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从今日起,你若诚心找陈君宾请教,朕准你再来邓州;若是想滋事,此生不许踏上邓州的地界。”
尉迟敬德见李世民愈发变得声色俱厉起来,遂一迭声道:“臣遵旨。
臣遵旨。”
李世民转而柔声道:“能遵旨就好。
敬德,朕记得你的功劳,然看你这些年的作为,心里实在酸楚。
你回襄州后,要好好闭门思过。”
尉迟敬德低头领旨。
早膳后,李世民一行人欲返京,陈君宾和尉迟敬德将之送出北门,然后恭送他们上马,目送其驰远。
看到李世民已经离开,尉迟敬德扭头就走,将陈君宾的招呼远远地抛在身后。
李世民为节省路途时间,不愿意从原路返回,而是沿着丹水西北而行,再向前越过终南山直接奔往长安。
此行道路狭窄,途中急流、危崖遍布。
常何见道路凶险,疑其中有山贼出没,苦苦劝说李世民从原路返回。
李世民不听,慷慨说道:“当初平定杨文干之乱,我日夜兼程奔赴庆州,路途凶险倍于今日,那时尚且不惧,眼前之路又算什么?”
他们改行此路,少了官府支应,境况很是艰难。
杜如晦、魏征以往多从军征,行来不觉困苦,只是苦了温彦博、裴矩二人。
他们二人一直在京城中居住做官,出行皆有沿途官府照应,何尝有如此困苦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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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周途穷入京师 圣上远虑图突厥(9)
然皇帝能走,他们只好咬紧牙关,硬撑下去。
行进途中,李世民对杜如晦谈起尉迟敬德之事:“如晦,敬德到了襄州,其骄横的脾性改变不多。
你看,为了一点粮食就找到陈君宾大吵大闹,换了别人他敢吗?”
杜如晦叹了一口气,说道:“敬德原来挺好,现在好像变了一个人,简直看不出他以前的一点影子。
陛下,敬德普天之下仅惧怕一人。”
李世民点点头,沉吟道:“不错,他就怕朕一人。
看他现在的作为,委实令人恼火。
可是,那日他伏在面前落泪,朕的心一下子又软了。
朕知道,敬德当时的神情不是假装出来的,那是真情。
唉,想起往事,朕实在不愿意责怪他。”
“陛下,敬德如今远离京城,少了皇上的约束,他在地方定是一言九鼎。
如此一来,其治下好就极好,差就极差。
想起那襄州的数万百姓,如今正是困苦时候,亟需一位如陈君宾这样的好刺史啊。”
“是啊。
朕以前觉得京官居于中枢之地,最为重要,务必要选好人。
现在看来,外官也不能轻易委之。
若州县有一个如陈君宾这样的好官,则百姓蒙其利;若碰上一个昏聩之人,则百姓定受其荼毒。
敬德虽然忠君直率,然他没有治事能力,看他在襄州的境况,定然算不上一个好官。
如晦,你回京后帮助敬德选一个位置,让他回京,另派襄州刺史。”
“臣遵旨。”
李世民仰头观看两侧山水,喃喃道:“公平正直?”
然后复对杜如晦道:“如晦,看样子人皆有私啊。
像朕对敬德,为何就是硬不起心肠?”
“敬德有大功于国,皇上这样对他,足见拳拳关爱之心。
臣定将皇上这份心思告知敬德,让他幡然悔悟,今后不可再做乖张之事。
臣等随侍陛下日久,既知皇上有如此关爱心怀,便应当谦虚谨慎,努力办事才是。
若再起狂妄之心,则无颜面对圣上。”
“就是这个意思,你对敬德说吧。”
常何回京后,管家将马周的那份答卷交给他。
常何略看了一眼,不明其意,不耐烦地说道:“我有些乏了,待过些日子,抽空再找虞先生品评。”
如此,马周的事儿又被搁了下来。
马周多亏遇到窦公,才有了一方容身之地。
他在店里整日望眼欲穿,渴望常府早日来人。
然日子一天天过去了,那边杳无音信。
李世民回到京城,二路番使正在那里等候。
一路是突利可汗的使者,另一路是西突厥的使者。
鸿胪卿唐俭在李世民回京的第二日奏明此事,李世民让突利可汗的使者先来。
那名使者见了李世民,先行跪拜礼,然后起身说道:“陛下,大汗差小人来向陛下请旨。
如今颉利可汗攻打甚紧,请陛下发兵救援。”
李世民心里一震:突利和颉利果然真刀实枪干起来了。
原来突利那日遭到颉利可汗的殴打和禁闭后,两人开始结怨,突利认为受到了奇耻大辱,又想###厥现在众叛亲离,哀鸿遍野,心里就起了脱离颉利的念头。
颉利可汗为了扑灭各地的反叛部落,又屡屡向突利征兵。
突利一开始采取了软抗的法子,不与颉利照面,以各种借口不听他的号令。
如此三番五次,颉利可汗明白了突利的想法,遂罢攻其他部落,集合重兵扑向突利。
李世民听完来使的诉说,沉吟不言,挥手让唐俭将其带回驿所内等候。
随后,召来房玄龄、杜如晦、李靖等人议论这件事情。
待众人来到,李世民将突利来使之意向大家说了一遍,然后道:“朕与突利为兄弟,其现在有难,不可不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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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周途穷入京师 圣上远虑图突厥(10)
然朕与颉利亦有渭水便桥之盟,这如何是好?”
