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之洞(上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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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之洞(上卷)- 第9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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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防吃重,经费不敷,张树声不得不奏请朝廷同意,向香港汇丰银行借高息银二百万两,去年八月提取一百万,今年三月又因库款紧绌提取一百万,向汇丰银行所借的二百万银子已全部提尽。
  张之洞还不知有这件事,心里也焦急起来,顿时有一种“空存抱负却无法展布”之感。他想起二十年前胡林翼对他说过的一番话来。
  那是在武昌抚台衙门里,身在安徽前方的湘军首领曾国藩给胡林翼来了一封十万火急的信。信上只写了几句话:请在十天内速筹八万两银子,不然将人心溃散,无法维系。胡林翼拿着这封信对侍立一旁的张之洞说:“现在正是春荒时节,湖北农人行乞啃树皮度荒,道路上只见难民,没有商人,厘卡收不到厘金,街市萧条,也收不上税,而四处要钱要粮的信函不断前来,藩库一洗再洗,几乎掏空。我现在到哪里去弄八万两银子。但没有饷银,军队随时都会哗变,又怎么能指望他们打仗,这也是实情,真难办呀!”
  看着恩师满脸忧愁一筹莫展的样子,张之洞也觉得心头茫然。他绞尽脑汁,想为恩师分忧:“奏请朝廷,让户部拨下银两呢?”
  胡林翼摇摇头说:“朝廷这些年来也是山穷水尽,走投无路了,才要各省自筹饷银。向朝廷要银是一句空话,再说,即使能给你一点银子,十天之内也到不了安徽呀。”
  “可不可以请江苏、河南、山东就近接济呢?”
  “别省接济?”胡林翼冷笑道,“谁会接济你?别说他们也一样地拿不出银子,就是拿得出,他会拿银子来让你成事,让你立功出风头?也就是我胡林翼,才和曾涤生患难与共,急他之急,别的省巴不得你湘军全军覆没,他在一旁看火色哩!”
  张之洞听了这话,心里惊道:“这国家难道就是湘军的,与他们无关?各省官吏原来都存这种心,怪不得长毛能得逞。”
  “香涛呀,”胡林翼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对着他说,“读书作文章毕竟是容易的事,治理天下,真正的硬功夫在于经济二字。是否社稷之臣,就看这经济二字做得如何。至于经济中,理财又是头一项,你今后要在这方面积累些实学。晓得理财,才可谈事业。”
  张之洞重重地点了点头,将恩师这几句话牢牢地记在心里。
  前几年在山西,因为来不及大兴作,银钱一事尚不太突出,现在这百万银子的大事硬邦邦地摆在面前,张之洞似乎突然深刻理解了恩师二十年前的教导:经济、理财,真正是治天下的第一桩大事。
  他双眉紧拧地问龚易图:“你可以挤出多少银子出来?”
  布政使哭丧着脸,摸着脑袋想了半天说:“顶多二十万,这还得担风险,准备挨骂。”
  张之洞听了很不高兴:“堂堂广东省藩库,就这样窘迫!这话怎么讲?”
  龚易图解释:“藩库账面上是有些银子,但一项项都有安排,挪动不得。能挪动的银子,今年春上都动用了。现在只能在上缴朝廷的银子里扣除一点,这就要担风险。给广州商人加重税收,就得准备挨骂。”
  二十万两解决不了大问题,怎么办呢?张之洞望着众人:“就不能有别的法子了?”
  龚易图咬了咬嘴唇,说:“法子只有一个,那就是再向香港汇丰银行去借商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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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谅山大捷(18)
对呀,张树声可以借,我为什么不可以借!张之洞立即作了决定:“就按龚方伯意见,再向汇丰去借二百万两。”
  “太多了,太多了!”老迈的巡抚忙摇手,“张大人您不知道,英国人的息太重了,我们还不起。”
  “多少息?”这是第一次与外国商人打交道,张之洞不清楚洋人的行情。
  “五五的息钱。”倪文蔚的神情很是愤慨。“轩帅去年八月借二百万,借据写好按五五还息,到今年八月我们就要还息十一万,我们至今一钱息银未还。到明年八月还的话,息上再生息,就不只二十二万了。如果再借二百万,光息钱就会把我们拖垮!”
