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如果把这颗棋子换到这里,您再看看如何?”
“又问这种无用的问题,你的威仪可不保啊……”
“那么由井民部就此默默地退下,这样就好了吧。”
“也说不上好……。事实上,是由于将军先我们一步派出了使者。将军的使者驾到,定能动摇对方的心绪吧。”
“将军先我们一步派出使者这件事,之前就知道吧。是高崎城主安藤右京之进大人吧?”
赖宣神色泰然地将一颗白子放在右角,轻轻地笑了。
“正是。好了,你不好好看棋的话,胜负马上就要见分晓了。将军插手的话,至少能保住安全的处境,何必要特意依靠纪州之类架设的危桥呢?骏河大纳言这样想也是当然的了。”
改朝换代(5)
由井民部“啊”地叫了一声。将握在手里,色泽鲜亮的那智黑' 那智黑,熊野那智地方的海滨产的黑石,石头表面带有光泽,是做围棋子、砚台、假山等的名石。
'棋子放下来,
“小人不才,三面被围。很遗憾,是小人输了。”
正在这时,名取三十郎恭敬地端着盛有茶和小块黑砂糖的托盘走了进来。
“哈,赢了啊。好了,三十郎,你把在高崎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说来听听。什么都是活兵法啊。”
“小人无能……小人正在反省,这次的失败都是因为小人的劝说方法不当,错误估计了形势,落人之后。”
“会反省是件好事啊。”
赖宣也放下棋子,抓起黑砂糖。
“但是,我认为三十郎你并没有说错什么,而是高崎的那位贵客判断失误。只是在这么重要的时刻,对问题的关键估计错误的人,无论是下棋还是人生,都不会赢的。将军的判断对我们并不会有什么影响。但如果我们愚蠢地采取行动的话,说不定就会传出纪州有所图谋之类意想不到的流言。”
由井民部故作从容地拈起拇指大小的砂糖。
但是,却没有心思把糖送入嘴中。
(输掉的不仅仅是一局棋……)
赖宣几句看似无关紧要的话,又正中他的要害,懊恼之意不禁让由井民部脊背发凉。
“我终于明白了……”
由井民部就那样捏着黑糖,笨拙地行了一礼。
“原来如此。大人您不得不撤回使者的原因,小人终于明白了。纪州家和熊本的加藤家有亲戚关系。所以,如果不撤回的话,必然会连累我们纪州家。”
“啪”的一声,赖宣放下茶碗,
“民部,你刚才说什么?!”
“是。小人说错话了吗?”
“你是说,因为熊本的加藤跟我们是亲戚,所以我撤回了使者?”
“是。小人正是这样说的。因为小人从同门师兄弟口中得知,幕府的密探已经潜入了熊本。”
瞬间赖宣又换了表情。他强忍住心中的怒火,意味深长地呵呵一笑。
“这件事啊。确实,我是清正的女婿,因此,一旦被人怀疑可就不妙了。所以才急急忙忙撤回了使者。哈哈,不愧是兵法家啊,你的耳目也一点都不含糊啊。哈哈哈……”
五
那天,由井民部之助正雪退出纪州大人居室后,和有过一面之缘的名取三十郎,以及三浦良介一起,在厢房用饭。
在退下之前,正雪的脑中还存有似是而非的疑问,却不知为何没再多问。
肥后熊本的城主,号称丰臣家第一大忠臣的加藤主计头清正所属的加藤家,和德川家结下了盘根错节的因缘。
无须多言,加藤清正的妻子清净院是家康的养女。
清净院是水野和泉守的女儿,日向守胜茂的妹妹,所以,实际上是家康的表妹。
清净院和清正生下了现在的当家加藤忠广。忠广有两个妹妹,庆长三年(一五九八)年生的大公主嫁给了榊原康胜,庆长六年(一六○一)生的二公主嫁给了纪州的赖宣。
二公主嫁给赖宣时十七岁,赖宣才十六岁。那时的赖宣仍被人们叫做赖将,担任骏府城主。
两人的婚约是在清正还健在时的庆长十五年(一六一○)定下来的。当时清正对此非常高兴,扬言要为这场婚礼花掉三年的收入。
清正当然没能看到这场婚礼,庆长十六年(一六一一)六月二十四日,五十岁的清正溘然长逝。
但是根据他的遗言,公主带到纪州家的嫁妆极尽奢华。根据记录,包括日常的便服,哪样都是不下百两的珍品。因此名古屋城的缔造者清正家公主的婚礼,引起了天下人的关注。除了这些日用品,还有朝鲜王子、大臣连署的贺信,五奉行' 五奉行,奉行为丰臣政权下的官职名,负责处理重要政务。其中最核心的五人,浅野长政、前田玄以、石田三成、增田长盛、长束正家被称为五奉行。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改朝换代(6)
'连署的印信。猩红色卷轴,清正所用的两把大身枪,一把未落款的片镰枪,一面写有《法华经》题目的大旗等,全都作为公主的陪嫁大大方方地送到了纪州家。
赖宣夫人的哥哥忠广更是在她出嫁之前,于庆长十九年(一六一四)迎娶了过继给秀忠做养女的,蒲生秀行之妻、家康的三女儿振姬的长女做正夫人。
所以,现在的加藤家,相比清正而言,德川家的血脉还更浓厚一些。正因为如此,就连纪州赖宣,也是在听到由井正雪无意间说漏嘴的出乎意料的事情之后,才了解清楚状况。
但如此说来,倒也是确有其事的样子。也就是说,加藤忠广的几个儿子仗着和德川家密切的血缘关系,行为专横,肆无忌惮,甚至引起了老中们的注意,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了。
赖宣等由井民部离开之后,立刻唤来付家老安藤带刀直次,并难得地命令他陪同用膳。
“老爷子,有没有听到什么关于骏河大纳言的传闻啊?”
