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征匆匆地将陆爽之表浏览了一遍,坚定地说道:“臣与郑仁基交好,其不止对臣说过一遍,且臣也亲眼看到其文定之物。
明君怀仁息微澜 贤后示德忙亲蚕(10)
陛下,此事千真万确,臣不敢虚言。”
房玄龄插话道:“魏大夫,也许郑、陆两家起初有缔婚之意,然主人已逝,此事很可能就此搁置下来。
我现为中书令,朝廷制诏皆由此出,一书一诏皆为严肃之事,若轻易废之,就会有失朝廷尊严。”
王?、韦挺连连点头,显然赞同此议。
萧礒、陈叔达、封德彝最近也很不满意魏征,以为他风头太劲,动辄将小事说得比天还大。
像眼前之事,无非是皇上纳一个嫔妃,值得他如此大动干戈吗?萧礒出班奏道:“陛下,眼前国事纷纭,这郑氏之女既然未许嫁他人,就依前诏将其选入宫中即可。
没必要在这里翻来覆去,虚耗光阴。
另外,魏大夫司谏议之事,应从国体大事上着眼,不可在此等琐屑之事上纠缠不清,臣请陛下责之。”
魏征侧头直视萧礒,大声说道:“萧公,若皇上不明底细将已嫁之女纳入宫中,此事定会传闻天下,说嘴者很多,难道这是小事吗?”
封德彝冷冷说道:“魏大夫,这里为朝会,不可动辄咆哮于廷,有失体统。”
魏征不理封德彝,扭过头来面向李世民道:“陛下,陆爽所以上表,臣想他的意思很明白,他怕陛下与太上皇一样。”
“太上皇怎么了?”
“太上皇初平京城,看到了辛处俭的夫人生得美艳,即夺而纳之。
辛处俭时为太子舍人,太上皇遇之不悦,遂令他出东宫到万年县任长史,不许他再回京城。
辛处俭到了万年县,心中依然惊惧不安,常常怕难以全命。”
魏征说的这段故事为李渊昔年的一段丑史,他贪恋美色,见到一些美貌年轻的女人都想弄到手,他既将辛处俭的夫人夺到手,又恐其旧情难忘,就贬谪辛处俭。
当年京城中人大多皆知这件事情,很不以为然。
魏征此言一出,满殿皆惊,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要知道李渊毕竟为李世民的老子,为尊者讳,魏征如此直揭疮疤,难道他不会动怒吗? 魏征不理这些,依旧镇静地侃侃而谈:“臣想陆爽所以上表,竭力表白自己,无非畏惧皇权,怕陛下今日虽然容忍他,以后也会阴加遣谪。
由此来看,其反复陈说,意在于此,不足为怪。”
李世民脸色平和,静静地听完魏征的诉说。
他沉思片刻,说道:“魏卿所言有理,朕多次说过要从谏如流,看来真正做起来的时候就太难了。
玄龄、如晦,你们以为呢?”
房玄龄未及言声,杜如晦抢先奏道:“臣以为魏大夫所言有理,陛下多次说过要克制己欲,做国人之楷模,则一言一行不可有失。
臣同意罢纳郑氏之女。”
“封公、萧公,你们以为呢?”
