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搁下梳子,道:“我不是恨松子,我恨的是只怕有人使了松子来扑人。”
陵容思索片刻道:“妹妹打听到来龙去脉之后想了半宿,若不是意外的话必定是有人主使的,只是我想不明白,众位娘娘小主们都在,怎么悫妃手中的松子只扑杜良媛呢,可是杜良媛身上有什么异常么?”
我低头想了一想,恍然道:“我曾闻得杜良媛身上香味特殊,听说是皇上月前赐给她的,只她一人所有。”
陵容道:“这就是了。悫妃娘娘擅长调弄猫儿,其他娘娘小主们一旦有了子嗣对皇长子的威胁最大,悫妃娘娘是皇长子生母,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当然这只是妹妹的揣测,可是姐姐以后万万要小心。昨日是杜良媛,以后只怕她们的眼睛都盯在姐姐身上了。”
我见她话说的有条有理,不免感叹昔日的陵容如今心思也越发敏锐了,不由深深看了她一眼,点头应允。
陵容见我这样看她,有些不好意思,窘道:“妹妹的话也是自己的一点糊涂心思,姐姐有什么不明白的的呢?倒像妹妹我班门弄斧了。”
我慢慢道:“你若非和我亲近,自然也不会和我说这些话了,怎么是糊涂呢。”
陵容微一低头,再抬起头时已带了清淡笑容,靠近我反复查看伤口,道:“已经在愈合了,只要不留下疤痕就没事了。”
我摸着脸颊上的伤口道:“没什么要紧的,太医已经看过了,皇上也赐了药下来,想来抹几天药就没事了。”
陵容微微一愣,看了看玄凌赏下的药膏,道:“皇上赏赐的药自然是好的,不过一来姐姐有孕不能随便是什么药都用,二来皇上赏的药有些是番邦进贡的,未必合咱们的体质,姐姐说是不是呢?”
我想了想也是,遂点头道:“你说得也有理。”
她从袖中摸出一个小小精致的珐琅描花圆钵,道:“这盒舒痕胶是陵容家传的,据说当年吴主孙和的爱妃邓夫人被玉如意伤了脸就是以此复原的。按照古方以鱼骨胶、琥珀、珍珠粉、白獭髓、玉屑和蜂蜜兑了淘澄净了的桃花汁子调制成。”她如数家珍一一道来:“桃花和珍珠粉悦泽人面,令人好颜色;鱼骨胶、蜂蜜使肌肤光滑;玉屑、琥珀都能愈合伤口,平复疤痕,尤以白獭髓最为珍贵,使疤痕褪色,光复如新。”
画工精美的钵帽上所绘的,是四季花开的勾金图案。钵中盛的是乳白色半透明膏体,花草清香扑鼻。沾手之处,沁凉入肤。我不觉惊讶道:“其他的也就罢了。白獭髓是极难得的,只怕宫里也难得。白獭只在富春江出产,生性胆小,见有人捉它就逃入水底石穴中,极难捕捉。只有每年祭鱼的时候,白獭们为争夺配偶时常发生厮杀格斗,有的水獭会在格斗中死去,或有碎骨藏于石穴之中,才能取出一点点骨髓。还得是趁新鲜的时候,要不然就只剩下骨粉了,虽然也有用,但是效力却远不及骨髓了。”
陵容含笑听了,赞道:“姐姐博闻广知,说得极是。”接着道:“本来还要加一些香料使气味甘甜的,只是我想着姐姐是有身子的人,忌用香料,所以多用了鲜花调解气味,这样姐姐就不会觉得有药气了。”说着递与我鼻下,“姐姐闻闻可喜欢?”
我轻轻嗅来,果然觉得香气馥郁浓烈,如置身于上林苑春日的无边花海之中,遂笑着道:“好是极好的,只是太名贵了我怎么好收呢?”