赖宣漫不经心地问道。年过七十,鬓发皆白的直次马上摇头说,
“老臣一概不知……”
“这样啊。那么,肥后的加藤呢,有没有什么传言?”
“这件事,老臣也只是略有耳闻……”
“哦,略有耳闻……加藤肥后守忠广有什么行为不端的地方吗?”
“回大人。不是当家本人,而是他的儿子,丰后守光正大人有点麻烦。”
“嗯,丰后守是清正的孙子吧。你还有印象他几岁了吗?”
“是……我记得好像是十五岁左右……”
“十五岁就成为丰后守光正,光正的光是受赐于将军,取的家光的光吧。能获将军赐名的人物,怎么还会做出招人嫌疑的轻率举动呢?”
“大人!这件事您就当没听我说过吧。”
“哦?为什么?难道幕府是在秘密调查?这件事可是都传到了市井的兵法师生的耳朵里啦。是这样吧,三十郎?”
此时,在旁边伺候用餐的是名取三十郎。他放下手中的托盘,镇定地回答道。
“是。幕府为了辨明真伪,已经派了密探头领,五千石的中根一岐守正盛前去肥后进行调查。中根一岐守的一位相识,也是楠不传的门人,把这件事告诉了同道场的由井民部。”
到目前为止都还很沉静的安藤带刀,脸色一下子涨得通红。
“名取三十郎。不要说些无聊的事情玷污了大人的耳朵。大人的正夫人和加藤肥后守可是兄妹啊。”
“是。只是既然问道小人,小人也不能闭口不答。”
“是啊!三十郎你说得一点都不错。”
赖宣伸长脖子,啜了一口朱红杯中的酒,然后豪爽地大笑了一声。
“哈。肥后守也和我们一样,被将军和近臣们密切注意着啊。既然这样,不用骏河大纳言,干脆我们自己和肥后守一起去大明国吧。行吗,三十郎?”
“这……这种玩笑,小人……也一定要回答吗?”
“哈哈哈哈……好啦好啦。不用你回答了。听说,骏河大纳言没什么举动,反倒是纪伊大纳言劝说加藤肥后守前往大明国呢。”
然后,赖宣把目光转向一脸尴尬白发苍苍的付家老安藤带刀,对他举起酒杯。
“来,敬老爷子一杯。人只要活着,就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事情啊。老爷子也认为大阪夏之役后战争就结束了吧……”
安藤带刀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德川家的血脉真是可怕。即使迎来了太平治世,诸公的野心依旧不灭。越后的忠辉大人因此被流放信州。今日,又轮到骏河大纳言嚷着要大阪城,结果连自己原有的封地都失去了,大概死期也不远了。现在,我家主人也开始做起奇怪的梦来。唉,老朽不如早日西去啊。”
改朝换代(7)
“说来说去,您还是没把话说明白。加藤丰后守光正,清正公的孙子究竟犯了什么事?难道说了要取将军首级之类大逆不道的话了?”
安藤带刀听完,第一次低声轻笑起来。
“回大人。其实十五岁正是爱调皮捣蛋的时候,但似乎写的谋反信传到了大老土井大炊头利胜手里。”
“什么,传给了土井利胜?他还知道自己是谁吗?”
连赖宣也不顾身份,大张着嘴,一边亲自拿酒壶给带刀的杯子添满酒,一边哈哈大笑。
“说到十五岁,正是我们决绝地从二条城出发征讨丰臣家的第二年。哈哈哈哈,难道十五岁的光正给土井大炊头写信说,我们二人一起共谋天下吗?”
“实际上,是更加严重的伪造书信。”
“什么?伪造书信?”
“是的。他与某个旗本' 旗本,江户幕府时期薪金未满1万石的武士,为德川军的直属家臣,拥有自己的军队。
'在棋盘上结了仇,就用这个旗本的名义和土井大炊头商议谋反。”
听到这,赖宣一脸讶异的表情,回味着安藤带刀的话。
“以自己棋盘上仇家的名义,和土井大炊头商议谋反……”
“是的。为了泄输棋之愤,他伪造了土井大炊头的文书,又把它偷偷送往该旗本处。”
“我都糊涂了。那个什么旗本,说的到底是谁?”
“回大人。那个旗本是为了溜须拍马,经常去光正处下棋的井上新左卫门,是个五百石的代官' 代官,幕府官员,统领幕府直辖地,管理收税和民政等。
'。”
“嗯。但我还是没搞清楚。给那个旗本的文书写了什么?”
“他装作大老似乎在策动谋反,把看起来像是大老写的暗示着谋反的商量信……装模作样地送到了对方手中。”
“明白了。光正为了泄输棋之愤,以大老的名义伪造书信,并把这封信送到了旗本的井上某人处。是这样吧?”
“正如大人所言……井上新左卫门看完吓了一跳,又将信原封不动地送回给大老,询问那封信是怎么一回事。”
“那土井大炊头是怎么处理的?!”
“大老先骂了井上新左卫门一通,说,这怎么可能是我的署名。然而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和他自己有关的事情,所以,就把作为证据的书信和事情的裁定一并交给了松平伊豆守……伊豆守一调查,就发现伪造文书的是正在江户的加藤的儿子——父亲肥后守参加完大御所的葬礼已经回到领地,所以,就先派了刚才提到的五千石的密探首领中根一岐守去熊本。”
这次的事件太大,连赖宣都说不出话来,额间暴起几根青筋,低声沉吟着闭上了嘴。
安藤带刀缓和了语气又说道:
“清正公的这个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