萧礒答道:“道理嘛,确实是这样。
只不过魏征言辞激烈,有失为官敦厚之风,若众官皆效之,朝堂上岂非乱了套?伏望陛下责之,以正官风。”
封德彝点头赞同。
其实他们明里责怪魏征,内里却有失落之意。
李世民即位以后,一开始颇重他们,对如何理政多听他们的意见。
然今年以来,形势似乎发生了改变,每每与房玄龄、杜如晦、魏征等人争辩,到了最后,李世民以听这些人的意见为多,这几名老臣的心里难免不是滋味。
李世民挥挥手道:“大家既然赞同魏卿的主张,朕以为并无什么不可。
看似他当场驳了朕的面子,然这里毕竟为朝堂,比起天下之人来,人数毕竟为少。
朕若为顾自己脸面拒不听谏,则谬误流亡天下,这个面子就失得太大了。
昨日魏卿对朕讲了做良臣与忠臣的区别,其间只是一念之差。”
说罢,他将魏征对良臣和忠臣的剖析略述了一遍。
众人听后纷纷点头。
李世民接着道:“历史上的殷纣王、周厉王、秦始皇、隋炀帝并非生来就是暴君,其中有一个渐变的过程。
明君怀仁息微澜 贤后示德忙亲蚕(11)
他们太看重自身的威权,以为臣子皆是自己的奴隶,不容他们开口说话。
其实君臣合契,有同鱼水,则海内可安。
若君王听不到一点反对意见,又谈什么君臣合契呢?萧公,君明臣直,方有鱼水之欢。
你们今后只要提出正确的意见,朕定虚心接受。
明白此节,就不会再为一点颜面之事耿耿于怀了。
当然,妄自尊大与讪谤亦不可取,那是有区别的。”
李世民又对魏征笑道:“魏卿,朕听从你的意见,让郑氏之女仍归陆爽。
你为其父故人,其成婚之日你须当场证婚,也算彻底了却此事。
至于陆爽,外人定会让他小心翼翼,怕朕报复。
朕这里言之凿凿,然终归不信,这如何是好呢?”
魏征道:“陛下胸怀阔大,包容万物,不会行小肚鸡肠之事,这一点臣深信不疑。
” “外人信不信,只好让他们看今后的事实了。
嗯,魏卿,朕现在立刻亲手出敕,传令有司后,你可将此敕交由郑氏之女收存。”
李世民唤人取来笔墨,然后援笔立就,其敕云:“今闻郑氏之女,先已受人礼聘。
前出文书之日,事不详审,此乃朕之不是,亦为有司之过。
授充容者宜停。”
李世民知错能改,这件事情很快传扬出去,在坊里道间为人们津津乐道,一时传为美谈。
郑氏之女复归陆氏,然宫内纳采并未停止。
长孙皇后先是确定了六尚女官的人选,然后将选入宫内的秀女进呈李世民御览。
李世民匆匆看了一遍,重点将授有品级者查看了一番,点头道:“皇后的眼光是不错的,就按你所拟议的为她们册封吧。”
长孙皇后将宫内的事体逐步安定,又开始准备另一件大事,即由后宫主持的皇后亲蚕仪式。
古来所传男耕女织,妇人注重桑蚕之事,亦为兴农之重要组成部分。
大唐建立后,由于李渊夫人窦氏早逝,宫内未设皇后,若由贵妃主持行此仪式,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之感,因从未行过此仪式。
如今李世民初登皇位,多次宣称“农为邦本”,长孙皇后适时决定举行皇后亲蚕的仪式,无疑是对李世民的响应。
消息传出,京城士民纷纷议论,并打听皇后亲蚕的日子,想早日一睹为快。
这皇后亲蚕一事,仪式相当繁复。
须事先散斋三日于后殿,再致斋一日于正寝,一日于正殿。
这日上水二刻,尚服官率司仗侍卫,司宾官引内外命妇陪位。
宫中六尚局女官,各服其服到后殿奉迎长孙皇后。
既而,长孙皇后身着钿钗礼衣,腰结环佩,乘舆自西房出,身边张华盖布警跸。
六尚局女官环在两旁为护卫,并接受内外命妇的拜礼。
过了一顷刻,尚仪官前跪奏称:“请皇后降就斋室。”
长孙皇后起身降座,乘舆入室,开始斋戒,其余内外命妇也开始分房斋戒。
