在无所作为,最近户部的仓部郎中出缺,想请李恪出面向岑文本说说话,能把他调到那个位置上去,将来也好替李恪多办些实事。
李恪看了权万纪一眼道:“这仓部郎中可是个肥缺呀。”权万纪说:“这还不是岑大人笔头子划拉一下的事儿吗?”
权万纪是替自己把治书侍御史的位置丢掉的,这份情李恪不能不还,他便到了岑府向岑文本提起此事来。他对岑文本说,权万纪对他很忠心,办事儿也还算干练,放在鸿胪寺,多少有些委屈了。岑文本告诉李恪:“已经有五个人给臣送过礼,七个人给臣说过情,都想要谋这个位子。最多的给我送了三万两,不过我都没答应他们。”李恪说自己还从未在岑文本面前替人要过官呢!岑文本说:“虽然殿下是第一次向臣开口,但臣仍然不能答应。因为臣已经挑选了一个人,他在司录的位置上干了整整八年,换了五个地方都没能提上去,如果再得不到擢拔,就没有机会往上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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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长歌十九 决战(5)
李恪问道:“先生要帮的这个人是谁呀?”岑文本回答说:“他叫郑仁基。”李恪很迷茫地摇摇头:“这个人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先生,天下这样的官员多的是呀,您要是这么做好事,帮得过来吗?”岑文本笑了笑说道:“因为这个郑仁基从不向上司送礼,殿下当然不知道他,不过我要说起他学生的名字来,殿下就一定该知道了。”岑文本提起笔在纸上写下三个字:“李世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