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的尊严是不许可谈论淫邪的巫医的,可是,在意念飘忽中的她,终于不能自持,脱口说:
“以前,我也听人说过巫医的故事。”
“我知道有一个很神奇,也可靠——皇后是不是召他?”独孤忠忽然大胆地建议,“他有许多怪异的法子……”
“不!”她有些心慌,几乎是惴惴地道出。
“巫医还精通各种医道——”
“不,这不行——宫中耳目太多了。”
“其实,办法还是有的呀!”独孤忠幽秘地一笑。
武媚娘没有再表示意见,可是,对于巫医,她却有了玄思,在感业寺的时候,她曾经听人讲过一些中年妇人与巫医的故事,她也听人讲过长安的王孙公子,从巫医的药囊中获得生命力的补充……
她曾经听说巫医使人癫狂。
她曾经听说巫医使人平静。
于是,当再与独孤忠单独相处时,她主动地提出关于巫医的事。
“皇后,在你面前,我是不知忌讳的,请恕我放肆。”独孤忠垂着头说。
“如果我把你当外人,也就不会和你讲这些了——独孤忠,我很想找巫医来试试——这些日子,我自己也晓得,身体真不舒服哪。”
独孤忠唔了一声,没有表示意见。
“皇帝的神气——”媚娘说了半句就咽住了,转而问,“那天我到斋宫出来后,你还在,听皇帝讲了什么?”
“皇上说,媚娘真个得一媚字。”
“哼!”武媚娘似乎不满,为了自己的身分,她虽然是在心腹面前,仍有一定的自我保留。
春风吹着,春风吹着——辅政大臣长孙无忌请了皇帝到蓝田去春祀。
武氏在矛盾中,这些日子是她生命最脆弱的时间,她不能自持地想着巫医,明知巫医进宫是干犯大忌的,但她需要治疗身和心,终于,她答应了独孤忠,请巫医偷进宫来,她嘱咐独孤忠把巫医扮成奚官局的内侍,混进东宫苑。
这个巫医是都中出名的方士郭行真,人们传说:郭行真有种种异术,他能摄取人的生魂,他能使人长生,他懂得用蛊——一种奇异的毒药。他的行踪是神秘的,飘飘忽忽,有时在长安,有时在洛阳,朝廷虽然严禁巫医,但有一些大臣和王公却欢迎他,因为他还有一种奇药,那能使衰颓的男子强壮,长安和洛阳,有不少贵族需要他的奇药,因此,他们庇护着他,使这个方士生活安全和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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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则天》第四卷(3)
郭行真虽然已经富有,但对入禁宫的冒险,却有巨大的兴致,他渴望着在禁宫中寻求刺激,而当他最后获知自己所要见的人是皇后时,野心更大了。武氏在前朝的故事,他是晓得的,因此,他对武氏也有了憧憬。
郭行真身体高大,面皮红润,一望便知是滋养极好的中年人,武氏在接见他的时候,忽然萌生了遐想——她的第一任丈夫太宗皇帝,是高大的身材,方面大耳,大鼻子,眼前郭行真的相貌,除了没有胡须之外,和太宗皇帝却相像呀。
“皇后——”他跪拜起来,沉宏地叫了一声,随即温和地接下去,“小臣奉召,不知皇后有什么差遣?”他虽跪着,但那一双眼睛,却毫无顾忌看着尊贵的皇后。
武皇后暗暗骂了一声该死!她想:“这人全没一点礼貌呀!”但是,她不能斥责,庄严地回答:
“我的身体——”她只说出了这一句,就不知道如何接下去,沉吟着,隔了一歇,才迂缓地也坦率地说,“我没有特殊的病痛,不过,我心情很乱,你大约知道,一个女人在我的地位与我的年纪,身心的矛盾……”
郭行真是懂的,但也不便立刻说出来,饱暖的妇人的苦恼,呈露在皇后的眉梢眼角,他思索着——怎样处理呢?眼前所见到的躯体是浑纯成熟的,如果挑动这一具躯体的心灵的琴弦,他在长安将成为一个最特出的传奇人物,一个皇后的情夫,该是多么刺激!何况,这又是一个丰满而妖艳的皇后,他心驰神荡,自然,他也想到,任何的邪念将会使自己粉身碎骨,不过,他又以为值得冒险。
“我时常觉得——”她并未关心郭行真奔驰的意念,继续说下去,“我好像趋向衰老了,身体松散,精神也委顿。”
“在皇后的外表上,我看不出,”郭行真吃力地回答,“看皇后的皮肤,只有二十四、五岁人的样子——”
武皇后并不因为旁人赞她年轻而喜悦,皱着眉,期期地说:
“也许是吧,不过,我的身体,肚子上肉多了,还有……我时常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烦躁,好像少失了什么似的。”
“这是——”他只吐出这两个字,把说到嘴边的“思春”两个字停住了,他看出皇后柔媚的眸子中隐隐现出刚肃的光芒,他想:这个女人在欢笑中随时可能变脸的啊,我得小心——这是炙手的女人啊!
