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望着橘和韦七离去的身影,薪轻轻的叹了口气,他挪了挪微微发麻的双腿,又将披在肩头的衣服缩了缩,这个初春的时节,却仍然凉意逼人。没过多久,下人就引领着急诊的病人进入了房间,又开始了不断重复的问诊,不断重复的救死扶伤,不断重复的目睹死亡。
病人走时,入夜已深,薪望了望天,作为一位大夫,永远没有安稳的夜晚,今天也一样。所以他很珍惜自己的睡眠,只要没有病人,他都用睡觉的方式补充体力,以至于很多人来拜见的时候,下人的回话都是“大夫现在正在休息”,而他也就给人留下了嗜睡的印象,真是莫大的冤枉,但是他也懒于去澄清——没有意义。
正当薪起身要去就寝的时候,下人又一次出现在门外:“大夫,宫里来人求见。”
薪微怔了怔,但他很清楚是怎么回事,只是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
“快请进。”他淡淡的说道。
下人退去,很快就引了一位相貌清秀的公公进来,薪抬眼一看,不是别人,正是每日伺候在皇上身边的高力士,既然来人是高力士,那个人的目的也就不言而喻了。
“高公公大驾光临,薪某有失远迎。”薪没有上前,原地作了个柔媚无比的揖。如果他不言不语,任何人都不会意识到这雕塑的人偶般的美貌竟出自男人身上。
“薪大夫客气了,杂家深夜拜访不会打扰您休息吧?”高力士虽然这么说,但是却很明显并没有认为这样真的无礼,他微扬的眼角滑过一丝圆滑而虚伪的笑意。
“高公公言重了,在下也是刚刚结束工作,如果公公早到,恐怕在下还会怠慢呢。”薪看惯了他的神色,虽不喜欢,但也不致讨厌,起码他刻意的想要留给人好的印象,光是为了这个,就值得人尊重一下。
“呵呵,既然如此,杂家就长话短说了。圣上召您进宫。”
“皇上龙体欠安?”薪多此一举的问了一句,通常那个人找他,都不会这么突然,以至于一开始他还有些怀疑高力士此行前来的目的。
“呵呵,薪大夫,圣上龙体如何,您自是比咱知道的清楚不是。”高力士神秘的笑笑,似乎在提醒着他什么似的。而薪也不是笨蛋,自然听出了这话里的含义,不疾不徐的回道:“在下明白了,请公公稍等片刻,在下更衣之后就随公公入宫。”
高力士将薪带入皇上的寝宫,随后就退了出来,并且唤出了所有寝宫里的宫娥太监,这样一来,偌大的寝宫里就只剩下了皇上和薪两人。
“臣叩见皇上。不知皇上此时召臣入宫,是否龙体欠安?”薪规矩的跪在地上,低着头轻轻的请安。
皇上在纱幔之后,微微一抬手,“此时就你我二人,不必多礼了。”
薪应喏着站起身,皇上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薪迟疑了片刻,走上前去,站在了龙床边。而李隆基的手从纱幔之中伸出,将他拉住,强迫他坐在了床上。
“皇上……”薪微微一惊,似乎觉得这样有失体统,坐的也不甚自在。
“薪儿,朕是不舒服,但这不舒服不是身体上的,而是心里的。”李隆基深黑的眼眸紧盯着他,想要看穿他那琥珀色的双瞳,但是看到的只是一片淡漠,似乎什么都不思考的淡漠,又或者思考了太多的淡漠。李隆基眼中带着倦意的转向薪的银色长发,低低的像是自言自语一般的问道:“你可知最近这长安城内发生了何事?”