陵容按住我的手,关切道:“我的东西本就是姐姐的东西,只要姐姐伤痕褪去我也就心安了。难道姐姐要看着我这样心不安么?”陵容一急,说话的声音更加嘶哑,粗嘎中有嘶嘶的磨声,仿佛有风声在唇齿间流转。
我听着不忍,又见她如此情切,只好收了。
陵容又嘱咐道:“姐姐脸上有伤,如今春日里花粉多灰尘大,时疫未清,宫中多焚艾草,草灰飞得到处都是,若不当心沾上了反而不利于伤口凝结,再者这舒痕胶抹上之后也忌吹风。姐姐不若蒙上面纱也好。”
我感激她的情谊,笑着道:“这正是你细心的地方,太医也说我脸上的伤口忌讳沾了灰尘花粉的呢。”
陵容的目光有一瞬间的松弛,仿佛被拨开了重重云雾,有云淡风清的清明,微笑道:“如此就最好了。姐姐好生养着,妹妹先告辞了。”
用了晚膳闲得发慌,才拿起针线绣了两针春山图,佩儿过来斟了茶水道:“娘娘现在还绣这个么?又伤眼睛又伤神的,交予奴婢来做吧。”
正巧浣碧进来更换案几上供着的鲜花,忙上来道:“小姐少喝些茶吧,槿汐姑姑吩咐过茶水易引起胎儿不安,少喝为妙。”又道:“不若做些滋养的汤饮?燕窝、蜂蜜、还是清露?”
佩儿脸一红,嘟囔着拍了一下脑袋道:“瞧奴婢糊涂忘记了,姑姑是叮嘱过的。姑姑还吩咐了小厨房做菜不许放茴香、花椒、桂皮、辣椒、五香粉这些香料,酒也不许多放,还忌油炸的。”
我微笑道:“槿汐未免太过小心了,一点半点想来也无妨的。”
浣碧换了蜂蜜水,仔细放得温热才递与我道:“小姐承幸快一年了才有孩子,不止皇上和太后宝贝得不得了,咱们自己宫里也是奉着多少的小心呢,只盼小姐能平平安安生下小皇子来。”浣碧又笑道:“小姐好好养神才是,左手又伤着了,这些针线就交予宫人们去做吧。何况绣这个也不当景呀。”我听她说得恳切,想起自我训诫她以来果然行事不再有贰心,小连子暗中留意多时也未觉得她有不妥,于是我慢慢也放心交代她一些事去做,不再刻意防范。
绣春山图原本是为了历练心境力求心平气和,如今也没那个心境了,遂道:“不绣这个也罢了,只是老躺着也嫌闷的慌。”
浣碧抿嘴一笑道:“小姐若嫌无趣,不如裁些小衣裳绣些花样,小皇子落地了也可以穿呀。”
流朱在一旁也凑趣道:“是呢,如今是该做起来了,等到小姐的肚子有六七个月大了身子就重了,行动也不方便了哪。”
我被她们说得心动,立刻命人去库房取了些质地柔软的料子来,看着几个人围坐灯下裁制起衣裳来。
[卷一 正文:第五十六章 如意]
起早闻得窗外莺啼呖呖,淳儿就过来看我,与她一同用了早膳,便对坐着闲话家常。
淳儿道:“听说姐姐临盆的时候,娘家的母亲就可以进宫来陪着,是真的吗?”
我道:“是呢。到把个月的时候皇上就有恩旨了。”
淳儿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她素来没什么心眼,更不用说心事,整日里笑呵呵地玩闹像个半大的孩子,如今突然学会了叹气,倒叫我分外讶异。淳儿掰着指头道:“我已经好久没见到娘亲了,姐姐倒好,娃娃在肚子里大了就能见着娘亲了。”
我见她眼巴巴地可怜,不由触动情肠,想起家中父母养育之恩,心里头也是发酸。淳儿比我小了两岁,在家又是幼女,13岁进宫至今不得见家人一面,难怪是要伤心了。
槿汐见我与淳儿都有黯然之色,怕我难过,忙过来开解道:“淳小主将来想我们娘娘一样有孕了不也能见到夫人了么?小主在宫里过得好,夫人在府里也能放心不是么?”槿汐微笑道:“而且宫里的吃食可是外头哪里也比不上的呢?”说着笑眯眯命品儿端了热腾腾的牛乳菱粉香糕来。
淳儿没瞧见也就罢了,一见好吃的食指大动,哪里还顾得上叹气。我其实真羡慕淳儿这样单纯的性格,只要有的好吃的,便什么烦恼也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书中常说心思恪纯,大抵就是说淳儿这样性子的人吧。想得多,总是先令自己烦扰。
我微笑对她道:“听你那里的宫女翠雨说你喜欢吃菱粉香糕,我就让小厨房给你准备了,又兑了牛乳进去,格外松软一些,你吃吃看喜欢么?”