  山西的钱庄老板若放四分的息,便会被骂为黑心。洋人竟然收五分五的息钱,岂不贪婪太甚!
  “不能低一点?”张之洞问倪巡抚。
  “洋人从不讨价还价。”龚易图俨然一个与洋人办交易的老手。
  “那就借一百五十万吧!”
  “张大人,我看先借一百万吧。”倪文蔚说,“以后要用的钱再想办法,先把这个难关过了再说。”
  “好,就依倪抚台的意见,先借一百万。”张之洞想了想:也是,息钱太重了,能少借就少借点。
  他转脸问龚易图:“上次的钱,轩帅是通过谁去与汇丰银行打交道的?”
  龚易图答:“轩帅请盛宣怀的朋友郑观应去办的。”
  “郑观应这个人,张大人知道吗?”沈镕经插话。
  张之洞摇了摇头。
  “郑观应写了一部书,名叫《 盛世危言 》,说的是中国应该向西方学习的事。张轩帅遗折中的办学堂开议院等话,就是受郑观应的启发。彭大司马也很看重这部书,还亲自为它作了序。”
  彭玉麟愿为之作序,可见这部《 盛世危言 》不一般。张之洞问臬司:“你能找一部给我看看吗?”
  “我家里就现有一部,明天送给您看。”
  张之洞又问:“郑观应这个人呢?能见到他吗?”
  龚易图说:“他正在南洋经商,一时回不来。”
  “喔。”张之洞轻轻点头。“那这次叫谁去和汇丰银行打交道呢?”
  沉默片刻后,倪文蔚说:“前两天,我衙门里的巡捕赵茂昌对我说:刘玉澍从香港带回一个奇人,英语流利,还能讲德国、法国、俄国好多个国家的话,又在香港住了三四年。若叫这人去办借款的事,应该不在郑观应之下。”
  能说这多国家的洋话?张之洞心里生出几分疑惑来,问:
  “刘玉澍是个什么人,他莫不是从香港带回一个骗子?”
  倪文蔚说:“刘玉澍是早些年分发来粤的候补知府,福建人,对洋务极有兴趣,也能说几句英语。今年春上,福建沿海一带风声紧,轩帅见他人尚可靠,又是闽人,便派他到福建去打探情况,随时报告军情,上月他取道香港回广州。刘玉澍带的这个人我没见过,不知他是不是骗子。张大人如果对此人有兴趣,明天我叫赵茂昌带着刘玉澍来见您。”
  赵茂昌是广东巡抚衙门的文巡捕,江苏武进人,人长得清秀,文笔书法都不错,聪明伶俐会办事,深得倪文蔚的赏识。他十五岁入钱庄学徒,二十岁纳资捐了个佐杂小官。巡抚衙门有报往总督衙门的公文要件,倪文蔚常遣赵茂昌亲自递送。赵茂昌也热心于此事,跑总督衙门的脚步甚为勤快,对张之洞格外殷勤。张之洞对他的印象也很好。这次,刘玉澍从香港带回的奇人便是先告诉赵茂昌,再由赵茂昌告诉倪文蔚的。
  “好啊,明天叫赵茂昌和刘玉澍一起来见我。”
  第二天上午,张之洞在签押房接见赵茂昌和刘玉澍,没有任何寒暄,待二人坐定后,开门见山便问刘玉澍:“听倪中丞说,你从香港带回一个能讲几个国家洋话的人。你把这个人的情况跟我细说说。”
  刘玉澍是第一次见张之洞。他见这个名满天下的总督,大眼大鼻满口大胡须,脸上无一丝笑容,一副冷峻威严的样子,心中不免有几分怯意。赵茂昌见状,忙笑嘻嘻地为刘玉澍打气:“不要紧张,张大人最是平易随和,你慢慢地说。反正你已经对我讲过,有遗漏的地方,我帮你补充。”
  经赵茂昌这一开导,候补知府心绪平静下来,向张之洞禀报:“卑职上个月结束福建的差使,从厦门乘船,取道香港回广州。在船上餐厅里,我看到一个年轻的中国人正跟一个英国人兴致勃勃地聊天。卑职也略为懂一点英语,但不敢跟洋人直接对话。这个年轻人能操一口流利的英语,卑职很是羡慕,一边吃饭一边仔细地听他们谈。许多话听不懂,但卑职大致听得出他们在谈莎士比亚的戏剧,谈狄更斯的小说,间或也谈到牛顿、法拉第。卑职对这个年轻人肃然起敬。”