“城内宵禁,皇上所问可是此事?”薪没有了刚开始的不安,而是像对待一个普通的病人一样,谈天说地,家长里短。
“那今日这大明宫之中发生之事你可知晓?”李隆基试探性的问道,但是眼神很明显的显现出他知道薪了解的神色。但是薪却静静的摇摇头,这让他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今天傍晚时分,师夜光闯入禁宫,杀了守门的侍卫。”
薪的眼中很清晰的滑过一丝讶异,只是昙花一现的,但是李隆基捕捉到了,他觉得自己的话引起了令人满意的反应,嘴角勾起了不易察觉的微笑。
“师大人他……为何做出此事……”薪的语气仍然很平淡,完全与自己所说的话不配套,就想照着台词念出来的一般,但是他自己听出来了,声带处发出的,不寻常的震颤。
“朕也很想知道这件事。”李隆基叹了口气,这次不再是演戏,而是真的觉得头痛的叹息,最近几日这长安城内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已经让他焦头烂额了,他甚至无暇顾及更远更广阔的江山社稷,“所以今天越想越觉得心中不快,才让高力士把你叫过来。”说着将薪一把揽入怀中,“朕只有看到你的时候,心中才会觉得平静。”
薪轻轻的闭上了眼睛,他很清楚接下来的事,这也是他此行的目的。
一阵云雨之后,薪坐在龙床边开始穿衣服,李隆基侧躺在床上,看着他雪白纤细的背影,沉沉的问道:“今天怎么这么急着回去?不再休息一下吗?”
“臣觉得接下来会有很多的工作要做,所以想早些回去。”薪没有回头,而是认真的在穿着外衣。
“是吗……”李隆基好像从那言语中品出了什么似的,若有所思的嘀咕了一句,他知道,事情也许已经开始了,向着自己不想的方向发展,也许是觉得自己没有这个能力,或者是出于对未来的好奇,他没有干预,而是静静的看着这一切发生,直到不可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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弱水三千8
二
果不其然,第二天一清早,薪的卧房外面就传来了下人“大夫现在正在休息”的劝退声,但是来人似乎很执意,一个元气十足却又略带不安的声音回应道,“那我就在这里等,等大夫醒来”。
薪翻身下床,草草披了件衣服,打开房门就看到下人正拦着一个身着金吾卫制服的红头男子在外面。“请问阁下可是金吾卫将士?”
还在和下人纠缠的男子听到卧房里传出声音,忙转过头望去,就看到薪衣着单薄的站在门口,幽幽的望着他。一瞬间,他被薪的美貌所震,竟怔住了。沉默了许久,才回过神来支支吾吾的答道:“是,在下金吾卫中郎将皇甫端华,清晨拜访,失礼了。”说着严肃的作了个揖,“这次前来,是有事想请教薪大夫。”
薪沉思了一下,点点头道:“请皇甫中郎将大人去会客厅稍等片刻。”
端华看到薪凌乱的衣着,半个雪白的前胸隐约可见,一副硬生生被人从睡梦中拽醒的样子,不禁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使劲点了点头,在下人的带领下去了会客厅。
“不知中郎将大人特地来访,有何贵干?”薪盥洗完毕,身着一身白衣,慢慢踱入会客厅,面容上还略带的慵懒,让他的端坐宛如一只水中雪白的睡莲。
端华又一次的怔住了,这个男人很美,是和八重雪不同的美,让人心情宁静——这就是医者的魔力吗?
“在下……是有些事……”端华难得地正襟危坐,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他的双眼不安的左右扫视,忽地碰到薪那双晶莹的琥珀色的眼,好像被摄住了魂一般,奇迹的安稳了下来。他清了清嗓子,沉默了片刻,问道:“薪大夫,人死可以复活吗?”
薪的眼微眯了一下,但是只是昙花一现,端华并没有意识到。“中郎将大人何出此言?难不成中郎将大人见过人死复生?”