杜如晦的态度很明确:“陛下,戎狄无信,所盟所约是当不得真的。
现在突利来求救,则其今后势必臣服我朝。
臣以为可以发兵救援突利,联手将颉利灭亡。
如今时机光顾我朝,稍纵即逝,若不加利用,今后将后悔莫及。”
李世民不置可否,说道:“如晦善断,须玄龄之谋。
如晦,且先听听玄龄的主意,你再判断。”
房玄龄想了一下,觉得此事头绪太多,一时不好下评语,遂斟章酌句道:“陛下以前说过,这###厥多年欺凌我国,如今势衰,确实有可取之道。
且颉利和突利相攻,也有可乘之机。
要说将他们二人相比,臣的心思要偏向突利一些。
然突利实力比不上颉利,若其相攻日久,突利如落败,则颉利依旧控制漠北,非臣所愿。
只是眼下农机未复,再起兵事,怕又扰劳天下,与陛下以静抚民之愿不符。”
李靖揣摩李世民的真实意思,觉得眼前刚刚度过灾年,正是恢复生机的关键时刻,他不会因为与突利盟为兄弟而妄动刀兵。
颉利与突利相攻,结果肯定是突利落败,但同时也能消耗颉利可汗的有生力量,战事之后也会进一步激发各种矛盾,这正是李世民愿意看到的结果。
李世民作为一个在逆境中夺取皇位的新皇帝,若不明白大势及掌握各种时机,则难登皇帝位。
李靖正在这里默默思索,就见李世民投来探询的目光,他不等李世民开口,急忙奏道:“陛下,臣以为现在不宜援助突利。
一者,陛下与颉利、突利皆有盟约,援其任何一方,即为背盟,有损名声;二者,颉利和突利兄弟相攻,为其内乱,陛下若贸然插手,会招致突厥民众的怨言。
臣以为,我朝对其两不相帮才好。”
李靖果然猜中了李世民的心事。
李世民认为###厥内乱刚刚开了个头,远非到了彻底混乱的地步,眼下颉利和突利的势力最强,他们刀兵相见,定能大伤###厥汗国的元气。
李靖所奏与自己想法相合,定是也看到了这一点。
李世民眼光晃过李靖、房玄龄、杜如晦三人,觉得这三人才具超卓,然在兵法玄机方面,李靖又优于他们。
房玄龄、杜如晦才具出众,此生也定会忠心辅佐自己,他们能力越强,李世民心中越喜。
至于对李靖,李世民的心中透着矛盾。
当初自己与李建成相争时,明对其问计,其实是想将他拉拢到自己的阵营里。
孰料李靖推辞,来了个两不相帮,这使李世民一直耿耿于怀,见面时虽亲热呼其为“药师兄”,然内心里实在难有与房玄龄等人的情分。
李世民潜意识中认为,臣子能力越强,若不对自己忠心,则越危险。
李靖并不知道李世民此时心中在想些什么,继续奏道:“陛下,臣想突利既来求援,可告之实情,若其势衰而来投奔,陛下答应收留即可。
这样,也不失一番兄弟之情。”
李世民收回心思,点头道:“药师兄所言甚是有理,玄龄、如晦,你们以为如何?”
房玄龄和杜如晦听了李靖所言,已经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两不相帮,皆不背盟,让###厥内部继续纷争,以耗其势,然后坐收渔利。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李世民感叹道:“唉,想当初突厥强盛之时,其控弦百万,欺凌华夏,无人敢挡。
其骄恣无道,自失民心,才会势衰如此。
突利现在来求援,朕的心里又喜又惧。
喜的是突厥自此衰微,无暇来入侵我国,边境从此得安。
然朕若他日无道,也会落个如颉利这样的下场,岂不可惧?你们随朕身边,要随时举谏以匡缺失,不能让朕重蹈颉利的覆辙啊。”
李靖奏道:“陛下即位以来,臣下如魏征、王?、戴胄等人犯颜直谏,开贞观新政之风,群臣慕之效之,皆在各自职位上兢兢业业,查漏补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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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周途穷入京师 圣上远虑图突厥(11)
今日陛下召臣等来议事,其实是想善纳人言,兼听则明,将大计行得更完善。
如此,陛下定能克成一代大业。”
李世民微微一笑:“药师兄,你说出这样的话,让朕听得很舒服。
然朕听这样的话多了,也会骄傲起来。
到那个时候,也有可惧之处哩。”
李靖见李世民说出这样的话,知道他的脑子十分清醒,遂拱手道:“臣谨记皇上训诫。”
“罢了,我们不提这个话题。
药师兄,颉利那边的事儿你要盯紧,且看他与突利相斗的结果。
朕既然答应突利可以入国庇身,你可嘱李大亮等人注意其战事进程,万一突利抵挡不住,要派人去接应。”
突利可汗的来使怏怏而归,突利闻讯心如死灰。
面对颉利的攻势,他别无选择,只好竭力抵挡。
这样支撑了半个月,眼见抵挡不住,突利便在一个黑夜里率领家人和亲随狂奔至马邑。
李大亮已在这里等候多时,将他接入城来并送往长安。
西突厥的来使却是两拨,一路为莫贺咄侯突利俟毗可汗所派,另一路为乙毗钵罗肆叶护可汗所使。
他们来京的目的很明确,即是向唐朝请婚。
西突厥当时控制着东起金山,西至咸海,北起夷播海,南达葱岭的广大区域,其中辖有高昌、焉耆、龟兹、疏勒、千泉、安国、康国、吐火罗等十数个附属国。
西突厥王庭设在伊列河的上游,一直由统叶护可汗坐镇。
某一日,统叶护可汗的伯父起兵,混乱中杀了统叶护可汗然后自立,是为莫贺咄侯突利俟毗可汗。
统叶护可汗的儿子被人拥戴,是为乙毗钵罗肆叶护可汗。
这样,西突厥由此分成两派,他们征战不息,一时分不出高低来。
为了增强势力,两派不约而同想与唐朝联姻,以提高自己的地位。
和亲政策由来已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