  莎士比亚、狄更斯、牛顿,这些名字,张之洞还是第一次听到,他不知道他们是些什么人。刘玉澍既然听到别人谈这些名字便肃然起敬,看来都是英国了不起的人物。若是一个平素熟悉的幕僚,张之洞一定会问个究竟。但对初次见面的这个候补知府,张之洞尚不愿如此不耻下问,他只是随意点点头,表示在认真地听。
  “傍晚,我到餐厅吃晚饭,又见这个年轻人与另外两个洋人在高谈阔论,这次我却一个字都听不懂,不知他们说些什么。只见这个年轻人一边口不停地说,一边手舞足蹈,那两个洋人频频点头,时时露出会心的笑意,看得出那两个洋人是很欣赏这个人的。卑职心里纳闷,见一个侍应生过来,我悄悄地指着那两个洋人问他。侍应生告诉卑职,这是两个德国人。卑职听了一惊,莫不是这个年轻人在跟两个德国人讲德语。怪不得我一个字听不懂,这个人不简单,我要跟他聊聊。”
  

第八章 谅山大捷(19)
张之洞一只手在轻轻地捋着长须,脸上露出微微的笑意,显然,他也被这个既能跟英国人谈话,又能跟德国人谈话的年轻人给吸引住了。
  “我一边慢慢地吃,一边注视着对面的餐桌,见他们三个人走出餐厅,我也便跟着出来。走到甲板上,两个洋人与那个年轻人握手道别,我赶紧跨上一步,冲着那人的背说,喂!年轻人,请到我房间里坐坐好吗?那个年轻人回过头来,朝我一笑点了点头。我这时看清这个年轻人鼻梁很高,眼睛深陷着,两只眸子灰灰蓝蓝的。卑职突然一惊:莫非他不是中国人,是个洋人不成?再细细地看,他的皮肤黄黄的,辫子黑黑的,一身蓝底金花宁绸长袍上罩了一件考究的黑细呢马褂。他是个中国人呀!”
  赵茂昌“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张之洞也听得有趣,忍不住插话:“这个人到底是不是中国人?”
  “大人问得好!一到房间,卑职第一句话就问他,你到底是中国人还是洋人?那人大笑起来,露出一口雪白好看的牙齿,用不太规范的闽腔官话说,我是中国人,不是洋人。卑职试探着问,你是福建人吗?他答,我正是福建人。卑职一听乐了,这么说,我们是同乡了。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他说我姓辜,名鸿铭,字汤生。卑职也将自己的名字告诉了他。卑职称赞他英语、德语都说得好,了不起。他笑着说,我不但会讲英语、德语,我还会讲法语、俄语、葡萄牙语、拉丁语、意大利语、希腊语、马来语,连同我的母语汉语,我懂十门语言。卑职想,这真是一个罕见的奇才,便问他,你怎么会讲这么多的洋话。他于是告诉我,他出生在南洋槟榔屿,父亲是中国人,母亲是葡萄牙人。养父母是英国人,十岁时跟着他们去了英国。在英国读完大学后,又去德国学工程,再到法国留学,故而能说这么多洋话。”
  张之洞笑道:“这么说来,我明白了,他原来是个混血种,又是中国人,又是洋人。”
  “大人说得对极了。”赵茂昌忙恭维。“刘玉澍还说,他亲耳听过这个辜鸿铭的一则笑话。卑职从这则笑话里知道辜鸿铭是个极聪明风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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