端华的身子猛地一震,他想到对方会猜到,从他看到薪的瞬间就知道,因为那双漠然的眼中闪着聪慧。端华深吸一口气,冷静了下来,轻轻点了点头,把阿骨之事与薪大概叙述了一下。
薪听后侧目沉思了片刻,然后对端华浅浅一笑,似乎带着安慰的语气说道:“也不是完全没可能——人死复生这种事。”
端华听后双眼一亮,不禁向前探了探身子。
“人在身体极度虚弱之时可能会出现一种与死亡很像的状态,叫做假死。如果没有经验很可能认定为死亡,但是处于这种假死状态的人会在一段时间后恢复,人们常常就会以为人死复生。”
这明显超出了端华常识范围的一番话听得他一愣一愣,但是他还是从话中听出了端倪:“但是,复活后的人还应该是虚弱的不是吗?”
薪没想到他会这样问,不过这倒是事实,他微微点了点头。
端华立刻就想泄了气的皮球,瘫坐了下去,自顾自的轻声念着:“可是,阿骨复活的时候,完全没有受重伤的样子……”说着说着,端华眼中一闪而过的恐惧,“他自己从坟墓里爬了出来,还掳走了那个楚国公主!他一直在找一个什么苏苏,那种执着,那种执着简直就像厉鬼……”
“如果他是厉鬼的话,你就不再当他是你的朋友了是吗?”薪仍是一张大夫特有的淡漠的脸,轻描淡写的掠过。
“当然不是!不管他是人是鬼,我都当他是我的朋友!”端华毁掉了刚才极力想要保持的严肃形象,破口而出的大吼出来。
“那样不就没有关系了吗?”薪这是云开见日般忽然勾勒出一个淡淡的笑,但是又像变脸一样,双目的光彩黯淡了下去,娇嫩的唇中轻轻吐出一句话,不知是说给端华,还是说给他自己。
“天下为一事而执着不能自拔者,又岂止他一个。”那一瞬间,薪的眼中滑过一抹暗淡,氤氲了那琥珀色的清明。
八重雪回到屯所,却看见不应出现的端华斜靠在自己房间外的柱子上,双眼空洞的盯着地面的某处,似乎是在等着谁。
“红毛,不去值班在这里打什么混!”八重雪一副懒于理他的样子,睥睨着端华那古铜色的脸。
“雪……”端华没抬头看他,但是却是明显的要找他的样子。
“我不记得允许你那样叫我,不管怎么样我是你的上司!”八重雪露骨的不满写在脸上,提高八度的打断他的话。
端华这才一脸茫然的抬头看他,眼中是没有焦距的无措。他没有理八重雪那浓重的火药味,只是自顾自的说道:“人是不是可以执着于一件事不能自拔……就像厉鬼一样?”
八重雪听了他这没来由的一句话,原本白皙的脸竟一下子苍白无血色,他的嘴唇微微颤抖,好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没发出声音,最终一言不发的甩身回房,重重的摔上了门。
端华茫然的脸添了几分惊愕,几分沮丧,却毫无生气,人偶般呆倚在月色的浸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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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薪坐在龙床上,幽幽的看着对面俊眉微蹙的李隆基,连着两天晚上将自己召进宫来,把自己拽到龙床上之后又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薪明白这次的事件是真的让这位年轻的皇上头痛了。沉寂了许久,李隆基才终于开口:“薪儿,过来。”虽是这么说,但是却并没有等薪完成“过来”的这个动作,而是自顾自的把人揽到怀里。薪感觉的出来,紧拥着自己的这个灵魂,被烦恼充斥的微微颤抖。
不知这样算不算治愈的拥抱了很久,李隆基慢慢的加重了力道,似乎是要提醒在这寂静中可能会睡着的人儿重视接下来他要说的话。其实,即使没有这个加力,李隆基本身的话就足够让薪微微一颤。
“告诉朕,这次的事件你知道多少?”李隆基的语气很轻柔,但是却夹杂着不容欺骗的强硬,而薪,似乎也早料到他会这么问,惊愕了一下过后,马上又冷静了下来。
“您想知道的全部。”薪没有搪塞,也没有欺骗,他选择了实话实说,这是最明智的,因为他很清楚,如果有些什么不想让眼前的人知道,他会封口到死。
“因为‘他’?这件事因‘他’而起?”李隆基一脸我就知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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