炙手的女人注意到巫医的惶惑神情了,她微微欠动身子,凝视着他,问出:“你说怎样?”
“噢,皇后!”他竭力收敛自己的意志,重重地说,“我可以给皇后几种药,药的功能是——一种使皇后安静,一种是刺激青春的生命,还有一种……”
“还有一种是什么?”她急迫地问。
“还有一种……皇后需要的时候——给皇上。”他期期艾艾地说出来。
她脸色骤变——皇后的尊严受到侮辱了,但是,也在一瞬之间,她又立刻再转变,现出平和的笑——她的思念在一瞬之间想透了,对一个用秘密方法召入宫廷的巫医,顾及尊严是多余的,在理论上,召巫医进宫,已经是丧失尊严了的啊,于是,她在浅笑中点点头。
“如果,皇后吃了我第二种药,再给皇上吃我的第三种药,嗯,那会是很好的,那会是……皇后,我的药可以融在水里或者酒里,没有味道也没有特殊的颜色。”
“你留下吧!”武氏佯作冷峻地,就只回答了一句话。
“皇后,每一个人的体质不同,这药要试试,我好决定成分和吃的分量。”郭行真从怀中掏出一只长扁的锦盒。
“每一种都要试吗?”
“不——给男人服的用不着。”郭行真开了盒,取出几个小包,先把其中一包药粉,呈送到皇后面前。
武媚娘徐徐接过来,嗅到药粉散放出来轻微的茉莉花的幽香,她低下头,把药粉递还给郭行真,“这是哪一种?是什么用途的?”
“是我刚才说的第二种——皇后不妨就试试。”郭行真看皇后很温和,又萌生了狂想,就取出一只象牙小调羹,取了些药粉,放入皇后的杯内,“皇后,可以喝了。”
她拿起杯,稍稍迟疑,郭行真又大胆而贪婪地看了皇后一眼——皇后,是成熟的,妖艳的,甚至也是引人入胜的!虽然,她已不是青春的,但是,一枚成熟的葡萄所引起人的欲望,是更加强烈的啊。因此,他冒险了,他希望在第一个回合就占领皇后,过去,他也曾有类似的故事发生,他相信,凡是召他的女人,在心理上就准备着被占领的,于是,他催促皇后服下去。
武媚娘冷冷地一抬眼,却将杯放下,就在这一个动作中,她的面色变了,刚才温和宁馨的神色,已完全消失,凛然地接口道:
“你可以走了,我会找人试的,来人——带他出去!”
郭行真大感意外,可是,武皇后满面霜肃,使他不敢多事逗留,恭敬地行了一个礼,辞出长寿宫去。
“璞华!”武媚娘在郭行真走后不久,呼唤自己的侍女,随后,将那杯落了药粉的水给她,“你喝——”
“皇后——”璞华感到意外,也有若干疑问。
“你喝——是药,不会吃死人的。你喝下去,觉得怎样,再讲给我听。”她平静地说。
于是,璞华一口气将杯中水饮尽,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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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则天》第四卷(4)
“很香的,没有什么特别感觉呀!”