淳儿一叠声应了,风卷残云吃了一盘下肚,犹自恋恋不舍舔着指头,道:“可比我那里做得好吃多了。”
我怜惜地看着她,笑道:“你若喜欢,我让小厨房天天给你预备着——只一样,不许吃撑肚子。”
淳儿笑眯眯答允了。盯着我的小腹呆呆地看了会儿,小心翼翼地摸着我的腹部问:“甄姐姐,真的有个小孩子在你肚子里么?”
我笑道:“是呀,还是个很小很小的孩子呢,牙齿和手都没有长出来呢。”
淳儿愣一愣,“这样小啊!”忙不迭把手上的护甲摘了下来。
我笑:“你这是做什么?”
淳儿托着腮道:“这个小孩子还这样小,我怕护甲尖尖的伤了他呀。”
我笑的几乎要把水喷出来,好容易止住了笑,道:“怎么会呢?你这样喜欢他,我把他给你做外甥好不好?”
淳儿长长的睫毛一扑扇,双眼灵动如珠,高兴道:“真的吗?我可以做她姨娘吗?”说着忙忙地从脖子上掏出一块腻白无瑕的羊脂白玉佩来,道:“那我先把定礼放下啦,以后他就得叫我姨娘了!”
我道:“是呢,礼都收下了,可不能赖了。”我摸着肚子道:“孩儿你瞧你姨娘多疼你,你还没个影子呢,礼都送来了。”
淳儿伏在我肚子上道:“宝贝呀宝贝,你可要快快的长,等你长大了,姨娘把最好吃的点心都给你吃,翠玉豆糕、栗子糕、双色豆糕、豆沙卷、荔枝好郎君、珑缠桃条、酥胡桃、缠枣圈、缠梨肉,那可都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姨娘全都让给你吃,决不和你抢,你就吃成个胖宝贝吧。”
我接口道:“还有呢,你姨娘以后还要生好多宝贝孩儿给你做伴呢,你高不高兴?”
淳儿一跺脚,笑骂道:“姐姐不害羞,拿我当笑话呢。”说着一挑帘子便跑了。
我以为她跑得没影儿了,不想她又探了半个头进来,脸涨得通红,迟疑了半天才很小声地问:“我生七八个小孩儿陪姐姐的孩儿躲猫猫,够么?”
我再也忍不住笑,一下子失手把盛着蜂蜜水的碗合在了自己裙子上,一身一地的淋漓,槿汐素来端方,也含着笑上来替我换衣裙,小允子笑得蹲在了地上,流朱揉着肚子,其他人都转了身捂着嘴笑。我强忍笑着道:“够了够了,再多咱们也管不了了。”
淳儿见我们如此情态,知道自己说的话不对,不由脸上更红,一撒手又跑了。
晌午日头晴暖,遂斜倚在西暖阁窗前的榻上看书打发辰光,身上盖着一袭湖绿色华丝葛薄被,身下卧着寸许厚的虎斑软毯洋洋生暖,湖水色秋罗销金帐子被银钩勾着,榻上堆了三四个月白缎子绣合欢花的鹅绒枕头,绵软舒服。看了半歇书半眯着眼睛就在床上睡了,一觉睡得香甜,醒来已是近晚时分,隐约听得外头小连子和人说话的声音,像是温实初的声音。此时阁中并无一人,窗户半掩半开,带了花香的晚风自窗外廊下徐徐朗朗吹来,吹得帐子隐隐波动如水面波澜,销金花纹绵联如闪烁的日光。我懒得起来,依然斜卧在榻上,只是转身向窗而眠,听着外头的说话。
只听得小允子道:“怠慢大人了,我家娘娘正在午睡,尚未醒来呢。不知大人有什么事?”
温实初道:“不妨事,我且在廊下候着就是。本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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