散斋之日,由内侍率内命妇之最吉者,在蚕室内养蚕,以备亲蚕之日使用。
有司已在宫北禁苑中设立先坛,坛高四尺,周围三十步。
长孙皇后闻讯,以为有些不妥,命有司修改仪式,要将采桑地点设在城外东郊,然后再回禁苑完成其他仪式。
有司以为与制度不合,上表李世民请其裁夺,李世民说道:“皇后亲蚕须使天下知之,并非只是宫内的一项仪式。
皇后带领内外命妇去东郊采桑,宣扬兴农之意,可准之。”
得知长孙皇后要带领内外命妇去东门采桑,这日不到平明时分,沿途就站满了人,争欲一睹风采。
晨光熹微时,只听车仗辘辘渐近。
只见一顶华盖之下,长孙皇后身穿鞠衣,站立在翟车之上,身边侍卫乘马以为警跸。
其后,内外命妇及六尚女官皆乘车依品秩排列。
明君怀仁息微澜 贤后示德忙亲蚕(12)
她们皆手挽桑筐,筐中放着采桑用的钩。
车驾沿途不鸣鼓角,旁观者也不事喧哗,静静观之,这样她们很快出了东门。
正是孟春三月的时节,晨阳微微露出了红红的头儿,朝露在柔和的光线之下愈发晶莹。
经历了一晚睡眠的小鸟开始在树丛之间蹦跳着,吱吱喳喳地鸣叫着,显出清晨的寂静和闲适。
车仗辘辘而来,将道边的小鸟惊起,小鸟抖动着沾满朝露的翅膀,忽高忽低不知飞往何处。
看到这些,长孙嘉敏不由得心旷神怡。
到了采桑的地点,她对众妃嫔说道:“我们日日处在深宫之中,很少有机会感受到田野的美妙啊。”
阴梦婕依旧是洒脱的性儿,抢先答道:“皇后说得有理。
那日臣妾对皇上说起,能否带我们出外骑马一回,谁知遭到了皇上的一番训斥,说如今正是忙乱之际,哪儿有如此心情。”
长孙嘉敏点点头,说道:“是啊,皇上理国劬劳,我们不可给他再添乱了。
嗯,等将来年成好的时候,我们可以结伴出来游春。”
即使到了郊外来采桑,诸般仪式也不可偏废。
那边,主事者已在配座上摆好了笾、豆各十,、簋各二,登瓦、秄、俎各三,里面依例摆放了各种祭品,以行祭礼。
祭礼已毕,即开始采桑。
这采桑之事并非大家持筐随便采取,也有严格的规定。
像采桑人数,即有严格的限制,除了皇后之外,还有内外命妇一品各二人,二品、三品各一人。
司宾官引八名采桑的内外命妇到了采桑的桑树前,让她们执钩筐各就其位。
这时,长孙皇后执钩而至,身后跟随一名持筐女官。
长孙皇后到桑树前采桑三条即止,然后退回。
之后,那八名采桑内外命妇依次到树前,一品者采五条,二品者采九条,三品者采十二条。
采桑事毕,车驾返回到禁苑祭坛前,再进行一番祭祀仪式。
最后,他们携带桑叶来到蚕室前,将之交给在这里养蚕的外命妇。
外命妇将桑叶切碎,然后由内命妇婕妤以上者将桑叶撒入箩中,以喂食蚕宝宝。
如此,冗长的皇后亲蚕仪式方告结束。
长孙嘉敏在整个仪式过程中,心情一直不错。
只不过在禁苑中发现新来的几名年轻的采女在草丛中抓捕着什么,认为举行大礼之际如此作为非常不庄重,遂派人过去制止。
几名采女被带到长孙嘉敏身边接受斥责。
长孙嘉敏看到一女手中紧紧握着似是有物,遂令她松开,就见一绿色大蚂蚱弹腿蹦开。
长孙嘉敏心里一沉,心道:“怎么这禁苑之中也有蝗虫生成?似非吉兆啊。”
因见人多,她仅仅轻声斥责了几句,然后就丢开,心中却怀上了心事。
陈君宾躬身稼穑 李世民痛失海鹞(1)
这日晚间,李世民阅罢几道奏章,不由得心生烦闷。
他起身离座,慢慢踱出殿外,抬头望去,就见繁星满天,月牙儿斜斜地挂在天中。
繁星在不停地眨眼,其中似乎含着太多的水分,晶莹而闪烁不定。
李世民心中暗暗骂了一句:“这个鬼老天,明明悬着雨水在天上,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