“你去躺着,回头来告诉我,觉得怎样!”
璞华淆惑着,遵命去了。
于是,武皇后命瑶华随侍自己,她躺在床上,等待璞华的反应——这两名侍女,是她从感业寺带进来的,她们两人与独孤忠,再加另外一名内侍与两名宫女,是她内圈,忠信可靠的侍仆。
于是,有半个时辰的光景,璞华来了,跪在床前,向大唐皇后奏告药物所引起的生理反应——她的身体在颤抖,她的双颊赤红,她的眼睛水汪汪的……
武媚娘明白了——
“皇后,很怪,很怪——”璞华喘然说,“我服下去之后不久,心痒痒的,头晕晕的——后来,渐渐地……”
武皇后一摆手,阻止她再往下说;思索着,再命召独孤忠来;接着,她向璞华道:
“到后面去,就用我的更衣间的浴盆,用冷水浇你的胸口——”
于是,独孤忠来了,武皇后细声问他巫医出宫的情形。
“皇后,事情稍微有些意外,萧淑妃在外苑钩弋阁左方的甬道上看到郭行真,他们居然打招呼。”
“你!”武皇后意志奔放地叫了出来,她惊悸了!这样的事故若为外人窥破,自己会吃不消的。
“皇后,萧淑妃没有发现我——我虽然送郭行真出去,却不是和他同行的,再说,我委托人召郭行真,是假借了许贵人的名义,所以,即使被发现,也不碍事。”独孤忠谨慎地说。
武皇后竭力控摄自己,稍微顿歇,才说:
“是那样,以后,你还得小心——看情形萧淑妃是找过郭行真的了?”
“奏皇后,我以为宫中找过郭行真的,必不只萧淑妃一个人,他虽然装腔作势,可是,他很熟悉,丝毫不惧。”
武氏沉吟着,同时,她后悔自己的鲁莽——
现在,她又想起前皇在世时常讲到的一句话了:“不能有一刻疏忽,一条百丈的水坝,会因钱眼大小的沙孔而崩坍!”这是至理名言啊,她是犯了疏忽的毛病,找郭行真,太偶然了,甚至可以说太意外了。在偶然的意志松弛的时候,犯了可能会造成崩坍一样的错误,而且更可憾的是毫无实际。
“皇后,”独孤忠完全没想到武媚娘的心事,他还稍微带着得意的神气说,“宫中的花样多着,慢慢地,皇后就会了解像郭行真那样的人为什么能自由自在的原因。”
她渐渐地有了厌恶心,可是,她又不舍得不问,在宫内,她为自己基业孜孜不倦地工作着,对于宫中女人群的日常生活,一直没有认真关心过。因此,她所知的宫廷生活形象,是表面的、正常的,如今,她要从独孤忠身上,探索宫廷生活秘奥的一面,于是,她忍抑了自己的厌恶,勉强问:“怎样?”
“宫中的女人虽然勾心斗角,可是,关于男女之事,大家都不会拆穿的,有机会时,人人都想如此的啊。”独孤忠暗示地一笑。
武媚娘直觉地感到,他这一笑是充满邪恶和轻视自己的,因此,她对这亲信的人萌生了恨意。
一个巫医的故事,迅速地过去了,可是,偶然的一面却在武媚娘的心灵中生了根。在工作的间间歇歇,在夜间,当被褥的燠热使她从梦中醒来时,就会自然地想到郭行真这个人,她与这名巫医是完全陌生的,可是,在意念中,经由想象的联系,她以为对他是稔熟的了。
一天又一天,她无限的玄想继续着。而独孤忠,曾机巧地提及巫医——他并不是作推荐式的提及,他像提备忘录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